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枝薔薇
國清寺番外——清蘊和尚 x 世家幺女。
唐寶歷元年, 隆冬。
時值大雪,月光透過雲層,灑下一地銀輝。
臺州, 盛家。
入夜,北風呼嘯,吹的窗棂吱呀亂響。盛薔兒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耳邊又響起三日前祖父同她說起的話。
“薔兒, 你父親來信了, 他派了人來,接你回長安。人已經在路上了, 不日便至。”
“你已經十六歲了。如若不是你祖母突然病逝, 你怕是早已嫁為人婦了。”
“如今,孝期已過。待你年後及笄,需得與嚴家小公子完婚了。你與那嚴叢的婚事, 是你祖母在世時親自定下的。你與他青梅竹馬, 他定會好好待你的。如此, 縱你遠在長安, 祖父也可安心了。”
嚴叢長什麽樣子, 盛薔兒已經完全記不得了。
盛家和嚴家是臺州有名的世家, 亦是一同起于微末的世交。
她只恍惚記得,小時候的一次元宵燈會上, 盛嚴兩家一同出游, 嚴叢一手提着兔子燈,一手拿了一個兔子形狀的糖人。
燈會上, 人群熙熙攘攘。不知是誰不小心将他的兔子糖人撞掉了。
他坐地上哇哇大哭,任誰勸都沒用。他本就瘦弱的臉頰上, 眼淚混着鼻涕,別提多醜了。
如此對比,還是清蘊最好看。
想起清蘊,盛薔兒更睡不着了。
她坐起身,掀開棉被,光腳跑到梳妝臺,借着窗外的一縷月光,從梳妝盒的最裏層拿出一串佛珠手串。
這手串,是清蘊親手做的。她十五歲生辰時,清蘊送她的生辰禮。
盛薔兒學着清蘊往常的樣子,指尖撥着珠子。夜深人靜,萬籁俱寂,珠子清脆叮當作響,擾的她的心,亂了又亂。
“清蘊。”
“清蘊。”
一聲聲低喃,随風消散。
以往,她不是沒有見過清蘊念經。
每次誦經,他都是穿着那件寬松的灰色僧袍,跪在蒲團上,一手木魚,一手佛珠,薄唇輕啓,呢喃低語。
她聽的久了,便也能跟着念一兩句。
譬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譬如,“若人遭苦,厭老病死,為說涅槃,盡諸苦際。”
又譬如,“諸漏已盡,無複煩惱,逮得己利,盡諸有結,心得自在。”
《金剛經》和《法華經》,是清蘊平日裏最喜歡誦的兩本經書。盛薔兒聽的久了,也跟着喜歡上了。
但此時,她不想誦經,只想喊他的名字。
她重新回到床上,手握珠串,清蘊的身影無端在她腦內活躍,盛薔兒卻是連半點睡意也沒有了,只想立刻跑去見清蘊一面。
她回想起和清蘊的點點滴滴,面頰酡紅。
三年前,祖母病逝,靈柩送回臺州祖墳,牌位供奉于國清寺。盛薔兒跟着一起回來,替父守孝。
她自幼便跟着祖母一起生活,祖母驟然離世,她尤為想念。故而,大多時候,她總是會到國清寺去給祖母上香。
一日,她上完香,去後山散步。
雨過初晴,庇蔭處的山石悄然生起了青苔。她一個沒注意,腳滑踩空,順着臺階滾下山。荊棘刺穿衣袍,又崴了腳,一時動彈不得。
幸好,遇到了後山砍柴的清蘊。清蘊聽到求救聲,編了樹藤,順下山來。
後山毒蟲猛獸甚多,盛薔兒運氣不好,恰巧碰到一條通體赤紅的毒蛇環伺左右。
清蘊晚了一步,他到的時候,毒蛇正咬上她的腳踝。他一把捏住蛇的七寸,将蛇甩到一旁灌木叢中。
“姑娘,你還好嗎?”盛薔兒昏倒前,隐約聽到那小和尚朝自己發問。
她是被疼醒的。
一睜眼,就看到清蘊伏在她腳邊.她的鞋子被褪下,裏襪褪到一半。他攥着她的腳心,替她吮吸腳踝的毒血。
毒血盡數擠出後,他甚至來不及擦去唇邊的血污,随手撕下僧袍一角,替她包紮後傷口,又親手幫她把鞋襪如數穿好。
