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枝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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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靜依舊沒有哭出聲來, 無聲抽噎了兩下後,擡臂擦掉了臉上的眼淚。
她并沒有忘記剛才警察問的問題,搖了搖頭, 說:“我還有個弟弟,在上小學。”
警察:“大人呢?除了你父母,你家裏還有沒有其他的大人?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吳靜哽咽開口:“沒了, 我們家就四口人。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去世了。”
“這可麻煩了。”警察兀自嘟哝了一聲。
吳靜聽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了。她一邊擦着眼淚, 一邊問:“警察叔叔,我爸爸媽媽還好嗎?”
聞言, 警察嘆了口氣, 并沒有直接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扭頭看了一眼手術室:燈光亮起,大門緊閉。
沒有得到回應, 吳靜只好把視線投向一旁的齊健明。
齊健明蹲下身, 視線與她持平, 緩緩開口:“小姑娘, 你放心, 我們一定會盡力救治你媽媽的。”
說完, 他遞上一方手帕。
吳靜下意識伸手出去接,卻在指尖即将觸碰到手帕的時候, 無意間瞥到手指頭上的灰塵, 讪讪把手縮了回去,垂下腦袋, 默默攥緊衣角。
她不想把手帕弄髒了。
忽然,吳靜的腦海裏回響起剛才他的話。她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
明明警察打電話去學校的時候, 說的是她的父母出了車禍。可剛才,眼前的男人好像只說了她的媽媽。
“叔叔,那我爸爸呢?”吳靜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齊健明用滿含歉意和惋惜的眼神看了吳靜一眼,說:“抱歉歉,你爸爸…我們已經盡力了。”
直到現在,吳靜都以為他是真的替她惋惜,真的替她心疼。
或許後來,齊健明真的為她心疼過。但那一瞬間,他惋惜的,只是那個和他相同血型的男人的身故。
吳靜聽到齊健明這樣說後,臉色煞白,眼淚也大顆大顆往下掉。她看了看蹲在她面前的叔叔,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手術室,唇瓣翕動。
許是受了刺激,她甚至連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就昏了過去。她往前傾倒的一瞬間,齊健明伸手接住了她。
恍惚中,她好像聽見兩道略微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讨論她和她弟弟的以後。
吳靜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間雙人病房裏。病房的豪華程度,是以她的家庭條件無論如何都負擔不起的。
她隔壁的病床上,躺着她的媽媽。但是,吳靜最先看到的,并不是她。
她最先入眼的,是一旁床頭櫃上擺放着的那束新鮮的百合。清新的香氣在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裏格外出挑。
她還沒睜眼的時候,就聞到了這陣香氣,就連腦袋都下意識往床頭櫃那一側傾。所以,她一睜眼,就看到了那束連水珠都還沒散去的百合花。
她一直看着那束花,好久好久。直到耳邊隐隐傳來一陣儀器的滴滴聲,她才終于清醒過來,終于想起自己之所以來醫院的真正目的。
吳靜掙紮着從病床上坐起來,一轉頭,看到了躺在隔壁病床的媽媽。她的弟弟吳鋼正趴在媽媽的病床邊上,睡得正熟。
如今,她們一家三口,都在這間豪華病房裏了。想起爸爸,吳靜又一次紅了眼眶。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把手背上的針頭拔下來時,病房的門忽然從外面被人推開。護工阿姨提着餐盒走了進來,見吳靜已經醒過來,連忙喚來了醫生。
一系列檢查下來,确認身體沒有大礙之後,醫生才放她下床。
不過是吃頓飯的功夫,吳靜聽護工阿姨說了很多。
那個和警察在手術室門前談話的男人叫齊健明。他是這間醫院的院長。這間病房,以及她媽媽的醫藥費都是齊健明親自安排的。就連她爸爸的後事,也是齊健明幫着一起處理的。
