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循環
走廊的空氣凝固在二人之間。
趙奕民忽然笑了一下,仿佛她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我能從哪兒知道?當然從醫院。你們剛上高一的時候,我就去醫院做過檢查開過藥,後來我桌上的胃藥你不是都看見過嗎?醫生說了,我這個胃炎如果不注意飲食,有一定的幾率會癌變。你當時拿你叔叔的例子提醒我,不也是這個意思嗎?”
我剛才真是瘋了。溫西泠想。
有一瞬間,她以為趙奕民知道平行世界的自己最終得了癌症。她以為他也有和他們一樣的經歷。
真是瘋了。她在心裏罵自己異想天開,罵了幾句,又是一愣:“您剛才說……剛上高一的時候?”
“嗯。我還在學校那會兒胃就不好,工作以後怕出毛病,專門查了一次。有什麽問題嗎?”
有啊。溫西泠一直以為是她的提醒救了他。原來她的善意那麽多餘,原來第一輪那個世界的趙奕民得癌才是偶然。
她輕輕搖頭:“沒問題。”
趙奕民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長。
“所以,你剛才為什麽會那樣問我呢?我知道自己的胃炎可能會癌變,是出乎你意料的事情嗎?”
溫西泠失落到不願再去想借口,淡淡地敷衍一句:“腦子短路了,随口一問。”
趙奕民也慢慢恢複鎮定。他望了一眼遠處教室的燈光,似乎才想起高考将至,臉上又浮現出一抹自責。他嘆了口氣:
“抱歉,我剛才沒有控制好情緒。你對我的意見我都記住了,在高考前的這段時間,我會注意,盡量不讓我的言行影響到你的複習狀态。至于我是真心還是虛僞——以後有機會我再解釋,沒機會就算了。你回去學習吧,沒什麽比高考更重要。”
溫西泠回班經過成桦身邊時,他掐着點,伸出一只握着拳的手,攔住她的路。她木讷地低頭,看着那只手掌攤開,掌心放着兩顆軟糖。
她忽然心裏一松,笑了,抓過兩顆糖,說了聲“謝謝你”。
那日過後的一個多月,溫西泠和趙奕民心照不宣地遵守起“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互相尊重對方叛亂或反叛亂的權力;互不對罵;互不幹涉表情管理;平等互利;和平共處。在五項原則的制約下,二人關系有所緩和。
臨近适應性考試的時候,溫西泠派出自己的眼線輪流在辦公室游蕩,終于傳回可靠消息:趙奕民确有聯系家委和攝影工作室,準備制作畢業紀念冊。
不止是溫西泠,所有穿越者懸着的心都放了下來。這個趙奕民性格不太穩定,但好歹工作靠譜。
日子好快。溫西泠想。返回原世界通道的入口已經緩緩向他們開啓。
拍畢業照的日子仍是那個陽光明媚的周六。
“來,都放松一點——右邊那個男生往裏坐坐,對。”攝影師高高地站在椅子上指揮擠在跑道上的 36 個學生。
江望月和李恩語隔着中間的溫西泠,一手大拇指一手愛心,後頭的白皖棠摟着她,手在她頭頂比了個耶。溫西泠沒有了發揮的空間,一個不小心,眼神飄到了斜前方成桦的後腦勺上。
仿佛心靈感應一般,成桦在那一刻回了頭,兩人的目光重合成一條線。
而後,笑得陽光燦爛。
“三,二,一——趙老師帥不帥?”
那一瞬間定格下來。溫西泠想,成桦,我們可以回家了。
集體照拍完,溫西泠走向成桦:“你覺得趙奕民會準時把照片發給我們嗎?”
“不敢百分百肯定。上一輪在 A 世界他是發了,但賀文不是說在 B 世界就是他們自己去要的嗎?還是跟他說一聲比較穩妥。正好,他現在在看照片吧。”他指了指跟攝影師湊在一起的趙奕民。
她推了推他:“你去。”
他挑起一邊眉看看她:“确定我去嗎?”
“嗯哼?”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快畢業了,小班長。”
她愣了一秒,輕哼一聲:“我去就我去。這麽多家長在,還能打起來不成……”
她鬼鬼祟祟地繞到趙奕民旁邊,伸長脖子去瞅他手上的相機。趙奕民瞥她一眼,倒是溫柔地把顯示屏側過來:“你們是不是也會喜歡這張照片?”
“啊?啊。”她看清是剛拍的合照,忙不疊點了點頭。
“你們也喜歡的話,先把這張洗出來,高考前讓你們每個人拿到一張。”他放大仔細看了看,“拍得挺好,每個人都笑得很漂亮。”
溫西泠為自己滿腦子打架鬥毆心生慚愧,縮了縮脖子,小聲說:“那……謝謝老師。”
“沒事。诶,你本來要找我說什麽?”