“是小僧莽撞了,姑娘勿怪。”話落,清蘊背過身,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盛薔兒紅着臉,朝着那到清冷的背影糯糯道:“我腳崴了,起不來。”
清蘊身形一怔,驀然轉過身,緊盯着她的左踝。方才,他處理的是她的右腿。
盛薔兒怔怔看着他,他唇.瓣上,還殘留着一抹血跡。他眉眼清冷,唇色如霞,平添幾分妖冶。
她從腰間摸出一方繡帕,遞過去,指了指他的唇角,說:“你這裏沒擦幹淨,擦一下吧。”
鬼使神差的,清蘊接過了那方繡帕,并朝她道了謝。
他背過身去,正準備去擦,垂眸看了一眼,絲帕用純白色的織線織就而成,隐隐帶着一股香氣。
他好像有點舍不得用它擦臉上的血污了。
清蘊想也沒想,擡起袖口擦了擦唇角,而後若無其事将絲帕填入袖口。
後來,清蘊将她背了出去。
他走的很穩,她伏在清蘊消瘦的脊背上,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掉下去。
他僧袍上,沾染了皂角清香和檀香。這兩種味道,單獨聞來,都平平無奇。混雜在一起,竟出其的好聞。
她下意識緊了緊環着他脖頸的手,說:“我叫盛薔兒,盛開的盛,薔薇的薔。你呢?”
她呼出的熱氣,盡數打上清蘊的耳廓,他腳步微怔,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小僧清…清蘊。”
“清蘊?哪個清,又是哪個蘊?”盛薔兒又問。
“河清海晏的清,五蘊皆空的蘊。”清蘊如是回答。
後來,盛薔兒來國清寺來的更勤快了。一月之中,少則半月,多則二十日,她風雨不懼。
祖父每次問她,她都以給祖母上香為由給搪塞過去。
她每次來上香,都會滿寺去尋清蘊的身影。
可清蘊仿若刻意躲着她一樣,她來十次,至少五六次都看不到他。
但每次見到清蘊,她總是會尋各種理由纏着他。
時間一長,清蘊竟也習慣了她的神出鬼沒。
盛薔兒攥着珠串,不停回想着與清蘊的點滴。
幾個時辰後,衾被裏的湯婆子涼了。外面的風雪漸止,東方升起一抹魚肚白,天光大亮。
熬了個大夜的盛薔兒,此時卻有些昏昏欲睡。她意識混沌之際,口中仍低喃了一聲:“清蘊。”
頃刻,一牆之隔的小廚房裏的兩只公雞,開始争相打鳴。
盛薔兒被鬧醒,她朦胧起身,從衣櫃裏翻出一件前些時日才做好的純白兔毛氅衣,正準備穿上,指腹摸到衣領上的兔毛,她忽然清醒過來。
清蘊是出家人,菩薩面,慈悲心。她自是不好穿着這件衣服去尋他的。
思量再三,盛薔兒換了件月牙白的披風。她還記得,和清蘊第一次見面,她穿的就是月牙白的衣裙。
只那件衣裙,早已被荊棘刺穿,再也穿不得了。
早飯後,她差小厮套了車,照例趕往國清寺。
臨行前,祖父曾說:“昨夜下了大雪,路滑,今天還是不要去了。”
盛薔兒卻說:“今日初一,本該去給祖母上香的。況且,我就要回長安了,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去給祖母上香了。祖父安心,薔兒會小心的。”
她坐在馬車上,思量着待會兒要如何開口同清蘊話別。
國清寺建在山上,馬車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腳。她原本以為,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山路或許會很難走。
可到了山腳才發現,臺階上的積雪不知被何人掃的幹幹淨淨。
在家時,盛薔兒滿腦子只一個念頭:她想立刻見t到清蘊。
如今,她人已經到了國清寺門前,心生退意。關于她離長安這件事,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和清蘊開口。盡管她的去留,他或許并不在意。
