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故事的起點
2016 年,溫西泠像個凱旋的英雄,被父母風風光光送進海實分部。
當年海城中考滿分 460,而她考了 420,過了分部線 10 分,幸得她中考前膽大心寬,明明此次模考都才三百六七,愣是敢大手一揮,填了海實分部,沒浪費她那破天荒的好成績。
錄取結果一出來,她給她那名不見經傳的小破初中争了一回光。校領導把她的名字打上橫幅挂在學校圍牆外,大言不慚祝賀她考上了海城實驗學校,絕口不提後頭的“分部”倆字。
溫西泠替小破初中的校領導臊得慌。
成桦則像是和她反向行進的另一條線。
他初中便就讀于海實,即與他們隔操場相望的“東樓”。東西樓被圈在同一道圍牆裏,在海實集團的地位卻有天壤之別,西樓是市排十幾名的高中分部,東樓卻是市排第一的初中部,裏頭待的是能堂堂正正擔得起“海實人”這個名頭的學生。
這也促使學校周邊成了全海城房價最貴的地段之一。
這位堂堂正正海實人,初中常年位居年級前三十。海實本部同這一類優秀但不算拔尖的好苗子簽了“賣身契”,第一、第二志願必須填本部和分部,本部可以降 10 分錄取。
海實集團算盤打得好,好生源不流外人田,分部也有希望做大做強。成桦算盤打得也好,他不用費太大力氣,就能繼續讀市排第一的學校。
可成桦沒算到自己中考考砸了,還偏偏離錄取線就差 11 分。
這麽一來,成桦和溫西泠在西樓相遇了。
溫西泠記得,那年九月的開頭,初來乍到的一群人安安靜靜乖乖巧巧,上課撐着眼皮子聽,下課一腦袋栽桌上睡,人人都一個樣。
只有那麽一兩個例外。
課間,她窩在座位上看小說,身邊的過道突然有了動靜。
“哥哥,教教我怎麽把屁股練得這麽翹?”
一個粗啞的男聲戲谑又做作地嚷了這麽一嗓子,在這間尚且講文明懂禮貌的教室裏驚天駭地。
受過九年素質教育的溫西泠心裏拉響警報,大腦拼命喊“假裝沒聽見假裝沒聽見”,然而身體快了大腦一步,下意識擡頭去瞧——
一個少年正打她身側經過。他身形高挑挺拔,裸露出的小麥色手臂輕微擺動,隐隐顯出肌肉線條。
她的目光向上掃,意外地遇上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少年正巧回頭,嘴角一勾:“我天生就這麽翹。”
後頭傳來幾個男生的笑聲。一個樣貌很虎的家夥喊了一句:“哪兒呢?我也欣賞欣賞!”
溫西泠以為這位天生很翹的同志必然要罵一句粗話回去,誰料他臉不紅心不跳,反沖那人眨眨眼,慢悠悠往回走兩步,留頭甩頭:“看清楚了。”
他又打她旁邊經過了一次,還變本加厲地稍稍提起衣服下擺,顯示出薄軟的夏季校服掩蓋不住的飽滿臀部弧線,像模特似地往前走。
溫西泠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目不轉睛地盯着的竟是男生屁股。她頭皮一麻,忙若無其事地埋下頭看小說。
起先那個粗嗓門撲上來往那屁股上拍了一把:“好啊你,誘惑我啊!”
這兩個人全然不顧公序良俗,當街纏繞到一塊兒。後頭的男生蠢蠢欲動,試探着擠進這條不寬的過道,企圖加入并分享他們的快樂。于是,在溫西泠膽戰心驚看小說的當口,這條過道超負荷了。
天生很翹的同志突然腳下一滑,連帶着粗嗓門,一起朝溫西泠的座位砸過來——“啪”的一聲,她桌上的陶瓷水杯摔到地上,碎了,成為了男性鬥争中的犧牲品。
之後的三秒,教室鴉雀無聲。
天生很翹的同志臉上玩笑的神色一掃而空:“對……對不起。”他微微彎腰,有些手足無措,還未等到她反應,又突然跑開,“你等等,別動。”
很快,他拿着掃把小跑回來,三下兩下掃淨碎片,又停下動作:“你這個在哪兒買的?我賠你一個。”
溫西泠擺擺手:“沒多少錢,算了。”
可當天下午午休結束,她回到班上,卻見桌上多了一個星巴克紙袋。她以為有人放錯了,輕輕勾開袋子,裏面是一只複古款的墨綠色杯子,旁邊夾着一張小紙條:“很抱歉,我和郝墨川打碎了你的水杯。——成桦”
成桦。她無意識地用大拇指摩挲着右下角的名字,擡頭往前找,一眼認出了這列座位最前頭那個背影。
一個月後,教室輪換座位,溫西泠成了最前排,而那個背影則成了她後桌。桌椅落定,并不熟的二人客氣地笑笑,才算是正式打過招呼。
而後,海城漸漸入秋。
國慶節後,學校照例組織了一次素質拓展。
分部四個班被大巴車載出海城,停在位于隔壁菀城市一片盆栽種植園裏的實踐教育基地。
那日,秋陽高照,碧草如茵,雲影在遠山上漂移。36 人被分成四隊,八人組就是在這樣一個明媚的日子裏第一次碰頭——再附帶一個淩爽。
成桦不愛管事,但那天幾個男生起哄要他當隊長,他沒推托;溫西泠從未管過事,但女孩們要她當副隊長,她也沒推托。
給小隊取名編口號的時候,成隊開始假正經。
“今天我們齊聚在菀城,設計口號一定要結合菀城當地的特色。”
“什麽特色?”郝墨川問。
“你不知道?”成隊意味深長地一笑。
一旁的溫副隊不知怎的,突然就知道了。她脫口而出:“雞……”
全隊人齊刷刷看向她。她臉一紅,縮了縮脖子。
菀城上世紀大量人口湧入,地下色情業如雨後春筍般發展,至今仍娛樂場所林立,本省人皆笑稱其為“性都”。
于是乎,在兩位堅持走菀城特色道路的隊長領導下,這九人邁着沉穩的步伐上臺,立正,一臉視死如歸。
成隊高呼:“我們的隊名是——”
隊員斬釘截鐵:“掃黃大隊!”
