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百日誓師
溫西泠走到教室後門口時,悄悄放慢了腳步。
剛剛入春,走廊上已經開始出現星星點點的玫紅。教室前的電子倒計時牌安靜地顯示着 100 天的字樣。
她往教室裏探了探頭,見成桦正歪着腦袋看後黑板上方的獎狀。
是他。她一眼便認出來。他們回來了。
這意味着,三班 36 個人同時抵達了第五局 A。
穿越的通道可以打開了。
溫西泠心裏仿佛有一陣海浪打在礁石上,在陽光底下激起一片晶瑩的泡沫。在她的想象裏,這個日子應該是興奮和激動的,但此刻,她只是胸中不疾不徐地生起一股放松和安寧。
她又想了想,足球賽還是三班第一,剛從 B 世界回來的成桦此刻還不知道 A 世界的情況。她忽然計上心頭,管理了一下表情,挂起三分淡漠三分疲憊四份絕情斷念走進教室,同成桦對視了一眼。
“西——”成桦正要開口叫她,卻見她匆匆轉過視線,低頭避開他的目光。
他停在原地。她極力掩飾得逞的喜悅,往自己的座位走,走了幾步,猛地頓住腳步。
前邊是李恩語的座位沒錯,可這不是她的座位。
成桦清了清嗓子:“演得不錯,但——”
她扭頭望過去,見他靠在自己座位邊,伸手敲了兩下前桌,臉上笑意漸濃,好像他才是得逞的那個:“你座位在這兒。”
她嘴角抽了抽:“她沒換位?”
“誰知道某人對自己的替身做了什麽心理暗示。”他聳聳肩,“我是 B 世界來的,我什麽也不知道。”
溫西泠輕哼一聲,繞回自己的座位,臉上卻有了幾分驕傲。替身成桦相信她了,他們的關系沒有疏遠。
成桦在她背後彎下腰,湊近她耳邊道:“看你這個表情,A 世界有故事啊?”
溫西泠順勢轉身,把手往他桌上一撐,妩媚地拖住臉:“那不然……你以為我的替身為什麽沒換位?”
成桦愣了一下,眨了兩下眼,戰術後仰:“你和我的替身……不能吧?”
溫西泠拿起一本書拍到他頭上:“學你的習,少想亂七八糟的。”
過了一會兒,趙奕民來到班上,徑直走到成桦身邊:“你發言稿寫好了吧?”
“好了。”成桦擡起頭,恰看見前桌往另一個方向別了一下身子,好像對來者很不待見。
趙奕民走後,還不等他開口問,溫西泠就自己回過頭來忿忿不平地把在第四局發生的事講了一遍。他認真回憶片刻:“在我們那邊他倒是挺正常的,沒這麽多疑。難道真是因為我的替身主動報名,他就開始警覺了?這個理由不太充分啊。”
“你說,AB 世界的同一個人有可能不同嗎?”溫西泠把問過李恩語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成桦想了一會兒,忽然一拍腦袋:“第四局我的感受不明顯,但第三局,我也有這個疑問。”
“你是說第三局和第二局相比?”
“不,是 A 世界的第三局和循環世界的第三局。在循環裏,趙奕民的性格更接近我們認識的那位。不過,那也可能是受我們幹擾的原因。你在前兩輪穿越有類似的發現嗎?”
溫西泠搖頭:“以前稀裏糊塗的,連自己在哪都弄不清,顧不上分辨這些。”
“也是。理論上 AB 世界的人就是同一個,但是,不能排除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理論。”他頓了頓,忽然狡黠一笑,“我下午要在誓師大會上發言,要不要我幫你聲讨趙奕民的罪行?”
