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虛僞

第64章 虛僞

2 月 28 日,海城一模。

3 月 9 日,高考英語聽說考試。

3 月 21 日,省一模。

3 月 28 日,海城二模。

溫西泠第一次度過這段日子時內心很煎熬。她既想早點從這種枯燥又壓抑的生活中解脫出來,又希望複習的時間能無限延長。

今時不同往日,她看着前方的倒計時牌,反而有一種翻身把歌唱的得意。過去是時間在奴役她,如今是她在駕馭時間,仿佛她不是意外掉進了穿越的隧道,而是她帶人進來強取豪奪,憑本事搶來了複習時間,活該她成績提高。

溫西泠沒再控過分,只當自己是真的在全力備考;成桦也在她的規勸下改邪歸正,準時參加了每一場考試,沒有忘塗卡、沒有胡言亂語、也沒有在英語試卷上寫中文。但溫西泠總覺得他在數學和理綜上還是收斂了——題他都記得,但一次滿分也沒考。

除了他們倆,三班的其他人也都過得勤勤懇懇踏踏實實,連郝墨川都比平常安靜了不少。據說他也在考清華。

海城二模結束的那天晚上,班裏的氣氛放松了些。成桦照例看了一眼時間,戳戳溫西泠:“咱們還去廁所撈人嗎?要不這回讓他多躺躺?”

溫西泠嘆了口氣:“還是撈吧,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廁所地上又冷又潮,不好。萬一他指點江山的時候過于慷慨激昂,一腦袋撞洗手臺上怎麽辦?”

這二人起身正要往外走,溫西泠環視一圈,忽然玩心大發,她清了兩下嗓子,将衆人的視線吸引過來。

“有沒有誰……還沒見過杜雲龍醉倒在廁所,想去看一眼的?”

十來秒之後,辦公室裏的留守老人曲莉聽見走廊上好像浩浩蕩蕩湧過去了一群東西。她對這怪動靜皺了皺眉,猶豫片刻後,選擇舒展眉頭繼續在工位裏閉目養神。畢竟那群東西已經湧過去了。

杜雲龍則沒有這麽體面了。醉倒在洗手池邊指點江山的他突然聽到有人鼓掌,笑着背過手點點頭,一轉頭,看見廁所外探進來一堆腦袋,男男女女都有,各個忍俊不禁。

他眨了眨眼,問領頭的成桦:“你們在笑什麽啊?”

“從您的演講裏學到了知識,很開心。”成桦站得筆直,一臉正經。

杜雲龍眼睛不住地往外頭瞄,一群女生嘻嘻哈哈的聲音似乎喚醒了他一點點意識,他幹笑了兩聲,伸手去扶洗手池。

“來吧,我們送您回去。”成桦和郝墨川準備上前背他,誰料他把他們扒拉開,自己很費勁地扶着牆爬了起來。

成桦覺得好笑:“原來您能站啊?敢情您以前都是訛我呢?”

“我……我什麽時候訛過你?”

溫西泠拿胳膊肘頂了一下成桦:“別瞎說。”

成桦搖搖頭,嘆了口氣,和郝墨川一人一邊把杜雲龍架出廁所。

留守老人曲莉再次聽到走廊上的怪動靜時,不得不出去看一眼。這一看,她看到了烏泱泱一大片有說有笑的學生,還有被簇擁在中間紅光滿面的她的同事。

“哎呀,你們搞什麽呢!晚自習都不上啦?”她像趕飛蟲似地揮揮手。一群學生灰溜溜地繞過她往教室走。溫西泠也想溜,被身邊的成桦輕輕扯住了衣服。

“老師,杜老師倒在洗手間裏了。我們正好遇到,給他送回來。”

“你們十幾二十個人都正好遇到啦?”曲莉瞪了成桦一眼,幫着他們把杜雲龍扶回他的工位。

杜雲龍被人看了笑話還渾然不知,癱在位置上,笑盈盈地伸手點一點兩個小孩:“我就說,還是成桦和班長最懂事,難怪趙老師最喜歡你們倆。”

郝墨川瞪大了眼睛:“是我扶您回來的!班長剛才動過手嗎?”

溫西泠憋着笑,成桦摸摸郝墨川的頭,把他往辦公室外推:“好了好了,乖,回去考清華,考清華。”

杜雲龍繼續自言自語:“你們兩個啊,趙老師寶貝得不得了。成績又好,性格又好,成桦嘛還調皮一點,班長又乖又會做事,把全班人成績都帶上來了……”

溫西泠輕哼一聲:“我就算了吧,我可沒那麽會做事。”

憑良心說,這一個月來趙奕民對她的态度很溫和,不僅不戒備,甚至友好過了頭。溫西泠觀察了一陣子,懷疑他有幾分愧疚,且她本能地判斷引發他愧疚人并不是她的替身,而是她本人——大概是她在第四局說的那些話喚醒了這個生性多疑的人的良知。

可她一旦想起那種像看陌生人似的眼神便心裏別扭。

她這麽回答,杜雲龍可不樂意了:“趙老師誇得最多的就是你,從高一就開始說你有才華,有思想,而且很真誠,都是真心對同學好,沒有功利心……”

溫西泠明明不是喝酒的那個,此刻卻臉上發燙。她有點不好意思,打着哈哈應付幾句,先成桦一步溜出辦公室,站在走廊上吹風。

過了一會兒,成桦妥善安置完杜雲龍,看見她還未走,走上前與她并肩而立。

“你在……賞月?”

