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娘之人與鬼
九兒獨自坐在楚家院子裏,手拿一本書籍,看得入了神。沒了雨娘和小貓的陪伴,她本該是孤獨的,無奈,她遇到了久違的書房,便把那兩個朋友給抛諸腦後了。這間書房,屬于娟娘的兄長,據說他們家從京城搬來的時候,行李中書占據了一大半,活脫脫一個孔夫子搬家。不過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九兒受益匪淺。
高氏從廚房走出來,看了看讀書讀得近乎走火入魔的九兒,對旁邊的柴氏道:“天剛亮她就起來看書了,也不知看什麽看得這麽入神。”
“老爺在世的時候,也像她那樣,那時候我就問他,到底是看什麽看得那般入神。老爺笑笑,對我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柴氏的眼神似乎飄到了遙遠的那個年代,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身為女子,多半是為胭脂水粉和首飾走火入魔,像她這樣的,還真是少見。”高氏搖了搖頭。
聽到這句話,柴氏的眼底閃過一絲的悲傷,低聲道:“我那苦命的女兒小時候也像她這樣,不過正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怕她讀書讀壞了腦子,後來就不讓她碰書了。看也只給她看《女訓》《女德》,教她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的道理。”柴氏微微閉上眼睛,“或許,我當年的做法才是害她之根源。”
“母親,”高氏微微攙扶起柴氏,安慰道,“您也是為了妹妹好,怪只怪遇到了一戶沒良心的人家。”
“若我早知道結局,就不會阻止她做她喜歡的事了,讓她每天看書看個夠,絕對不會讓她讀什麽《女訓》《女德》。”說着說着,柴氏便抽泣了起來。
這時,九兒恰好翻完了手中的書籍,擡頭間,看見柴氏和高氏站在不遠處,而且柴氏似乎在流眼淚,吓得立刻站了起來。
“伯母,您這是怎麽了?”九兒急忙跑了過去。
柴氏急忙擦拭眼角的淚水,搖了搖頭,道:“沒,沒什麽。”
高氏解釋道:“看到你,婆婆想起了已經過世的妹妹,頓時有些傷感罷了。”
聽她們提到了娟娘,九兒也忍不住傷感起來。她們已經來陽間多日,可娟娘的嫁妝一事還沒有着落,她自己昨日還被唐業青從背後狠狠捅了一刀,差點兒讓雨娘的計劃功虧一篑。她拍了拍柴氏,安慰道:“其實,像她那麽善良的靈魂,地府會垂憐,讓她在投胎前到陽間來看望家人的。”
柴氏擡眼看了看九兒,問道:“真的嗎?”一雙眼睛滿懷着期望。
九兒點了點頭,“一定會。”
高氏在一旁聽得認真,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開口說道:“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了娟娘,雖然長得不像,但總覺得她身上的氣息與妹妹頗為相似。”
聽完這句話,九兒吓得一個踉跄,差點兒摔倒在地。
不是說,死去的人回到陽間後,即便是家人也不會認出來的嗎?怎麽還能被這些人察覺出端倪來?
高氏及時抓住即将摔倒的九兒,擔心地道:“你怎麽了?是不是餓得沒了力氣,你等等,先坐在那裏,我馬上去把飯菜端上來,我們可以開飯了。”說着,将九兒扶到了方才坐的凳子上。
事到如今,九兒也只能假裝一副虛脫無力的樣子了,要不然她的那個踉跄實在是無法解釋清楚。
高氏很快就端來了飯菜,兩個孩子也被從床上拉下了拖到了餐桌前,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一頓飯就結束了。
吃過飯,九兒自告奮勇地站出來,說是要把高氏的兒子明軒送到私塾去。畢竟,除了幹這個,她在這裏可謂是一無是處。
在征得高氏的首肯後,九兒拉着明軒的小手,走出了家門。
剛剛在餐桌前是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如今吃了早膳,便像脫胎換骨一樣,整個一個用生龍活虎可以形容。他走着走着,開始蹦跳起來,漸漸地就埋怨起九兒走得太慢了。
九兒一個女鬼,來到這陽間能有什麽體力,在明軒的強拉硬拽之下,她也只能任由被拖着走。明軒雖然調皮,但着實可愛,九兒打心裏很是心疼他。對于他提出的要求,可謂是有求必應,直到走到一個糖人攤前,明軒給她出了個難題。
“我就要一個,一個就好。”明軒用他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懇求道。
九兒做出十分為難的表情,話都不知道該如何說了。雖說,她是她們三個中管錢的,但因小頭目任雨娘決定将所有的錢都交給柴氏治病用,故如今的她,身無分文。
明軒可不知道這些,在他一個小孩子看來,大人都是有錢的。見九兒不答,他直接拽起九兒的衣裙,撒嬌道:“一個糖人,好不好嘛?”