除了每日的功課,大多時候,清蘊都在伽藍殿誦經。
但是,她并沒有直接去伽藍殿尋清蘊,而是直接去了往生殿,給祖母上了香。
雖是初一,但也許是路況不好,寺廟內的香客并不多。
殿內除了她,再無旁人,就連值殿的小沙彌都不知去了何處。幸而殿內中堂的火盆燒的正盛,外面冰天雪地,殿內溫暖如春。
上完香,她跪在蒲團上,看着案前的往生牌位,低喃:“祖母,薔兒想留在臺州,一輩子都陪着祖母。薔兒不想回長安,更不想嫁與那嚴叢,”
話音剛落,裏殿傳來一聲悶響,像是燭臺落地的聲音。
盛薔兒被吓了一跳,正準備起身去看,一只橘貓從裏面跑出來。
“是你啊,小橘貓,吓我一跳。你是不是又偷偷爬上供桌,把燭臺打翻了。”
小橘貓喵了兩聲,沖她搖了搖尾巴,跑遠了。她來的頻繁,就連寺廟裏的小野貓,都認識她了。
盛薔兒嘆了口氣,重新調整姿.勢,半坐在蒲團上。
“祖母,你說薔兒該怎麽辦啊?”
“薔兒不想離開,薔兒舍不得他。”話落,她忍不住垂淚低泣。
好半晌,她才止住淚水。
許是殿內溫度适宜,她昨晚幾乎整夜沒睡,加之方才哭的時間久了些,一時有些累了。困意襲來,她半坐在蒲團上,堪堪打起瞌睡來。
今日正值清蘊看守往生殿,他正在裏殿清掃案幾上的香灰,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低語。
他手上動作微怔,下意識放輕動作,側耳傾聽她說話的內容。卻不想,聽到的卻是她要和旁人成婚的消息。
清蘊頓時慌了心神,不慎打翻了燭臺。燭臺落地,驚擾了偷吃貢品的橘貓。
他又聽到她說,她舍不得他。
清蘊妄自猜測,她口中那個舍不得的人,是他。
随即,他又聽到她的低泣聲。
她哭了多久,他的心就難受了多久。不知為何,聽着她的哭聲,他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清蘊站在原地,連燭臺都忘了撿起。
忽然,殿外沒了聲響。他走出去,剛好看到她趴在蒲團上打盹兒。
眼看着她的腦袋要撞到地板上,清蘊連忙走過去,蹲下身來,一把托住了她的腦袋。
好半晌,盛薔兒才悠悠轉醒。
他知她每月初一會來寺內給她祖母上香,可昨晚竟下了一.夜的雪。大雪封山,山路難行。天還沒亮,他就拿着掃帚下山了。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回來。
天寒地凍,霜雪襲人。不過一.夜間,他手背上竟生了凍瘡。
他不想讓盛薔兒看到他手上的傷。
故而,她眼睫微顫之際,清蘊默默撤回手,漠然起身,并用僧袍遮住手背,将手至于身後。
盛薔兒腦袋向下點了一下,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一回頭,就看到清蘊站在她身側。
“我睡着了?”她問。
“嗯。”他說。
“你什麽時候來的?”她又問。
“剛到。”他又答。
“噢。”盛薔兒仰着頭,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只癡癡地望着他。
清蘊垂眸,睨她一眼,看到她微紅的眼周,心中又是一緊,慌忙移開目光,說:“還不起身嗎?”
她動了動腿,随即蹙眉,說:“腿麻了,起不來。”
清蘊終是拗不過她,嘆了口氣,彎腰,把胳膊遞了過去盛薔兒臉上升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搭着他的胳膊站起身,就像他們初識那日一樣。
清蘊率先轉過身,說了句:“走吧。”
盛薔兒追上他,問:“去哪啊?”