為此,吳靜一直心存感激。
棄車逃逸的肇事者一直沒有抓到,她的媽媽也一直重傷昏迷。年幼的弟弟、高昂的醫藥費,全部壓到了她一個的人身上。
她在醫院的樓梯間坐了好久,終于下定決心準備退學的時候,齊健明找到了她。
齊健明成了她和她弟弟的資助人。不僅她和弟弟的學費、生活費全部由齊健明負責,就連她媽媽的醫藥費、請護工阿姨的費用,也都是齊健明全權負責,沒讓她拿一分錢。
為了照顧弟弟和昏迷不醒的媽媽,吳靜放棄了想要考去北京的念頭,就近讀了一所普通的醫科大學。每個周末,她都會從學校返回堰西。
後來,她媽媽在昏迷中離世,她和吳鋼徹底成了孤兒。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她還是背着所有人偷偷哭了一通。
最後,依舊是齊健明在醫院的樓梯間裏找到了她。
他一如既往地溫柔,一如既往地儒雅,一如既往地沒有打斷她的哭泣,只是遞上一方手帕,說了聲:“不要怕,還t有我在。”
這一次,吳靜接了過去。
大學畢業後,一次醉酒,吳靜無意間向齊健明吐露愛意。沒多久,兩人便領了證。
後來,吳靜又去了國外深造。兩人聚少離多,又因着齊健明身體的原因,兩人一直沒有要孩子。
再後來,他們就收養了一個孩子:和齊健明有相同血型的齊笙。
其實,他們發現齊笙,看似是偶然,實則是一個必然。
那年,齊健明按照慣例,差人安排周邊福利院的孩子去醫院做免費體檢。
幾天後,體檢結果出來,醫院的負責人來報,這批孩子裏有他想要收養的血型。
齊健明當即趕去了齊笙所在的福利院。
可惜,他還是慢了一步。
他趕到的時候,‘齊笙’已經被周素娥夫婦領養走了。手續都辦完了,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齊健明也曾親自和周素娥夫婦商量過,可無論他出多少錢,周素娥都不同意棄養或者換人,像是認準了‘齊笙’一樣。
齊健明差人多方打聽,才知道周素娥夫婦之所以認準了‘齊笙’,是因為找高人算過。
周素娥夫婦結婚多年,卻一直沒能懷上孩子。他們也曾去醫院檢查過,可夫婦兩人誰也沒有查出問題。
于是,他們特意找半仙算了一卦。半仙說,他們夫婦子女緣薄,如果想要懷上自己的孩子,最好先去領養一個男孩。
他們拿着半仙給的方位和寫有小孩子出生日期的紙條去了好幾家福利院,終于找到一個符合條件的孩子。
所以,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辦完了領養手續,任誰出多少錢,都不肯放手。
衛朝和趙凱在齊笙床頭發現的那只玩偶兔子,就是周素娥去福利院領養他的時候,送他的禮物。
沒多久,周素娥果真懷了孕。孕期的時候,她們夫婦對‘齊笙’也還算寵愛。
可是後來,她的女兒出生之後,對待沒有血緣關系的這個兒子,就顯得沒那麽上心。
周素娥的家庭條件很普通,盡心盡力養兩個孩子逐漸變得吃力起來。
一次偶然的打鬧,哥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磕破了腦袋,鄰居最先發現,打了120。
好巧不巧,‘齊笙’被送去了齊健明名下的那間醫院。
也是這時,齊健明又一次出面游說周素娥夫婦。面對巨額的金錢誘惑,他們妥協了。
于是,齊健明用兩百萬從周素娥夫婦手裏換來了自己想要的。
幾經輾轉,‘齊笙’終于成了齊笙。
可是,齊笙卻想不明白,明明他已經很聽話了,為什麽受了一次傷之後,他的新爸爸媽媽就又不要他了。
所以,在來到齊家之後,齊笙一度想不開,甚至開始絕食。
齊健明自然不願意讓他做出一些有損身體健康的事情來,可無論他怎麽做,齊笙都不願從心底裏接納他,整日整日抱着他從上一個家裏帶出來的玩偶兔子發呆。
最終,還是吳靜替他想了一個辦法:招周素娥做他們家的保姆。
這方法很是奏效。周素娥來到他們家的第二天,齊笙就變得乖巧起來。雖和齊健明夫婦仍不太親近,卻也願意對他們展露笑顏了。
後來,周素娥就常年在齊家工作。
慢慢地,齊笙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和齊健明的關系也越來越融洽。可吳靜對他的态度卻越來越莫名。
後來,經衛朝他們問詢,吳靜承認,就是從那時起,她心裏開始對齊笙不滿。
因為她看着齊健明和齊笙的相處方式,總能想到從前的自己。
她一直告訴自己:盡管她和齊笙擁有相同的血型,盡管她和齊笙都被齊健明資助或者收養過,可對于他而言,她和齊笙是不一樣的。
不然,他也不會答應和她結婚。她如今的身份,可是齊健明的夫人。
轉念,吳靜又想起齊笙。可是如今,他也被齊健明收養,也成了法律意義上的齊家人了啊。
終歸還是不一樣的。
不然,他明明都已經有了她,卻還是堅持收養齊笙。更何況,她能感受到他平日裏對她的情意不似作僞。她對齊健明的情意,也是真的。如果配型成功,她願意分給他一顆腎的。
可是,他為什麽要堅持收養齊笙呢?