聽到他酥到骨子裏的聲音,九兒恨不能賣身給他把糖人買下,不過,經過理性的思考之後,她向眼前的男孩兒吐露了殘酷的事實:“今日出門,把錢袋子忘在家裏了。”
聽到這話,明軒猶如晴天霹靂,還以為今日換了個人,不是自己的母親,就可以給他買下心心念念數月的糖人,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大人告訴他,她沒帶錢。無法接受現實的明軒,頓時淚如泉湧,因一個小糖人而大哭起來。
見此狀況,九兒吓得不知所措,她可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在人來人往的集市內,一個小男孩兒的哭聲成功吸引了衆人的目光,有些閑來無事的,便開始指手畫腳起來,九兒頓時頭腦一片空白。
“給我三個糖人。”突然,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轉眼一看,竟然又是他。
唐業青拿過糖人,彎下腰來開始哄起明軒來,把三個糖人遞給了明軒。明軒見狀,立刻止住眼淚,不過剛想來一口,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轉過頭來看了九兒一眼。顧名思義,他是在尋求大人的意見。見九兒點了點頭,他如臨大赦,開始美美地享用起來。
唐業青看了九兒一眼,九兒因昨日之事氣還未消,并未搭理他。
不過他臉皮厚,并未離開,而是直接将小明軒抱起,陪九兒一同送孩子上私塾了。
小明軒對這位好心人的身份似乎并不好奇,任由人家抱起,專注地舔起手中的糖人來。
九兒低着頭,專注地走着路,對唐業青也沒有表示出不滿來。
“昨日之事,确實是我的不是,我應該跟你道一聲歉。”唐業青見九兒不說話,自己先開了口。
“唐公子昨日已經道過歉了,無需再說什麽。”話雖這麽說,但誰都聽得出她還生着氣呢。
“有些話,聽起來像是給自己找借口,但我還是要與你說明。”此刻,唐業青可謂是往日威風全無,“我從包子鋪将你接回,并非是有所預謀,全是偶然。”
“我知道。”九兒頭也不轉地說道。
“昨日經過你的卧房,我也是偶然聽到了你們的談話,并非有意偷聽。”
對于這一句,九兒并未予以回應。
唐業青自知理虧,也不敢生氣,只能心平氣和地向她解釋:“聽你說雨娘在盧府內,我就知道她是有着自己的打算,不過那件事對我和譚炎也是個機會,所以我只能把握,沖到盧府。不過,我也想盡辦法,保全了雨娘。”
“你們讓人去把她叫過來問話,哪裏是保全了她。”九兒不滿地嘀咕了起來。
九兒說得沒錯,唐業青雖然最終讓小環背起了這個鍋,但他将局外人雨娘找來給小環的話作證,又完全沒有将她撇幹淨。或許是自己理虧,唐業青沒有在繼續解釋下去。
九兒對唐業青的感情,或許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沒有那麽得單純,不過起初,她沒有察覺到罷了。直到前幾日,唐業青從包子鋪将她救出,唐業青就開始存在于她那片粉紅色的世界裏了。因前一晚井中女鬼的算計,她中了失心粉的毒,整個人變得渾渾噩噩,整個人在現實和夢境中來回游蕩。她記得自己在似夢非夢中,上了唐業青的馬車,在馬車一連串的颠坡中,她離唐業青越來越近,最後就一頭紮進了他的胸前。昏昏沉沉的她,找到一處安身之所,便再也舍不得離開了,只是眼前神志清醒的那個人,也沒有閃躲開來。在懵懵懂懂的記憶裏,她依稀記得,眼前的那個人當時并未就此罷手,那個人似乎将她緊緊地摟在懷裏,做了一些她只在戲本子裏看到過的事情。不過當她在刺史府醒過來後,唐業青并未有過越距的行為,她也就不敢再懷疑了。不過那一幕,徹底改變了唐業青在九兒心中的地位,九兒驚奇地發現,她竟舍不得離開他了,這也是為何在他的挽留之下厚着臉皮繼續呆在刺史府的原因。知道昨天那件事的發生,她才如夢初醒,讓她認清了現狀:一個是人,一個是鬼,他們之間還能有什麽結果呢?不過比起娟娘來,自己如今的境況也算不得什麽,那個害她致死的男人,如今在盧府內,好好地活着呢。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達了私塾的門口,明軒蹦噠着進了私塾的大門。
見明軒的背影消失,唐業青把頭轉了過來,在看到九兒的那一刻,頓時慌了手腳,擔心地問道:“九兒,你怎麽哭了?”
九兒呆呆地擡起眼眸望着唐業青,傻傻地問道:“你的官階是不是比盧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