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們是他見過最好的……”
海城市的高中,高三下學期是單休。
溫西泠的這個單休,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一些。在單休之前,她的連續工作日已長達 204 天,這還沒算上穿越之前那一周。
或許是在司時間過長,這位過于辛勤的海實員工懷疑自己心理有一些變态。周六下午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門時,她竟然緊張起來;坐上地鐵,她心跳更是加速;回到小區門口,她安慰自己是“近鄉情怯”,但情怯到想吐的症狀她也實在是聞所未聞。
有一瞬間,她想調頭就跑,但最終她還是深吸一口氣,邁進大門。
這是一個公租房小區。溫西泠一家三口住在端頭那棟的 32 層,房子很小,兩室一廳,溫父以前量過,房子套內使用面積只有三十來平。溫西泠的小房間剛好塞得進一張床和一張書桌,她的衣服占掉了父母衣櫃的三分之二。
行李箱的聲音戛然停在 32 樓狹窄的過道裏。溫西泠猶豫了片刻,按下門鈴。隔着一道門,拖鞋的聲音從廚房拐出來,緊接着,門開了。
“乖寶回來啦?”溫母開完門又閃身回到廚房裏做飯。
溫西泠看着眼前一閃而過的熟悉的臉,有些恍惚,胸腔裏湧起莫名的酸楚。
飯菜端上桌,溫母給她盛湯,嘴裏念叨着:“我在你們老師拍的百日誓師視頻裏找到你了,你們在簽名。乖寶真好看。”
這句話和溫西泠的記憶慢慢重疊,她夾菜的手頓了一頓,“嘿嘿”笑了兩聲,用自己慣常的語調輕描淡寫地提起:“六校四聯的成績出來了,我年級第四,六校總排名五百多。”
這個成績,她說着并不心虛,因為這是上周她的替身自己考的。
溫母對六校排名沒有具體的概念,但仍然瞪大了眼:“這麽棒!比上次又高了!”說着,她往女兒碗裏夾肉,“多吃一點,學得太辛苦了,都瘦了。”
溫西泠看着越吃越滿的碗,其實并未吃飽,卻隐隐泛起一陣飽腹感。
她看了一眼鐘:“爸爸怎麽還沒回來?”
“加班啊,爸爸要養活我們倆呀!”
“哦。”她并不意外,這是他生活的常态。
“你爸也看了你們的視頻,說你瘦了,明天去吃好吃的。”溫母的笑容像在哄幾歲的小孩子,“他說,百日誓師家裏也要慶祝一下。你想吃什麽?”
溫西泠記起了當年那餐飯,她想吃辣,于是一家人去吃了重慶火鍋。
此刻她并沒有什麽想法,但還是鬼使神差地說了“火鍋”,好像在努力扮演她自己。
次日中午,一家人果真去了以前去的火鍋店。飯桌上,溫西泠怕聊到過去的事從而露出破綻,一直小心地把話題限制在剛剛過去的百日誓師和海城一模上,父母倒也聽得津津有味,直到她已經将能分享的事榨幹了,仍在極力思索,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疲态。
溫父忽然很認真地看着女兒,說的話卻沒頭沒尾:“乖寶,你好好學習,有任何需求都跟爸爸媽媽說,只要在我們家能力範圍內,我們都會全力支持你。你能健康、快樂地考個喜歡的大學,是爸爸媽媽最開心的事。”
溫西泠愣了一下。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過,可她還是心中驟然一疼,昨日“近鄉情怯”的那股反胃感又開始作祟。她眼眶發酸,連忙挖了一勺刨冰放進嘴裏,靠刺痛口腔的冰将眼淚硬生生憋回去。
“小口一點吃,冷死了。”溫母說。
她把冰咽下去,擡起頭:“我還真的有需求。”
“你說,你說。”
“周末我想申請留校,不回家了。”她扯起一個笑,“在學校複習效率高。”
她在心裏默默同這個世界的溫西泠道歉。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在你父母面前假扮你,所以我要私自替你做決定。
可我知道,其實你也想這麽做,但你不會。你明明想逃離他們對你的期待,卻生怕表現得太努力,會讓他們更加期待。
海城一模的成績很快就出來了。
相較于一周前的六校四聯,三班以溫西泠為首的一部分人成績忽然有了質的飛躍,在老師辦公室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過,這不小的轟動并未造成什麽波瀾,因為還有另一個人的成績,引起了更大的轟動。
成桦又考了年級倒數。
以前他在期中考試胡來,趙奕民也就是罵幾句,但這次是海城一模,每個人在全市的排名有很大的參考價值,他如此不重視,惹得趙奕民大發雷霆,罵了他足足半節課。
溫西泠在座位上聽得心驚肉跳。
課後她跑去拍了他一把:“你又作什麽妖?不是說好了盡量不影響歷史發展嗎?”