吳靜想不通,又不敢去問齊健明,便一直悶在心裏。久而久之,她的心理出現了問題。
她以母親的身份,開始監視齊笙。不允他做出任何有損身體健康的事情。可齊笙偏生要和她作對,不僅拆除了她偷偷裝在他房間的監控,而且在外面結識了很多不三不四的人,隔三差五闖下幾遭禍事來。
為此,齊健明不止一次費心勞神。
沒辦法,她只好在齊笙最寶貝的那只玩偶兔子身上下功夫。
後來,齊健明的病情漸重。
吳靜不顧齊健明的反對,第一時間去醫院配型。
無論齊健明當初接觸她的初衷是什麽,她對齊健明的感情,已經偏執到有些瘋魔的程度。
如果可以,她寧願把自己的腎髒移植到齊健明的身體裏。可惜的是,配型沒有成功。
不知道是不是齊健明一早就知道這個結果,所以他才會堅持收養齊笙。
借着體檢的由頭,吳靜親自給他們兩個人做了配型。齊笙對于醫學上的東西一竅不通,唯一感到不對勁的,就是今年的體檢比往年抽血多了一些。
結果出來之後,吳靜又開始慶幸。還好當年歷盡艱辛,收養了齊笙。
齊健明隐瞞的很好,和外人一樣,齊笙根本不知道他有病,只當他身體比常人虛弱,免疫力有些低下而已。
所以,當吳靜用講故事的方法旁敲側擊問他,如果他的親人生病了,他願不願意捐一顆腎髒救人的時候,齊笙搖頭說不願。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聲不願,讓吳靜早幾年,就開始謀劃了這一切。
她恨齊笙,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留下他的性命。
花園裏的鱷魚是她養的,家裏的監控是她裝的,甚至是齊笙在外面的朋友,都被她私下裏買通了。
就連齊笙的車上,都被她安裝了定位儀。齊笙每日的行程,她都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準确無誤地在齊笙到達機場之後,随意尋了一個由頭,在他接到齊健明之前支開了他。
齊笙的車子之所以出現在機場的接機口,是因為齊健明知道他要飛去香港,所以想要見他一面,叮囑他一些事情。齊笙對他這個名義上的父親,還是有些敬重的。盡管只是表面上。
而吳靜卻在飛機落地之前,謊稱飛機早到,她已經接到齊健明,并且在一旁的路口等他。
齊笙這才棄車前去,卻不想,車上只有吳靜自己。她說齊健明去了廁所,齊笙沒有防備,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
吳靜用早已準備好的迷藥噴霧,對着齊笙噴了兩下,他就昏了過去。
後來,吳靜親自動手,生剖了他,又在齊健明手術結束後,處理了齊笙的屍體。
她以為花園裏的那兩只鱷魚會把他吃幹淨的,卻怎麽也沒想到,屍包會順着下水道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