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枝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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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朝沉沉呼出一口悶氣, 擡眸看向後視鏡。盛放沒有看他,正埋頭翻閱着文件夾。側目看着窗外街景的祁既卻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一樣,忽然轉過頭, 和他對視一眼。
他知道,衛朝只是順帶瞥了他一眼。他真正想看的,是他身邊的盛放。這一次,祁既沒有開口提醒盛放, 只是用旁觀者的角度安靜看着。
衛朝只略了他一眼, 就重新把視線落在了盛放身上, 用他那到道粗粝如沙的嗓音,緩緩開口, 輕喚了她一聲:“放放。”
“嗯?”盛放擡頭, 聲音懵懂。
她看似在翻閱資料,實則思緒早已飛出去好遠。衛朝出聲喚她的時候,她正在想自己究竟是為什麽會對他的鈴聲感到熟悉。
明明在此之前, 她連一首法語歌都沒有聽過。她唯一聽人說起法語, 還是在岩橋寨。而當年沖她說法語的那位, 如今正坐在她的主駕駛上。
盛放忽然想起那年盛夏她和衛朝在老宅子裏發生的一些事情。時隔多年, 她已經記不起他當時說那句話的發音到底是什麽了, 但她始終記得他的聲音。
清冷, 低沉,偶爾尾音上揚, 喊她的名字時, 帶着些許缱绻,有點好聽。
以往的時候, 每次想起他,她的心裏都會泛起一陣苦澀。可今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他在身邊的緣故,她下意識勾起了唇角。
盛放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讓她感覺有些熟悉的鈴聲的發音,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那年的衛朝。
忽然,一道比記憶裏更加喑啞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
盛放此時的意識,早已被昔日的衛朝所占據:他那時的聲音、容貌,以及他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在她的腦海萦繞。
‘放放’是她的小名,除了她的家人,沒有人這麽叫她。在外面,人們都是喊她盛放的。
盡管他的嗓音已經和之前變得不太一樣,但她還是在第一時間就分辨出那是他的聲音。
她恍惚記得,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叫她了。
是以,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間,盛放的腦海一片空白。給他回應,純粹是下意識的反應。就像之前,他每次喊她的名字之後,她會第一時間給他回應。
說起來,都怪他的手機鈴聲,才讓她一時心神恍惚,分不清虛妄和現實。
意識到這一點後,盛放通過後視鏡和衛朝對視的眼睛裏多了一抹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幽怨。
衛朝看着,喉結上下滾了滾,掌着方向盤的手忽然緊了緊。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過他了。他甚至已經記不清她上一次用帶着情緒的眼神看他是什麽時候了。
好像是上輩子,又好像是昨天的夢裏。
兩人眸光交彙片刻,就在盛放以為他會繼續說沒說完的話時,他卻忽然把目光從後視鏡上移開了。
他鮮少有這樣的時刻,開了口,又不說接下來的話題。
盛放盯着後視鏡,一貫清冷的面龐上浮上一抹清淺的笑意。同時,她聽到了自己異常吵鬧的心跳聲。
她知道,他一定是被她的這聲回應給吓到了。他一定以為,自己還會像之前那樣,不會給他回應。所以,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笑意轉瞬即逝,卻被恰好轉過頭來的張啓正看個正着。
衛朝突兀開口喊盛放‘放放’,當真把張啓正吓了一跳。
他和盛放同窗幾年,從來都沒有聽別人這麽親密的喊過她。就算是他,曾不止一次在暗夜裏肖想過她,情到濃時脫口而出的,也依舊是‘盛放’兩字。
而衛朝卻沒有絲毫猶豫的,喊出了那兩個聽起來有些親密的字。
明明盛放才來這裏工作沒多久,可衛朝就像是已經叫過千遍萬遍一樣。
更讓t張啓正詫異的,是盛放的反應。他以為,以盛放的清冷的性子,聽到衛朝這麽喊她,一定會不高興。
于是,他轉過頭望向她。意料之中的愠怒沒有出現,她反而在微笑。他不動聲色把視線從盛放身上挪開,又故作不經意的打量了衛朝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啓正感覺衛朝在他看過去的同時,不經意冷睨了他一眼。
即便是匆匆一瞥,他投過來的視線依舊充滿攻擊性。
只是這一次,張啓正并沒有避開他的視線,而是直愣愣盯了上去。他認真打量着衛朝,不肯錯過他身上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
無論是他握着方向盤的手逐漸收緊,還是因為他的打量逐漸咬緊的下颌線,亦或是他上下滑動的喉結,都被張啓正看在眼裏。
也許是因為他的視線太過直白了些,沒多大一會兒,衛朝又看了他一眼。
和剛才不同的是,這一眼,除了攻擊性,張啓正還從中讀出了些許敵意。
他和衛朝今天初次相見,之前沒有任何交集。按理說,他不應該如此不加掩飾。
但凡是一個有社交能力的尋常人,都不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陌生人一而再、再而三流露出讨厭、甚至是排斥的情緒。
可偏偏,衛朝公然表現出來了。
忽然,張啓正心裏咯噔一聲,他甚至已經猜出了衛朝之所以看他不順眼的原因。
他和衛朝唯一的聯系,也就是後排的那兩人。張啓正思索一秒鐘,自動忽略祁既。除了盛放,再沒有別人了。
也只有盛放,有這樣的魅力。即使是才來堰西報到沒多久,依舊能夠讓男人着迷成這樣。
盛放還在學校的時候,隔三差五的就會收到情書。可盛放從來沒有拆開過,直言婉拒了來人後,把情書撕粉碎,扔垃圾桶。
可就算是這樣,她的人氣依舊不減。她身上那股子清冷又堅韌的勁頭兒實在是太招人了。
張啓正自認,他把對盛放的心思掩飾的很好。可他忽略了衛朝的觀察力。
可是,他這占有欲也太強烈了吧。
他不過是坐到了盛放的副駕駛,他就兇神惡煞盯着他看。
其實,不單單是衛朝看他不順眼。他同樣看衛朝不順眼。從第一眼見到他,就看他不順眼。
他做夢都想活成衛朝這樣,把喜惡都擺在臉上。喜歡誰,就旁若無人的喊她的小名。厭惡誰,就肆無忌憚甩臉色給他看,也不用時刻帶着一張僞善的面具。
可他不能。
也是這個時候,張啓正忽然發現,衛朝和盛放其實是一類人。
張啓正的腦袋忽然有點疼了。因為他終于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這個情敵好像真的有點難搞。最要命的是,他的直覺告訴他,盛放對衛朝好像也不太一樣。
她不止對他甩臉子,還對他溫柔的笑。
這兩樣,無論哪一種,都是她從來沒有對旁的異性做過的。
張啓正唯一見她和異性牽扯不清,就是在那次課堂上,她偷偷畫下祁既的眉眼。當時,的确有一些傳聞,關于她和祁既。
可是他們也只是關系還不錯的師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