“你也影響了,不是嗎?”他歪頭看她,“留校複習的年級第一。”
溫西泠臉上一熱,一時舌頭打結,氣勢也弱了一截:“我留校對我的替身無害,但你……我怕你……。”
他輕笑一下:“你放心,在重要的事上我不會亂來的。”
重要的事,指的是本周六的英語聽說考試。這是高考的一部分,占 15 分。成桦确實沒亂來,他甚至提前一天找趙奕民讨回手機,認認真真為替身練了口語。
趙奕民難得見成桦對英語上心,大受感動,以為這孽徒終于痛改前非,沒曾想僅過了短短十天,孽徒又在省一模時“不小心”沒塗答題卡。
趙奕民氣得臉色鐵青,可無論他怎麽罵,成桦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故意的。
“你一科忘塗我都信了,四門考試,你沒有一門想起來要塗卡?”趙奕民咬牙切齒。
“抱歉老師,真的沒想起來。”成桦佯裝懊惱。
趙奕民捏着拳頭想了很久,末了,他說:“成桦,我不知道你這麽做是出于什麽目的,但我警告你,別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就憑你這兩次考試的成績,這一年學校任何獎項都和你無關了,包括優秀畢業生。但這些都無所謂,唯一要緊的是高考——今天倒計時多少天了?”
“72。”
“是啊,只有 72 天了。”趙奕民嚴肅地看着他,“你想想後面還有幾次大考?只剩海二和省二了,最後的适應性考試題目偏簡單,沒有太大價值。那兩次考試就是你了解自己處在什麽位置、哪裏需要加強最後的機會。你別說什麽題目你都會,只是不好好寫——人一旦習慣了放松,想再回到考試狀态很難。”
也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成桦,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絲游離。趙奕民語重心長道:“明天的海城二模,我希望你認真對待。”
接下來的兩天,溫西泠總算又看到了她熟悉的那個年級第一。成桦眼裏那抹有誇張成分的狂放不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昔日的清澈和嚴謹。溫西泠淡淡地笑了一下。這頂年級第一的桂冠要物歸原主了。
海城二模結束,人人都卸下一股勁。那日晚自習,學生在班裏其樂融融,老師也丢下學生跑出去聚餐。
溫西泠和李恩語叽叽喳喳聊了一小時,望了一眼成桦的座位,卻發現那兒是空的。她忍不住溜出教室,剛一踏出門,便看見他懶懶地倚在欄杆上望着天。
“你……在賞月?”
成桦聞聲回頭,笑了,也不回答,只沖她招招手。她走到他旁邊,同他一起擡頭望天。
“西泠,你有沒有覺得第五局很奇妙?”
她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好久沒有提到“第五局”這樣的字眼了。
他接着說:“可能是高三這種氛圍太強烈了,我會不知不覺淡忘穿越的事,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高考生,題一本接一本,考試一場接一場。要說我和其他考生有什麽不一樣,只不過是我還剩下一點先知的功能。”
他忽然看了一眼手表:“比如現在,我知道我們該走了。”
“走去哪兒?”她摸不着頭腦。
他玩味一笑:“去廁所救杜雲龍。”
二人走到男廁所,果然看到了滿臉通紅歪倒在洗手池邊的杜雲龍。他口中念念有詞,手沖着虛空指指點點,看到成桦和從門外探出頭的溫西泠,笑得很得意:“又不上晚自習,被我抓到了吧?”
“是,是。”成桦熟練地彎腰去扶他,“您先起來,起來才能把我們抓回去。”
杜雲龍醉得像一灘爛泥,依舊走不動路,成桦費了老大勁才把他轉移到自己背上。
“你一個人到底行不行?”溫西泠揶揄他,“別硬抗,男人偶爾也可以說不行的。”
“不行。”成桦背後的男人說,“不行哦,成桦!在女孩子面前不能說不行。”
成桦和溫西泠對視一眼,為杜雲龍的窘态笑出聲。
三個人一點一點往辦公室移動。溫西泠無從插手,只能跟在成桦身邊蠢蠢欲動。
杜雲龍一路絮絮叨叨,嘴就沒聽過,二人只将他當成個失了智的老人,順着他的話哄他。半路他突然賊兮兮地一笑,在成桦背上蛄蛹了一下,眼睛看向溫西泠:“诶,班長!”
“嗯?”
“你和成桦要好好相處哦!”
“啊?”溫西泠跳開半步。
“成桦是好孩子,雖然有時候故意不好好考試,隐藏實力騙你們。壞得很。”
成桦咳了兩聲。
“你也是個好孩子,你們倆。趙老師一直都說啊,你們是他見過最好的……”
杜雲龍吐字漸漸含糊不清,話幽幽飄到一半,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成桦和溫西泠也都沒有再說話。安靜的夜色凝固在走廊上。
最好的什麽?
又或許,趙奕民這句話本來就沒說完,“最好的”就足夠了。
溫西泠腦海中一幀幀閃回在這一輪的 A 世界經歷的所有畫面:她所做的,她聽說的,和她能夠想象的,而那些想象的,又将她的思緒一路拉回原世界的起點。
溫西泠和成桦,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