成隊再次高呼:“我們的口號是——”
隊員再次斬釘截鐵:“來菀城,不止為了素拓!來菀城,不止為了素拓!”
趁着臺下老師和校領導瞠目結舌之際,成隊一聲令下:“三!二!一!”
呼拉一下,七名隊員飛快轉身,背對觀衆蹲成一排,貓腰抱頭。成隊與溫副隊呈警察狀立于一旁,不時對蹲着的人踹上一腳。
聽見臺下學生激烈的掌聲和口哨聲,溫副隊回頭偷瞄,瞄到幾名年輕老師想笑又不方便笑,表情扭曲,但最為扭曲的,還要數胡萬軍和臯麗。溫副隊又轉頭看成隊,恰巧與他目光相遇。他正笑得得意,輕聲招呼她:“收隊!”
接着,活動場地從大棚裏轉移到草地上。
衆人頭頂的高木架上垂下一根粗麻繩,麻繩打了結,可以踏腳。每隊分到半桶水,要求 15 分鐘內,九個人從麻繩一側的限定區域內踩麻繩蕩到另一頭,站到對面只比井蓋大一圈的小臺子上,并吊過去那半桶水,人不落地、水不灑,失敗重來,總用時短者獲勝。
計時開始。
郝墨川大義凜然,主動貢獻出自己的鞋和鞋帶,朝麻繩一甩,将它成功勾到手。接下來該是那桶水。
水如何送過去是個問題。綁在繩上蕩過去,怕它中途灑出來;派人拎過去呢——這幾個天真的大腦一時沒想到太惡劣的後果,決定上手一試。一番讨論過後,郝墨川以“體重大、底盤穩”的優勢高票當選“送水俠”,成隊長則榮任對面的“接水俠”。
接水俠不負衆望,首先順利蕩到對岸,平穩落地,送水俠緊接着提桶上陣。眼看他拎起桶踩上繩結,大家心提到了嗓子眼,放手送他出去時,桶裏的水晃了一晃,但沒溢出來。
就在送水俠即将成功着陸時,變故出現了。睡也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只知他在上岸前絆了自己一跤,他沒事,手裏的水直直向前潑,竟毫厘不差照着伸開雙臂迎接他的接水俠從頭到腳澆了一遍。
被精準灌溉的接水俠不得不慌忙離場換了身衣服。
第二回,天真的大腦們學聰明了,直接将桶系在繩上蕩過去,只見水面毫無波瀾,成隊穩穩接住桶,一滴水也沒灑。
接下來該個頭大、難度大的三名男生先走,之後是女生,溫副隊斷後。
前半程大體順利,溫副隊在這頭指揮,成隊在那頭接應,上岸的人互相扶持着在成隊身後抱作一團,以免掉下臺。掃黃大隊一騎絕塵。
溫副隊護送的最後一人是淩爽。
眼見勝利在望,衆人緊緊盯着她,看她要登陸了,正要松口氣,不了她“哎呀”一聲,沒踩穩,跌坐在地。
全隊一片死寂。
忽然,隔壁組也驚叫一聲,原是他們也落了人。成隊忽然喊了一句:“再來!”說着,他望了溫副隊一眼。她接到眼神,忙跟着喊:“還有時間,加油!”
又是從零開始。勾繩子,送成隊,送水,送人。
這一回大家速度極快,淩爽也成功上岸。這頭只剩下溫副隊。
她忽然好緊張。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對面的八個人緊緊抱着,擠在狹小的臺子上。成隊踩在臺子邊緣,身體全靠旁邊的人固定,微微彎腰,向她張開雙手。
“最後三十秒!”一旁掐表的基地老師高喊。
“西泠!”成桦突然這樣喊她,“不怕,過來。”
那雙清澈的深褐色眼瞳在秋陽底下泛着光。
溫西泠望着他,抓着繩子的手緊了緊,腳下一瞪,踩着繩結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