“沒你那麽文藝。”她嘴上說着,眼睛卻望着天上的月亮。發了幾秒呆,她轉頭道:“你說,這個趙奕民是有多矛盾啊,背後說我真誠,到了面前又千防萬防——雖然,他防我的時候我确實在謀反沒錯……”

他笑了一下:“那你這算什麽?被看穿了所以怨恨至今?”

她咳了咳:“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哪裏……不協調。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還有 70 天我們就回家了。”

就算趙奕民再不協調,只要他能在高考前組織拍畢業照,确保大家能拿到返回原世界的通行證,也算他功過相抵了。

倒計時又往前走了幾日。

某天,溫西泠又在走廊上遇見了那個不協調的人,她小聲問了個好便想快步溜走,卻還是被他喊住了。

“溫西泠,你高三學年有在校外獲獎嗎?市級以上的。”他笑了一下,走近兩步,稍稍放低了音量,“前兩年我們班都沒獲獎,今年希望比較大了,你這學期成績又這麽好,應該跑不了。”

她愣了愣,這才想起來校慶日又快到了。但他居然會把提名給她?她一時有些恍惚,跟着他進辦公室填了自己的獲獎情況,出來後腳步尚有些飄飄然。

高二的提名也是她,看來他是真想讓她獲獎。

實在是很不協調的人。她一邊腹诽,一邊又悄悄生出幾分雀躍。

直到校慶前的周一,趙奕民來到班裏,宣布三班的實驗學校獎提名者——成桦。

溫西泠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成桦開口:“老師,這個好像不是之前您定好的人選吧?”

溫西泠一動不動,眼睛盯着面前的題目,視線停在一行文字上反反複複地掃描,始終到不了下一行。

“這個是年級所有老師一致通過的人選。”趙奕民看着成桦,在他即将說出下一句質疑之前提高了音量,“——所有老師,也包括我。”

全班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趙奕民視而不見,笑了一下:“祝賀你,成桦。”

那天晚自習,李恩語走到溫西泠身邊:“西西,趙奕民叫你去找他。”

“不找。”她答得幹脆,“他要說什麽我比他還清楚。”

李恩語拍拍她的頭:“好。那我回去啦。”

過了二十分鐘,沒等到人的趙奕民只好親自出馬,無聲地進了教室,敲了兩下溫西泠的桌子,示意她跟上。

溫西泠不想動,但見周圍的人都擡了頭,只好安靜地跟出去。他沒回辦公室,在無人會經過的走廊停下。她低頭盯着地板,不知道他臉上是何表情,也不關心。

“剛才……李恩語沒告訴你我找你嗎?”他聲音倒是很溫和。

“告訴了,但我覺得不是什麽要緊事。我還要寫作業。”

她的語氣毫不客氣,但他也不生氣,只是淡淡地嘆出一口氣,耐心道:“那我長話短說吧。對不起。實驗學校獎我提名的是你,但其他老師認為,成桦的成績是分部歷史最高,而且你高二才拿過……”

“我知道。”她打斷他,“沒關系。我可以回班了嗎?”

趙奕民愣了愣,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擡了擡手表示放行,可她剛走兩步,他又忍不住再次開口:“溫西泠,你是我非常欣賞的學生,我只是希望你拿到所有想要的和應得的……”

“您真的很虛僞。”溫西泠回過頭。

“您早就清楚成桦是第一我是第二,我根本争不過他,又何必假惺惺地問我有沒有獲過獎?白天您也說了,所有老師也包括您。既然您和其他老師意見一致,現在又和我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是,我以前非常想要這個獎,因為我愛海實,我想得到它的認可,但現在我沒有那麽在意了,因為我知道自己很好,我不再需要你們的認可。但我讨厭您給我希望又讓我失望,事後還要假模假式地可憐我。我一點也不可憐。”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您不信任我随時可以把我換掉,又或者一開始就別同意我當班長,何苦一邊那麽提防我,一邊又和別人誇我,您裝給誰看呢?您誇我的時候說那些話不違心嗎?”

“溫西泠!”他的聲音失去了冷靜,眼角罕見地濕潤。

“溫西泠,我誇你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我從來沒有——”他有些語無倫次,“我提防的不是你……”

“不是嗎?你難道不是從很早就開始提防我嗎?足球賽的時候僅憑我沒有表現出想贏,您就帶着惡意揣度我的動機;在井岡山我兢兢業業沒有添過麻煩吧?您卻一直用懷疑的眼神在看我,還格外謹慎地查我房;還有——軍訓的時候您也陰陽怪氣的,是因為我搶了代理班長嗎?”

趙奕民的眉頭皺了一下,他盯了她片刻,反問:“既然你提到軍訓,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你當時突然提醒我去看病——你怎麽知道我的胃炎會癌變?”

他的眼神變化好像是為了印證她的指控屬實。溫西泠簡直要氣笑了:“怎麽?您懷疑我難道是因為這個嗎?因為我提醒您注意身體?真是好心當做驢肝……”

她突然停住了。

再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從來沒有說過您胃炎會癌變,您是從哪裏知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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