第一百二十五枝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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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 衛朝也不會顧左右而言其他。
盛放唇瓣翕動,正準備開口說話,餘光注意到她的辦公室門口圍了一圈看看熱鬧的同事。
她又閉上了嘴巴, 一個字沒說,只是沖衛朝搖了搖頭。她其實是知道的,只是現在人多眼雜,不宜開口。
恰時, 衛朝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把手機掏出來, 看了一眼屏幕上不停跳動的來電顯示, 眉心忽然跳了一下。
訂婚宴将至,如果盛放沒有收到這件匿名快遞的話, 他一定會以為衛暮之所以打電話過來, 是要祝福他和盛放訂婚的。
可現在,他卧底時候的那些照片就這樣堂而皇之出現在了盛放的辦公室裏,那衛暮就不可能是來祝福他的。
這樣想着, 衛朝瞬間變得很緊張, 下颌緊繃, 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戾氣。
盛放也一直關注着衛朝的反應, 對于這通電話, 他好像過于緊張了。她清楚感覺到, 她手掌之下的、他胳膊的肌肉都異常緊繃。
從衛朝幫她拿回來的這件快遞,到衛暮打來的這通電話, 都是她夢中曾經歷過的事情。
稍有不同的是, 夢中,這件快遞并不是他幫忙拿過來的, 她也不是今天收到的。而是五一的前一天,路過門崗時, 她和崗亭的老劉打招呼,老劉才想起來她還有包裹積壓在那兒。
原本,衛朝今天的工作任務是出一天的外勤,盛放也沒有想到他會中途跑回來。
想來,他是因為她清早的異樣,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單位,所以着急忙慌把外面的工作弄完,回來看看她。
可他回來的有點晚,沒趕上飯點。所以才會在食堂碰到第二批去吃飯的老劉一行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從老劉那兒幫她把快遞取回來。
試問:
如果她沒有做那個夢,那她也就不會哭。
如果她沒哭,那衛朝就會因為原本的工作安排一整天都在外面。自然而然,他也碰不到門崗的老劉,也就不會幫她拿快遞。
那麽,她依舊會在四月的最後一天,路過崗亭,和老劉打招呼時,他恍然記起崗亭還有她的包裹。
如此說來,那場夢完全可以說是一場預知夢。
現實的大致走向按照夢中的劇情開展,盛放不得不想起夢中衛朝的結局,繼而渾身發冷,連齒關都忍不住發顫。
萬一,他和夢裏一樣,還是死了怎麽辦?
“誰的電話?是…衛暮嗎?”她拼盡全力抑制,才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
盛放心存一絲僥幸,她多麽希望衛朝說不是。可不等他開口,盛放已經從他的神态中讀出了答案。
聽到盛放這麽問,衛朝沒說話。他猛然擡起頭,眸子裏全是驚詫,似是在問她:你怎麽知道?
後知後覺,衛朝終于發現了哪裏不對勁。
無論是快件裏裝的東西,還是這通突如其來的電話,盛放好像過于清楚了些。
最關鍵的是,以往,為了不讓她擔心,對于他前幾年的卧底工作,無論她怎麽試探,他都是三緘其口,不曾多說一個字。
可現在,他之前卧底工作的照片,都被匿名寄到她手上來了。
想到這裏,衛朝的神經又緊張幾分。
兩人一度安靜下來。
除卻圍在辦公室門口的同事的竊竊私語,就只有衛朝的手機鈴聲在響。
空曠、刺耳。
沒由來的,讓人的心跳跟着音樂的旋律加速跳動。
衛朝忽然感到煩躁,他看了一眼盛放,她明顯還有話想說。
鬼使神差的,正準備接通電話的動作一頓,他摁了一下音量鍵,煩人的鈴聲終于聽不見了。
“我想我應該知道衛暮為什麽會打這通電話。”
盛放抿抿唇,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艱澀開口:“她應該是要告訴你,國際刑警剛發來通告函,因當地武裝沖突,反動武裝炸毀了監獄,喬之颉和喬洋趁亂逃出,不知所蹤。”
聽到喬之颉這個名字,衛朝下意識捏緊了拳頭,指關節攥得噼啪亂響。當年,就是喬之颉親手往他身體裏注射毒.品的。
他擰着眉,呼吸變得粗重。卻沒問盛放是如何知道的,而是垂下腦袋,指腹在屏幕上滑動,接通了電話:“喂。”
顧不得旁人的注視,盛放又往衛朝旁邊湊了湊,踮腳去聽他和衛暮的談話內容。
“在忙嗎?”和盛放一樣,衛暮的聲音,有一種故作輕松的緊張感。衛朝和她一母同胞,不可能聽不出來。
衛朝嘆了口氣,輕笑一聲:“不忙,剛出外勤回來。倒是你,這個時間打電話過來,是不準備親自過來參加我的訂婚宴,要在手機裏祝我新婚快樂了嗎?”