“沒什麽,也就……看看照片。”
她轉過身朝着幾個同伴走,越走越覺得哪裏有些別扭。
“不順利嗎?怎麽這個表情?”成桦問。
“很順利。”她眉頭緊鎖,又問他,“成桦,假如你對剛拍的一張照片很滿意,這時候另一個人湊過來看,她看起來好像也挺滿意——你會怎麽問?”
“嗯……你也喜歡這張照片?”
“對嘛。”她眉頭舒展,“你的表達聽起來通順多了。”
一旁的李恩語歪歪脖子:“咋啦?趙奕民有語病?”
“也不是,就是……句子成分比較多。”
溫西泠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江望月:“你替身寫的日記能再借我看看嗎?後來有沒有發生什麽我們不知道的?”
“呃……”江望月有點尴尬,“能是能,但是只有第三局之前的,因為在井岡山我忘了幫她寫,所以她可能默認她也不用寫……”
“……她蠻聽你話的。”
“我突然想起來,你如果懷疑趙奕民,還有一個東西咱們可以去查。”成桦眼睛一亮,“他的工作日志。”
“對哦。”溫西泠一拍腦袋,“而且那全是他自己記的,詳細又直觀。走嗎?”
成桦望了一眼攝影師的方向:“走,但是馬上要拍男生小組照了。”
“我和鯉魚去,有什麽不對勁的我告訴你們。”溫西泠拉上李恩語,趁着趙奕民沒往這邊看,飛快地往樓上跑。
趙奕民的電腦沒開,溫西泠像回家一樣熟練地開機輸密碼,密碼錯誤。
“嗯?”她又輸了一遍,仍然錯誤。
“這是前兩輪用的密碼嗎?試試原世界的呢?”
溫西泠回憶片刻,敲出一串複雜的字符。開機成功。李恩語盯着鍵盤,眼睛眨了眨。
二人把以前發現工作日志的文件夾打開,那裏卻只有照片;直接在搜索欄輸入“工作日志”,沒有搜出任何結果。
“這個小趙不行啊。”溫西泠搖搖頭,看了一圈,沒找到什麽有用的,失望地關了電腦。
“西西,剛才開機用是什麽密碼?”
“原世界的,怎麽了?”
“我感覺我見過呢,你寫出來我再看一眼。”
溫西泠從桌面上的書堆裏随手扒出一張草稿紙,邊寫邊說:“你是不是以前看過我輸密碼?”
“那麽複雜,我看過也不可能記住。”李恩語說着,拿起溫西泠寫完的紙看了兩眼,有點驚訝,“我真的見過。”
她放下紙:“西西,你記不記得上一輪,也是今天,我們倆上來假裝幫趙奕民傳文件,我開電腦,你偷手機。那天他給你寫了他新換的密碼,你拿在手裏一眼都沒有看過嗎?”
“沒有。你的意思是……”
“就是這個。”李恩語敲敲紙上那串毫無規律的數字和字母。
溫西泠皺起眉:“你确定?”
“确定。”
“這是巧合還是——”
溫西泠話說到一半,腦中猝然劃過一道閃電,在她心裏沉積已久的所有疑惑頓時像一個個神經元搭接在一起,反射回一個令她毛骨悚然的信號:
不是,不是巧合。
“鯉魚,你記不記得我問過你,AB 世界的同一個人有沒有可能不同?”
“我記得。”
“理論上,B 世界是完全由 A 世界複制出來的。但是,A 世界裏什麽都能複制,唯獨一樣東西有可能複制不了——記憶,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記憶。”溫西泠的聲音開始發抖。
李恩語呆了三秒,反應過來:“你是說,趙奕民擁有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記憶?所以,他在另一個世界改過的密碼,沿用到了這個世界?他是……穿越者?不對,應該說他是……循環?”
“是循環。整整三輪穿越的 A 世界,我們遇到的都是同一個人。”
溫西泠攥住李恩語的手:“你有沒有發現,我們迄今為止找到的所有基因突變的證據,排除掉我們的幹擾,剩下的全部和趙奕民有關?”
軍訓時家長的物資是否能送進來,取決于他當天行事是謹小慎微還是不拘小節;實驗學校獎提名的歸屬,其他班從來沒有變過,只有三班,在每一個世界都會換人;江望月、顧星或是秋虹的關系在這一輪終于得以自由發展,是他阻斷了學校和家長之間聯系的橋梁,自己擋在了學校和學生之間,至于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溫西泠想起了第四局她騙他上天臺時他的異常。
“不能在這裏。”他很刻意地強調。
不能在這裏,因為他曾親眼看見從這裏摔下去的人,沉重地砸在二樓平臺上。那就是學校對學生引導不善所造成的代價。
以及,為什麽只有第一輪世界的趙奕民會得癌。因為一個得了絕症的人在時間退回原點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挽救自己。
而趙奕民回到的原點,想必就是 2016 年開學。
根本沒有所謂“基因突變”。
李恩語顯然也在腦海中串聯起所有事,她搖搖頭,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荒唐的結論:“但這……怎麽可能呢?”
“可不可能,我們去找他确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