溫西泠“嘁”了一聲:“得了吧,到時候他肯定會這麽說——”
她雙手抱胸眯起眼:“成桦,他突然在誓師大會譴責我,我猜一定和你溫西泠有關,你們一定有其他目的。”
成桦誇張地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來回抹眼淚,捏着嗓子說:“我從來沒想過你會這麽算計我。”
“滾!我不是這樣的!”溫西泠大叫一聲,撲過去把他矯揉造作的兩只手打下來,末了警告一句,“誓師大會你敢亂說話就完了。”
下午,成桦換了禮服,老老實實帶着替身遺留的稿子走上臺。
隔着半個禮堂的人,溫西泠望着他,忽然意識到那個在臺上站得挺拔的少年,是曾和她生死與共的搭檔。直到此刻,她心中才後知後覺地洶湧起來——這便是穿越的最後一局。
她情不自禁地扭頭環顧身邊的同伴,他們的面孔和第一次站在這裏時一模一樣,可她看見的是 34 雙與當年完全不同的眼睛。
他們在只有彼此的世界裏已經度過了 350 天,而這 350 天,涵括了海城的八年。
溫西泠回頭望向臺上,怔住了。她恰與成桦四目相對。
成桦的發言只講到一半,停住了,禮堂安靜下來。溫西泠聽見了自己惶恐的心跳聲,随後更加惶恐地看見他微笑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發言稿,握住話筒。
“今天我們大家之所以歡聚在這裏……”
溫西泠抿住嘴唇避開視線,好像生怕無形的紅酒濺到自己身上。
“……是為了慶祝在座各位,今天能夠在這裏歡聚。”
禮堂裏四處飄出細碎的笑聲。
“這什麽廢話文學?”二班的幾個人低聲叨咕。
溫西泠卻聽懂了。她知道,三班的其他人也聽懂了。
成桦繼續道:
“在座各位,我總覺得比起同學,以戰友稱呼你們更為貼切。
“在海實的這些年,我們走過的路是一條漫長而黑暗的隧道。我們曾在混亂中分崩離析、潰不成軍,也曾被困在停滞的時間裏,灰心喪氣;我們當中有人流過淚,有人見過血,沒有哪一個人不曾陷入絕境。而如今,我們能望見前方的曙光,靠的全是所有人互相扶持着、一步一步摸索出了前進的路,這路上少了任何一個人,我們都走不到出口。
“而今天,我們成功抵達這條隧道裏的最後一個站點——倒數一百天。在這一百天,隧道外的人會反複告訴你兩個字:拼搏。但我只希望你們記住另外兩個字:期待。”
溫西泠心中一凜,擡眼望向他,他正朝着她微笑。
“請你們在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去期待第二天的朝陽;也請你們忘記曾經遭受的苦難,去期待高考的到來。百日誓師的閘門落下,此後我們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向勝利靠近。無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麽,6 月 7 號坐進高考考場的那一刻,我們已經贏了。”
溫西泠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在人群不明所以卻經久不息的掌聲裏,她在不知不覺間熱淚盈眶。
大會最後的簽名環節,成桦走到她身邊。
“脫稿表現如何?我看了,我那個替身的稿子——很一般。”
溫西泠笑他:“那不還是你自己寫的嗎?”
“不一樣,不一樣。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他在簽名板的正中間潇灑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把筆遞給溫西泠。她接過筆,故意轉頭裝作要去別處簽,被他按住腦袋:“別動,簽,就簽在這兒。”
“你押犯人呢?”溫西泠給了他一肘子。
“喲,兩個人很有情趣嘛。”郝墨川從二人身後飄過,緊接着遭到他們同仇敵忾的霸淩。待他落荒而逃後,溫西泠認認真真在成桦旁邊寫下自己的名字。
“對不起啊。”她突然說。
他愣了愣:“什麽對不起?”
“在原世界,我沒有膽量簽在你旁邊。可惜了,這塊簽名版不能搬回去。”
他怔怔地看了她幾秒,笑了,指指自己的頭:“西泠啊,你可能不太清楚,人還有這個東西——腦子。只要腦子能帶回去,我會永遠記住我們的名字寫在一起。”
“……能把好話說得那麽難聽,也是一種語言的藝術。”
回班後,目标卡被發到了每個人手裏。
溫西泠習慣性地在目标院校及專業那一欄寫上“法學”,準備挪到下一欄的時候忽然猶豫了。正在她下不去筆的時候,背後的成桦冷不丁湊近:“我看看你寫了什麽?”
她被吓了一跳,一手蓋住目标,一手把他推開:“去,各寫各的。”
十秒後,她丢下筆轉過身:“我看看你寫了什麽?”
“不是各寫各的嗎?”他學她一把蓋住。
她翻了個白眼,轉回去,奮筆疾書。寫完後,她正要起身交上講臺,卻聽到後桌也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她瞪了他一眼,他則撇過頭:“各交各的。”
這二人一路暗中較勁,最終同時放到講臺上,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的目标卡——
學校及專業,她寫了人大法學,他寫了清華建築;激勵語,他寫了前途似海,她寫了來日方長。
她想起了從前那張消失的目标卡。西西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如今不一樣了。他們不需要打聽對方去了哪裏,他們只是在自己的路上朝前走,目标便在同一個方向。
他們回到座位後,守在講臺上的趙奕民卻拿着那兩張目标卡看了很久。待目标卡收齊後,他笑了笑,對大家說:“我很高興能看到你們把真實的夢想寫出來。正視它,就是實現它的第一步。”
他還是那麽土。溫西泠望着窗外搖搖頭,卻不禁借着“真實”兩個字浮想聯翩。
過完這最後一百天,他們就該回到真實的世界了。她都快忘了以前在真實的世界是如何生活的。
但她好像學會了新的去正視真實世界的方式。
她回頭敲了敲成桦的桌子:“明後天考完海一,周末你有空嗎?”
“有,怎麽了?”
“我記得你能吃辣,對吧?”
“我能。”
她遲疑片刻,終于鼓起勇氣:“呃……我和我爸媽周日會去吃重慶火鍋,你願意一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