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枝薔薇
自盛放讀研第一日, 在實驗室看到在操作臺忙碌的祁既,就立志要成為像她的研導一樣的業內大牛。
不是名氣上,而是專業知識方面的比肩。
她期盼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長為像祁既那樣, 無論遇到多麽棘手的案子,都能獨當一面,沉着應對。
所以,每次出現場之前, 她都會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不會被眼前可怖的場面所驚吓到。
畢竟, 她已經出了那麽多次的現場。
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每次到了現場, 她還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應。
以至于,聞到難聞的氣味, 她想吐。看到血腥的場面, 她更想吐。
每次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她腦海裏總會浮現出祁既曾在課堂上說過的那句話。
他說:“我們這個專業,在旁人眼裏, 神聖又不可侵犯。他們之所以那麽覺得, 是因為我們身上的這身警服, 而并非我們這個人。他們只看到我們身上的光鮮亮麗, 但我們自己得知道, 伴随着光鮮的, 還有汗水,泥濘, 髒污, 血腥。
如果不出什麽意外,你們在座的大多數人, 都會從事這個行業。
也許某一天,你們當中的一些人會承受不住這份重量, 但我希望你們記住,我們是死者最後的發言人。所以,我希望,你們不要輕易放棄他們。我更希望,未來你們所有人,都能秉持公正本心,努力還原案件真相,不讓真相蒙塵。同時,我也希望你們也能恪守本心,不要被名利蒙住了你們的眼睛,和你們的心靈。”
每每想到這段話,無論現場多髒多亂多血腥,她也能咬牙堅持下來。
–
不等盛放走近,一陣輕風吹來,專屬于那屍包的難聞的氣息,撲面而來。
雖然這并非是她從業以來聞到的最難聞的氣味,但她還是有點想吐。
生理上的。
但她的腳步依然堅定,絲毫沒有因為這味道退卻半步。
衛朝緊跟在她身後,看着她堅定的背影,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前幾年他在她學校的公衆號上看到的一張照片。
她讀研究生那幾年,低調的很。
他只能在學校官網的獎學金公示欄和論文發表的公示欄裏能看到她的名字。
她發表的那幾篇論文,他讀了又讀,卻總有讀不懂的專業術語。
他曾截取了幾個片段去問祁既,一開始祁既還給他‘中譯中’講解一番,後來祁既不堪其擾,便拉黑了他。
那一年期末,也不知為何,盛放作為法醫系的學生代表登上了學校公衆號的專欄。
那期文章中的照片有幾十張,可他一眼便認出了盛放。
雖然僅僅只一個側臉。
她一身白大褂,站在解剖臺前,手握解剖刀,微微垂着腦袋,專注處理着解剖臺上的東西。
照片t上的她,專注,認真,又堅定,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
就像現在,她走向那屍包的腳步,沒有猶豫,只有堅定。
–
盛放走近,放下肩上的器械包,拿出口罩,手套,一一帶好後,她才開始着手忙碌,拍照取證,打包帶回實驗室。
期間,衛朝一直在她身邊。
最開始,他跟過來,是擔心她一個人有點搞不定這樣的血腥場面。
盡管他已經從祁既的口中得知了她有多優秀。
他的心裏,還總是把她當做那年盛夏的那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他怕這樣血腥的場面會吓到她。
可當他看到她面不改色打開屍包,檢查裏面七零八碎的肉塊的時候,他心緒忽然複雜起來。
有點欣慰,又有點失落。
她長大了,和他記憶裏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樣了。她就這樣,在他看不見摸不着的地方,長成了如今的模樣。
可他卻半點都不曾參與過她這段精彩的人生。
他不知道,她第一次握上解剖刀的那個晚上,會不會失眠一整晚。
他也不知道,她第一次出現場的時候,會不會害怕到手發抖。
他特別想知道。
可他不知道。
–
衛朝擔心的情況沒有發生,但他依舊沒有從她身邊走開。
他是此次案件的負責人,知道受害者的具體情況,更有利于偵破案件,不是嗎。
盛放正專注翻着包裏的東西,神色專注,仿若沒有半點嫌惡和不适。
“情況怎麽樣?”他問。
話落,不等他把嘴巴閉上,專屬于屍包的惡臭順着微風從嘴巴鑽入鼻息,直抵天靈蓋。
衛朝甚至覺得,這是他出生以來,自小到大聞到的最難聞的氣味了。
那一瞬間,生理反應蓋過了理智。
他明明沒來得及用早飯,可他的胃裏,卻像是有個小哪吒一樣,在翻江倒海。他下意識退到一旁,手肘抵着河岸上的石堤,彎下腰身幹嘔,卻什麽也沒有吐出來。
這味道這麽沖,她到底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此時,衛朝的腦海裏,只這一個問題。
衛朝什麽也沒吐出來。
不知是這氣味太嗆,還是怎麽回事,倒是被嗆出兩滴眼淚來。
盛放正準備回他的話,餘光注意到他的反應,手上動作微頓,偏頭看了過去。
“沒事吧?”她高喊了一聲。
衛朝聽了,撐直了身體,沖她搖搖頭:“沒事兒。”他不想表現的那麽脆弱不堪,尤其在她的面前。
盛放看着他逞強的模樣,口罩之下的唇角微微揚起。
她沒有忽略掉他蒼白的臉和泛着水汽的眼尾。
他的身體可比他的嘴巴誠實多了。
想當年,她第一次出現場的時候,情況可比他糟糕多了。
出完現場後,見到葷腥,她就想吐,足足有三個月沒有吃過肉。
–
沒一會兒,衛朝又走過來。
盛放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如常,似是習慣了這氣味。
也是,無論是在岩橋寨,還是早幾年的卧底,亦或是現在,他的适應能力,向來是一流的。
盛放總是會不經意想起那些年,那些她發出去卻無人問津的短信和撥出去又永遠接不通的電話。
盡管她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
說她矯情也好,蠻橫也罷。她的心裏,總是有根叫做衛朝的荊棘刺,偶爾瘋長出來,刺得她渾身發疼。
器械箱裏,有備用的口罩和手套。
原本,盛放是想讓衛朝自己拿的。
可她想起往昔的種種,眼神硬生生從器械箱移開,繼續專注于眼前的包裹。
衛朝強忍着幹嘔的沖動,只瞥了一眼包裹的血次呼啦的零碎,随即便把目光凝在了蹲在一旁的盛放身上。
盡管他只能看到她的頭頂,和她不停在包裹裏摸索的手。
“情況如何了?”他又重新問了一遍。
“這只是其中一包碎屍,只有下半身,沒有上身。目前,可以得到的信息有,死者為男性,年齡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身高175cm-180cm。屍塊被水浸過,具體死亡時間暫時推不出來,但應該是三日之內。”
盛放說完,用鑷子從沾滿了鮮血的包裹裏夾出一根完好的腳趾:“看,這根腳趾,就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從腳面剝離開的一樣。碎屍者應該很熟悉人體骨骼構造,且創口的切面平整,應是熟手所為。”
話落,她把腳趾放回包裏,起身,說:“其餘的,我得回隊裏,驗了再說。”
“好,剩下交給我。”衛朝點頭應下,随即轉身走向趙凱,去向釣友了解具體的情況。
盛放把包裹打包回了隊裏。
大半日後,她發來消息,确認了死者信息。
“死者齊笙,男,二十八歲。具體信息我發文件給你。”
當時,衛朝和趙凱正聯合附近的派出所民警和當地的打撈隊進行水下打撈工作。
從上游到下游,足足撈了大半日,終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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