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目标
2019 年 2 月 27 日,星期三。百日誓師。
溫西泠想不通自己為什麽能進入第五局。
他們不是失敗了嗎?那日替身成桦擲地有聲的責問如今還字字句句刺在她心上。
想起成桦,她忽然緊張,飛快地洗漱更衣,早餐也顧不上吃,徑直沖上教學樓四樓,又猛地剎住腳步,屏息凝神地靠近教室,從門口悄悄往裏張望。
她還記得這個時間成桦的座位在哪兒。此刻的座位沒有人,她以為他還沒到,探出身子,卻見成桦僵直地站在後排的空地上,擡頭盯着後黑板上方那排獎狀。她順着他的目光找上去,是足球賽第一名。
那張獎狀告訴他,上一局的溫西泠失敗了。
成桦轉過頭,看見“替身”溫西泠,眼裏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失落。他禮貌而疏離地笑笑,轉身要回座位。
他的動作已讓溫西泠認出他來。
“成桦,是我。”她說。
他頓了一下,又驚又喜地轉過身,只見她眼眶發紅,快步走向他,一句多餘的寒暄也沒有,張開雙手抱住他,臉緊緊貼在他胸前。
他懵了一下,而後笨拙地環抱住她的背。
“怎麽會……發生了什麽?”他聲音發啞。
她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反而堵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隔了一會兒,她才松開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複平常:
“那場球賽三班贏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還能來到這裏。”
他想了想,問:“除了球賽本身,還發生了哪些事?”
溫西泠的思緒回到那日下午。
操場上圍攏過來許多老師,他們趕走了圍觀的學生,并自己圍觀。
溫西泠本不在意平行世界的人對自己的看法,直至意識到自己借用的這具身體來自一個同她一般活生生的人。那一刻,她與替身的靈魂好似發生了重合,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周圍的目光正火辣辣地刺向自己,那些面孔寫滿了警惕與擔憂,使她忽覺尴尬、羞愧與無地自容。
替身成桦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睛,仿佛已洞穿她所有心思。
“趙老師!”他喊。
一直緊盯二人的趙奕民聞聲上前:“冷靜一點了嗎?”
“她冷靜了。”他替她答,“老師,她剛才是一時情急,不會真的傷人,她現在知道錯了。我們能不能單獨和您談一談?這麽多老師在場,她會害怕。”
溫西泠垂着眼睛沒說話。她明白,他此刻保護的不是她,而是等待着回到這具身體裏來的那位。但她任憑他做主。
“你的替身帶着我,和趙奕民聊了一個多小時。他沒有供出穿越的事,只是努力讓他相信我們之間的誤會已經消除了,我也不是什麽神經病或偏執狂。他替我請求趙奕民不要通知我的家長,也不要讓其他老師來找我談話,趙奕民答應了。剩下那一天,确實沒有老師再提足球賽的事。”
成桦聽完,想了一會兒,忽然皺了一下眉:“等等,你稍微往前倒一倒。”
“聊了一個多小時?”
“再往前倒。”
“……鯉魚削蘋果?”
“……回來一點。”成桦琢磨,“足球賽結束、你拿刀捅我、老師趕走圍觀的學生、我們和趙奕民談話——你确定你說完了這段時間內的所有事情?沒有任何遺漏?”
“沒有。”
“那就缺了一件事。”成桦的眼神變得清晰,“那張獎狀是什麽時候發下來的?”
溫西泠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對了,那天沒人顧得上頒獎,獎狀是第二天趙奕民領回來的。”
“既然沒有頒獎,我又一直和你待在一起,說明還有一件事也沒有完成——”
“合照。”二人異口同聲。
獲獎以後,溫西泠替舉着獎狀的足球隊和湊熱鬧的趙奕民拍的那張合照。
“關鍵事件又是合照。”成桦拍了一下手,“雖然三班贏了,但合照被破壞了,仍然打破了歷史。這樣就合理了。”
“有沒有可能每一局的關鍵事件其實都是合照?”溫西泠舉一反三,“第一局已經證實過了;第三局在井岡山,參與放煙花的人拍了一張合照;至于第二局,啦啦操獲獎後雖然沒拍照,但表演過程中留下了一張照片。”
“我們的 ending pose。”
“沒錯。”
兩個人的眼睛裏都亮着光。他們對望了幾秒,成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溫西泠頭頂摸了摸:“還好你撲上去了。是你把大家帶來了第五局。”
這一幕被剛到教室的郝墨川、葉修和張卓元撞了個正着。
“喲喲喲!”郝墨川誇張地模仿他的語調,做作地摸葉修和張卓元的頭:“還好你撲上去了,還好你也撲上去了。”
“滾!”溫西泠和成桦大喊。
“別膩歪了,趙奕民還有三秒到達教室。”
不用三秒,郝墨川話音剛落,便聽見了背後趙奕民的聲音:“怎麽?我很吓人嗎?”
