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确實在防你。”
樓下爆發出一陣歡呼,僅隔了幾秒,兩短一長的哨聲傳徹操場。
溫西泠側耳聽了聽,歡呼聲裏夾雜着“阿根廷必勝”的高喊。果然還是三班贏了。
她稍稍動了動那只仍然被死死扣住的胳膊,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還未挂斷的電話,擡眼看面前的人:“您……來得未免太快了吧?”
趙奕民沒有說話,挂斷電話,往屋頂外看了一眼,手上緊了緊,不由分說拽着她往回走,拽得她一個踉跄。她怕他下樓,走到天臺中央安全的位置便停下了:“老師,還沒聊呢。”
“先回我辦公室,或者你找個你喜歡的教室。”他回頭,不知是不是剛趕過來的緣故,聲音有輕微的顫抖。
“你要聊什麽、聊多久,随便你。但不能在這裏。”他說。
溫西泠頭一次看到趙奕民臉上出現這種程度的張皇。他的眼瞳晃動,好像驚魂未定,明明已經進入十一月,他額上卻涔出冷汗。
溫西泠的氣焰弱了下去,正想放棄抵抗,卻随即皺了皺眉頭。她只想到了怎麽把他騙上來,可忘了想怎麽讓自己脫身。她要和趙奕民聊什麽?她有什麽壓力?
她正在心裏編造着胡話,趙奕民卻說:“什麽都不聊也可以。”
“啊?”
“你跟我回辦公室,想坐多久坐多久,你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直接走就行,我不問你原因。”他的手始終沒有松開,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只要求你安全。”
她腦子嗡的一聲。
“什麽……什麽時間?”
“你是故意讓我上樓的吧。”他直白地道破,“好,我上來了。你需要我待多久都沒問題。”
被拆穿的溫西泠手足無措地看着他。
他一只手指向旁邊的女兒牆,聲音因為急迫而夾雜了一絲怒氣:“但你有必要拿命威脅我嗎?你不知道這個地方多危險嗎?”
她張了張嘴想辯解,卻忽然想起墜樓的秋虹。秋虹也不是真的想掉下去,可意外就是發生了。牆只有 1.2m,人踩着消防水管,身子再往外探多一點……
那天夜裏黑色的血再一次在她腦海中彌漫開,她身子晃了一下。
趙奕民順勢拉着她往電梯間走。
“您怎麽知道我是故意的?”
他沒有回答。
她咽了一口唾沫,又想問他怎麽能那麽快找到她,但看了一眼電梯顯示面板便明白了。平日只有保潔偶爾會上六樓,但也不是這個時間段。
電梯門合上,趙奕民松開她。
她活動了一下胳膊:“既然知道我是故意的,您還上來?底下那麽多人您不管了?不怕聲東擊西?”
“怕。”他瞪她一眼,“但我不像你,我不敢拿人命賭。樓下我拜托其他三位老師幫我盯着了,還有,你沒發現今天黃老師也去看比賽了嗎?”
溫西泠一驚:“是您讓他去的?”
電梯在四樓停下。
“走。”趙奕民用眼神把她推出去,兩個人停在走廊上。
溫西泠後退了兩步,靠住牆:“老師,您到底在提防什麽?”
在她本人都還沒想好計劃的時候,趙奕民已經提前招呼了同事;她一走,他就派人跟着;人一跟丢,他好像早就準備好了似地跑上來。
“您擔心的真的是我的安全嗎?恐怕不是吧。”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摳進背後瓷磚的縫。
趙奕民雙手抱胸,看着她沉思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确實在防你,溫西泠。”
她的手停了一下。
“球隊報名的時候,我問過成桦要不要參賽,他完全不感興趣。但是沒過多久,他突然自己找上門來,說他想報名,還把隊友都找好了。雖然他什麽也沒說,但我想可能和你有關系。”
溫西泠覺得離譜:“就憑這個懷疑我?”
趙奕民搖了搖頭:“我只是單純猜測你是他參賽的原因。但接下來的兩場比賽,我們班觀衆的氛圍有點奇怪。你們雖然都去看了比賽,但好像完全不在意輸贏,對場上出現的任何狀況也毫不意外。”他頓了頓,“尤其是你。在我的認知裏,你的集體榮譽感非常強,從高一到高三的每一次活動,你都會為了贏而竭盡全力。更何況,這只球隊還可能是因你誕生的。”
溫西泠安靜地看了他幾秒。
“所以,您覺得是我組織起了這只球隊,但不是為了讓三班贏,而是有別的目的?”
趙奕民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接着說:“剛才你突然離場,我讓樊嘉玮跟上你,結果她馬上告訴我跟丢了。”他問她,“假如你跟的人突然不見了,你會立刻放棄然後轉頭回來報告嗎?”
她愣了一下,輕聲道:“會先去找。”
“是啊。所以樊嘉玮不僅知道你在哪,而且故意引我親自去找你。再結合你們看比賽的态度——你們所有人都抱着同一個目的吧?”
她嘴角扯起一個不自然的笑:“您明知道我們在下套,為什麽要往裏鑽?”