“回伽藍殿。”
殿內待的時間久了,猛的掀簾出來,冷氣襲來,凍的她牙關直顫,下意識縮了縮脖頸,緊了緊身上的衣袍。
清蘊見狀,不動聲色挪動腳步,走在她面前,替她擋了大半的冷風。
盛薔兒與大多時候一樣,照例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亦步亦趨。
其實,他們很少有并肩而行的時候。大多時候,他們都是像現在這樣,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跟着他走。
伽藍殿前院,種了一顆臘梅。
聽清蘊說,這株臘梅,是他初入寺廟時親手植下的。而今,臘梅已經開了些許年頭了。
梅枝上,三三兩兩懸着祈福用的紅布條,上面寫滿了世人的心願。相傳,布條擲的越高,心願便能得償。
隆冬時節,臘梅開的正盛。不等走近,便能嗅到陣陣梅香。
盛薔兒站在樹下,看着随風飄舞的紅布條,心生一計,問:“殿內可有筆墨?”
清蘊搖搖頭,說:“殿內沒有,我房間有。你如果需要,我去拿。”
“好。”盛薔兒向來不跟他客氣。
她從殿內尋了好些紅布條,清蘊回來後,她伏案而坐,并勒令他:“不許偷看。”
清蘊點點頭,轉身,跪在蒲團前,一手敲着木魚,閉眼誦經。
盛薔兒蘸了墨,偏頭冥想片刻,悠然下筆。
“惟願清蘊,此生順遂,逢兇化吉,平安喜樂,一生無憂。”
“惟願我佛慈悲,保佑清蘊,長命百歲。”
“…”
九根布條,字字句句,皆為一人。
她寫完這些,跑到殿外,不厭其煩在每根布條上綁了石子兒,奮力扔到高處的枝丫上。
其間,清蘊曾出來,問她要不要幫忙。
她說,不要。并且把他趕回殿內繼續誦經,生怕他會偷看。
午膳前,家中來了人,喚她回府。
盛薔兒便猜到,是長安裏來人了。
她該走了。
她看着清蘊誦經的背影,說:“清蘊,我得走了。”
話落,木魚聲止,随即聽到他說:“路滑,走路小心些。”
直到最後,她也沒有勇氣同他正經告別。
只和尋常一樣,臨下山前,知會他一聲,仿佛明天她還會再來一樣。
那日後,清蘊再也沒有見過她。
至此一生,天涯海角,世間再沒了她的蹤跡。
第二日大早,盛薔兒就被長安中來人帶回了長安。
她向來不喜歡不辭而別,便寫了封書信,同清蘊話別,并托小厮務必親手将書信送至伽藍殿清蘊和尚手中。
她只在信中寫明她要入長安,卻并未說為何要入長安。
她并不想讓他知曉她即将嫁作人婦。
許是在臺州待的時間久了些,猛然回到長安,一時有些水土不服。沒兩日,她便生起了病。
年關将近,她卻始終纏.綿病榻,藥石無醫。
就連新年,她都是在病中度過的。
年後的及笄禮,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身上更是沒有半點生氣。
說來也巧,長安城外三十裏左右的終南山天子峪內,竟也有座國清寺,香火很旺。
盛薔兒聽說了後,不顧病體,執意要來上香祈福。雖然兩間寺廟的名字相同,但長安的這間,寺內沒有梅花,更沒有清蘊和尚。
許是心理慰藉,每次她從國清寺回來,精神頭都會好很多。
後來,每逢初一十五,都能在國清寺見到她的身影。
後來,長安城中皆傳,刑部侍郎盛家的幺女雖身體欠佳,但尤為喜歡鑽研佛法。
盛薔兒與嚴叢的婚事,定在陽春三月,百花盛開之際。
大婚前夕,盛薔兒病逝于閨中。
彌留之際,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求她的父親不要将她的屍身送回臺州。她還說,她極為喜歡城外國清寺的景色,她的往生牌位就不用再送回臺州了。
盛家三個兒子,只盛薔兒一個女兒。雖說不上嬌生慣養,但自小也沒受過什麽苦楚。