嗓音低醇,語氣輕快。
如果不是盛放就站在他身邊,她也一定會以為:他現在剛出完外勤,累得癱坐在沙發上,連呼吸都比平時要重一些,但心情至少是好的。
實際上呢,他整個人完全處于防備狀态,連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她看着故作輕松的衛朝,心頭一澀,忽然有點想哭。
同時,圍在門口的同事們從衛朝的嘴裏捕捉到了關鍵的字句:他要訂婚了!
詫異過後,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了盛放身上。
此時此刻,她的手還緊緊握着他的胳膊,為了聽清楚衛暮的這通電話,她上半身幾乎都壓在了衛朝身上。
在外人眼中,她和衛朝,親密無間。衛朝滿臉不耐,又像是礙于同事的情分,才沒将她推開。
沒多大t一會兒,衛朝有未婚妻這條消息連同盛放緊緊貼着衛朝的照片就在單位裏傳遍了。
霎時,流言四起。
一連幾日,單位裏的同事都用一種有色眼鏡來看盛放。
但當事人絲毫不知。她的心裏,被另一件事情占據,沒心思去關注別人看向她時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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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朝剛才的話,讓衛暮恍然反應過來——他如今正過着,前幾年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太平日子。他和這個城市裏的很多普通人一樣,有了工作,有了愛人,可以光明正大行走在陽光下。不久的将來,他還會和最愛的女人結婚。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真不想打破他如今的太平日子。
也正是因為如此,衛暮于心不忍,沒有開門見山,而是繞着彎子和衛朝寒暄了好一陣。
衛朝了解衛暮,他知道如果不是有特別重要的事情,她不會打他的電話。
她随口的寒暄,完全沒有營養,過于僵硬。衛朝甚至猜到了她遲遲不開口說正事的原因,她應該是不忍心打破他現在平靜的生活。
所以,他腦海裏的那根弦越繃越緊,神色也越來越緊張,但語氣依舊輕快。
盛放對衛暮并不熟悉,她側耳聽了好意陣,始終沒有聽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就在她以為衛暮打這通電話就是要祝福她和衛朝訂婚,進而要松一口氣的時候,衛暮終于進入了主題。
盛放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記憶力有多麽驚人,直到她從衛暮口中聽到那段和她說的一字不差的話。
衛暮:“國際刑警剛發來通告函,因當地武裝沖突,反動武裝炸毀了監獄,喬之颉和喬洋趁亂逃出,不知所蹤。”
衛朝沒有回話,只呼吸又加重了一些。電話那頭,衛暮也跟着安靜了一瞬。她給足了他時間思考和反應。
他垂眸看了盛放一眼,卻只能看得到她的頭頂,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莫名的,衛朝有一種感覺:
她現在,整個人幾乎要碎掉了。
果不其然,不等他的視線挪開,盛放松開了攥着他胳膊的手。
抽絲一樣,盛放周身的力氣都被衛暮說的那段話給卸去。她幾乎要站不住,試圖撈過身後的椅子,卻抓了個空。
兩腿癱軟,連站穩的力氣也沒有了。如果不是衛朝眼疾手快,一把攬上了她的腰身,她怕是要摔倒在地。
衣物摩挲的聲響,通過聽筒傳入了衛暮耳中。她以為是衛朝氣極才弄出的聲音,心髒為之一顫。
但還是狠心補充了句:“因為當地武裝沖突,消息遲了幾日我們才收到。現在,喬之颉他們已經已經偷渡回國了。如果他們想要報複,一定會去找你。”
“嗯,我明白。”人多眼雜,衛朝沒有說太多。
衛暮:“還有盛放,你幫我轉告她,也一定要她小心。我已經打過報告了,我會親自帶隊過去,和喬之颉的恩怨,總要有一個了結。”
衛朝:“不…”
他還沒說完,衛暮已經挂斷了電話。
衛朝長嘆一口氣,收起手機,拿起那封快件,攬着盛放,說:“事情有點嚴重,去我辦公室說。”
盛放點頭,跟着他走了出去。
全程,衛朝都沒有松開環在她腰上的手。盛放也渾然不覺,反而是周圍看熱鬧的同事,瞧得一臉真切。
隊長辦公室,盛放坐在沙發上,手腳冰涼,像是只被提線的木偶,雙目渙散,沒有焦點。
衛朝把辦公室的門觀賞,窗戶關緊,窗簾拉上,密閉的空間裏,只有他和她兩個人。
緊接着,衛朝給她倒了杯熱茶。玻璃杯放到茶幾上,發出一聲脆響。盛放猛然一顫,徹底回過神來。
對上衛朝晦暗的視線,氤氲潮濕的霧氣鋪滿了她的雙眼:“我害怕。”
“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害怕。”她帶着哭腔的嗓音,讓衛朝的心也跟着揪起來。
衛朝張開雙臂,被她撲了個滿懷。
和清早一樣,盛放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腦袋埋在衛朝的頸窩裏,又一次嗚咽着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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