“因為我太了解你了,溫西泠。”他深呼吸了一下,“我清楚你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如果我不按照你們設想的軌跡走,我不知道你在緊急情況下會采取什麽手段達成目的。”
溫西泠心裏被砸了一下。
他說得沒錯。如果他沒接電話或者不把她當回事,那麽三班其他人就會在哨聲吹響後撲上場引發混亂,直至确保照片拍不成。
但說這話的是趙奕民。
在原世界,她一個小透明毫無理由要當班長,他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她做班長期間謊話連篇、“劣跡斑斑”,他即使全都知道,也仍然放心把班級事務交給她。就連前兩輪世界的趙奕民,也會為了偶然口不擇言的一句苛責而認真向她道歉;會在她闖禍後頂着軍訓基地和學校的雙重壓力替她求情。
而不是像今天這樣,以一句“不擇手段”評價她。
她想起江望月說過的話。靈魂相同的人,大概真的有可能往截然相反的方向突變吧。
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很不争氣地掉了眼淚,她又随即慶幸此刻站在這裏聽他說這些話的是她,而不是這個世界的溫西泠。
“我從來沒想過您會這麽算計我。”她說着,又有眼淚滑下來,她胡亂抹掉。
趙奕民的眼神松動了一下。
“您說您了解我,那就應該知道,我沒有任何理由做對三班不利的事;您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把他們都當做家人;還有,您了解我——那您應該知道,您說這些話我會多難過。”
她說完,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她回頭,大汗淋漓的成桦站在樓梯間門口,擔心地望着眼前的局面。她知道他只是替身,但那雙清澈的眼睛還是讓她發自內心地笑了一下。
她又望向趙奕民,微微揚起下巴:“您覺得我某些表現不符合您的認知,您的認知就是我的全部嗎?您也是一輩子活在一個釘死了的框架裏,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樣嗎?”
吐完這口惡氣,她轉身拉過成桦的手離開,輕聲對他說:“對不起,我剛才急着上廁所,沒看完你的比賽。”
“你急着……來四樓上廁所?”
“……我沒帶紙。”
“哦……那他為什麽說你?”
“他生性多疑。”溫西泠恨恨道。
當晚,趙奕民給全班點了肯德基慶祝球賽勝利。成桦卻注意到溫西泠始終悶悶不樂,且無論趙奕民在講臺上說什麽,她都很堅定地別着頭,一眼不看講臺。當然,她是個很拎得清的人,她把趙奕民發的晚餐吃得幹幹淨淨。
次日下午物理課前,成桦拍了一下她的頭:“你是不是不想聽趙奕民講話?”
“是啊。”她懶洋洋地回答,随後從座位上彈起來:“你把他毒啞啦?”
“……你自己聽聽這像話嗎?”
上課鈴響,班裏少了兩個人。成桦領着溫西泠在籃球場邊舒舒服服地坐下,一邊吃蝦片,一邊看着別的班上體育課。
“趙奕民本來就看我不順眼,你還跟我一起曠課,怎麽,你也要加入被針對的陣營嗎?”
“他沒有針對你,他平等地質疑每個人。”成桦笑了一下,“他要是真看你不順眼,早就把你撤了。你看他有提過要換班長嗎?”
“那他整天提防我幹什麽?”
“你太優秀,他怕你謀權篡位。”
溫西泠被逗笑了。
“盡管怕你謀權篡位,他還是把所有活動都交給你了,還給了你高二的實驗學校獎提名,這是看你不順眼嗎?”
溫西泠拿蝦片的手停了一下,又佯裝鎮定地繼續往嘴裏塞。她在心裏飛快地盤算:在原世界獲獎的是肖舒涵,她雖然成績比成桦低一名,但她是班長,理化生競賽也都拿過獎,成桦都比不過她,溫西泠應該更比不過。于是她大着膽子接話:“愛給誰給誰,反正我拿不了獎。”
成桦想了想:“涵姐是挺強的,不過在我心裏你更好。”
沒錯,得獎的還是肖舒涵,只不過三班出的牌換成了她。為什麽?她皺皺眉。
成桦望着上體育課的班級,沒有察覺身邊人的異樣,又說:“你猜今天我怎麽敢帶你曠課?”
“啊?”她愣了一下。
“上午趙奕民找過我,讓我關心一下你,順便替他找補找補——當然他原話不是這麽說的。我問他是不是什麽時間說都行,他說對,找個合适的機會。”
他嘴角一揚:“我覺得他的課就很合适。待會兒我們甚至可以在下課前大搖大擺地回去,你看他敢不敢有意見?畢竟是他自己拜托我的事。”
他不止長着和成桦一模一樣的臉。溫西泠看着他想。
廢話,對這個世界的溫西泠來說,他就是成桦啊。
在他們大搖大擺回去之前,她問他:“你相信我嗎?”
他怔了一怔,卻果斷回答:“信。”
她措了措辭,溫柔地說:“我這些話可能有點奇怪,也可能是自作多情,你就當是我心血來潮說的,以後也別問我為什麽要說。”
“好。”
“我們倆還要一起走好長好長的路,不止是高考,高考後還會繼續走。所以,在高考前,你如果有什麽話想對我說,請你先不要說。不要在假期約我出去玩,也不要邀請我吃飯。”
她的替身心裏必須要邁過的坎,她沒有辦法替她邁過去。她只能盡力藏好那根導火索,不讓它點燃,拖到她和成桦回來。
望着他有些驚異的眼睛,她莞爾一笑:“高考後我們再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