至死,她都緊緊攥着那串佛珠,任誰也掰不開。
盛家人最後還是遂了她的臨終心願,沒有将她的屍身送回臺州,在國清寺附近尋了處風景極佳的寶地,葬了她,并且在長安城外的國清寺給她立了往生牌位。
她病逝後半年,嚴家重新給嚴叢定了親事,并于年關順利成婚。
而盛薔兒這個名字,再無人提及。
三年後,嚴叢攜新婦回鄉祭祖。嚴家先祖的往生牌位,大多立于天臺山國清寺。
這日,清蘊本該是值守大雄寶殿的。早膳時,他無意聽人說嚴家小兒子今日會帶着新婦來寺內上香。
熱茶滾燙,清蘊沒拿穩,盡數澆到了手背上的凍瘡處。
自那年,他掃了一.夜風雪,生了凍瘡。後來的每年,冬天還未至,他的手就開始癢。每年冬天,他的手都會生凍瘡。
她…終于要回來了嗎?
那年,她走後,只托人留給他一封書信。
信中說:“清蘊,我回京了。勿念。”
偌大的一張紙上,她只留給t他八個字。至此,音信全無。
而今,已然三年了。
她離開沒多久,盛嚴兩家聯姻的消息不僅傳回了臺州,還傳入了清蘊耳中。
他想起那日在往生殿聽到的話,緊咬牙關,攥緊了袖中的那方絲帕,久久沒有言語。
後來,他刻意不去打聽這兩家的消息。時間一久,議論聲也就消了。
三年了。
終于,他又聽到了她的消息。盡管,此時她的身份,已是嚴家新婦。
可這又有什麽關系,縱是只遠遠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他本就是個出家人,盛薔兒,更是他心中的一抹妄念。他知道,他不該如此執着于她。可這一刻,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于是,他連早飯也沒用,和值守往生殿的師兄換了崗,早早去了往生殿,升起火爐。
隆冬寒涼,他記得,她最怕冷了。
一遇寒氣,她的面頰上就會生出一抹酡色,像天邊的晚霞一樣好看。
清蘊一個人在殿內,越是臨近約定的時辰,他的心就越是雀躍。但他不敢出去,他怕她看到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如果被嚴家的人看到,回去後還不知如何為難她。
所以,他不敢見她。
只一個人悶頭在後殿,時不時透過窗子張望。
終于,人來了。
清蘊最先看到的,是嚴叢。他一臉溫和,單看面相,是個極為和善的人。
她婚後的生活,應當活的不是很辛苦。
随即,他看到了立于嚴叢身後的女人——嚴家新婦。她挺着個大肚子,已然懷胎好幾月了。
清蘊當即皺起了眉。
山路難行,她已經是有身子的人了。嚴家的人怎麽還舍得讓她如此辛苦。
清蘊的慢慢擡眸,終于,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
出乎意料,新婦人并非是他腦內的女子,而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殿內木柴噼啪作響,清蘊卻感受不到絲毫溫暖。
他滿腦子都是那個昔日總扯着他僧袍央求他講故事給她聽的女子。可他從來不會講故事,只能誦經與她聽。
清蘊跪在伽藍殿內,一遍又一遍誦着靜心咒。
入夜,凜風四起,吹落了臘梅枝丫上的紅布條。
清蘊撿起,正欲重新抛入空中,忽然想起那年臨別前,盛薔兒與其他世人一般,寫下心願,抛上枝丫。
鬼使神差的,他拆開了那布條。
布條上的墨已然有些斑駁,但字跡卻依舊能清晰可辨。上面寫着:
“遙祝清蘊,眉展目舒,萬事勝意。順頌時宜,百事從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