“喲喲喲……”溫西泠小聲學郝墨川,并沖他翻了個白眼。
趙奕民看向成桦:“你發言稿寫好了嗎?”
“寫好了。”經歷過兩次的成桦從容不迫。
“好。”趙奕民點點頭,掃了其餘幾人一眼:“都正常點啊,別瘋瘋癫癫。”
溫西泠好一會兒才想起發言稿是什麽。下午的百日誓師大會,成桦作為地位不可撼動的年級第一,會代表學生上臺發言。
當年的她,只有藏在他看不清的人群裏,才敢光明正大地久久凝視他的臉。
今時不同往日。下午成桦上臺前,溫西泠故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惹得周圍幾位老師都看了過來。她也不知道拍他做什麽,腦子讓她拍,她就拍了,大約是她的腦子想挑釁一下曾經的她自己。
誓師大會的簽名環節,她又坦坦蕩蕩地把自己的名字簽在成桦旁邊,字體像他一樣龍飛鳳舞。成桦對此十分滿意,甚至打算在兩個名字中間畫點什麽,使幾個字連在一起。他的提案被合作方一票否決。
回到班裏,趙奕民遞了一沓彩色的目标卡讓她發下去。直到此時,她才終于有微微的失神。
西樓與東樓之間有一條長長的風雨走廊。每年百日誓師的第二天,走廊的天花板會挂上一排排高三學生的目标卡,上面用記號筆寫着每個人的姓名、目标院校和專業以及給自己的激勵語,就像一大片五彩的經幡。
當年,成桦的目标卡使他成為了全年級的榜樣——學習之外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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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誓師當天的晚自習,溫西泠溜到無人的走廊背書,沒曾想剛一回來,全班人笑得賊兮兮地盯着她。她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成桦的座位,空的。她回位坐下,戳戳李恩語:“他們笑什麽?”
“今晚成桦被趙奕民叫走了,因為目标卡的事。”她答,“後來淩爽去辦公室問題,正巧看到了目标卡的內容,很興奮地跑回來,傳着傳着全班都知道了。”
溫西泠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他……寫了什麽?”
“目标院校和專業那一欄他只寫了個建築,但底下的激勵語他寫的是——”
李恩語仿佛賣關子似地停住了。
溫西泠只好做捧哏配合她:“是什麽?”
李恩語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西西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溫西泠受到重創,一晚上說不出話。
他平常并不喊她“西西”。她慶幸那時她已經開始躲着他了,否則他大概會毫不避諱地寫她的大名。可“西西”這兩個字也實在算不上委婉。
她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淩爽又按着她的腦袋強行分享自己的辦公室見聞,原來,趙奕民叫走成桦,是讓他重寫一張目标卡。
“這張我不扔,你要想拿去作紀念,随便你。”趙奕民對他說,“但我沒法給你挂出去,影響不好,臯主任也不答應。你認認真真寫一所你想去的學校。”
“我是認真的。”成桦說, “溫西泠如果去人大或法大,我就拼盡全力考清華;她去南大,我就考東南;她去華政,我就考同濟……”
“趙奕民怎麽說?”溫西泠忐忑不安。
“不知道。”淩爽十分委屈,“他發現我了,我被趕出來了。”
從那些“經幡”被挂上的那天起,溫西泠每次穿過走廊往返食堂的路上,都悄悄仰起頭,不動聲色地搜尋成桦新寫的目标卡。三班集中的區域裏沒有他,她又一排一排、一張一張找,還是沒找到。
再到後來,這個動作成了她的習慣,她但凡打廊子底下過便要擡頭找。
但直到高考的前一天,她都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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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風雨走廊再次挂滿五彩斑斓的目标卡時,溫西泠本已随着時間推移而淡忘的“惡習”又犯了。
穿過走廊時,她悄悄擡起頭,準确地找到了三班的區域。
她先是一眼看到了自己的那一張。她也沒有寫目标院校。她知道自己比起當年進步不少,但由于穿越後的每一張試卷都是她曾經寫過的,她無法準确地判斷自己究竟進步到了什麽程度。于是,她只寫了“法學”二字。
至于底下的激勵語,她拿着筆想了半天,最終放棄了标新立異,只是簡單地寫下一句“前途似海”,便交回給趙奕民。
她又向前走了兩步,腳步頓住了。
成桦的目标卡就懸挂在她眼前,随着微風輕輕擺動。
他仍然沒寫目标院校,那一欄只有“建築”二字。而底下的激勵語,他寫的是“來日方長”。
前途似海,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