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蒙失之章
“一顆心嗎？你說，你有了一顆心對嗎？”
“對，我擁有了心。哪怕一瞬的溫存，也是足以溫暖人偶胸腔的太陽。”
人偶看着面前的男人，流露出了一瞬的笑。張童啞攥緊了身下的麻布衫，摩挲着布料：這件衣服是當年張遠秋送她的，和那本故事書一起被當做為了新年禮。
“你和他長得很像，剛才，我仿佛又遇見了他。”
人偶從地上折了一朵白野花來，捧在手心裏：“你是張家人嗎？”
站在人偶不遠處的男人點點頭。
“我聽說，張家有一個人偶，一直渴望一顆心。”
“嗯。”
那人聽到張童啞的答複後也勾唇笑了笑。他從身後掏出一個木盒來遞給張童啞：“這是我們給你準備的心，人偶。”
張童啞歪歪頭：“我不需要心。”
“不，你需要。”
男人的臉迅速冷了下來：“只要你還是人偶，你就必須要追逐【人之心】。”
“這是你的命。”
從那座山上下來後，張起靈便把人偶獨自放在了山腳的村落裏，自己去了一個墓。
人偶被一戶人家收留，自此過上了一段小有安寧的幸福時光。
其中，有一位叫許經多的人對她非常好。
“诶，張童啞，我和你說，我之前有個妹妹，特別可愛。”
少年一邊砍着柴，一邊和人偶聊天拉呱。
“唔……我也有個哥哥，他對我也特別好……”
張童啞慢吞吞地接道。許經多回頭看了眼剛到自己脖頸處的人偶，又說：“但她前年生病去世了。”
“我哥哥，也死了，是被我害死的。”
人偶說話依舊很慢，不疾不徐。
“但他好像沒有怪我。”
“因為他說，他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心，成為一個人。”
人偶說話聲音很輕，很溫柔。許經多覺得，那孩子說話聲就像冬日裏的一抹陽，不刺眼，也不冷淡。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人偶之心】還沒降臨之前，張童啞則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
“照你這麽說，【人偶之心】僅僅降臨過一瞬，就消失了對嗎？”
張童啞咬了口枇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許經多對此十分頭痛：“那你現在，還希望有一顆心嗎？”
人偶依舊點點頭：“我曾經擁有過，就證明，我應該再次得到。”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心已經存在于你體內了呢？它和你融為一體，不會再丢失了呢？”
張童啞看着屋外正好的太陽，淡淡道：“不。我想有一顆屬于我的心，而不是一顆會消失的心。”
許經多點點頭，他覺得，這個人偶和他妹妹一樣慘。
其實，許經多不應該動這個恻隐之心的。
因為，自他有了想要給人偶一顆心的想法後，命運的齒輪就已經開始轉動了。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幫張童啞找到心，但代價是我的命？”
許經多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咀嚼着那番話的意思。男人不緊不慢地點頭：“自然。畢竟你的妹妹已經因為你的過錯淹死在了河裏，你不希望這個同齡的孩子繼續落魄下去，對吧？”
許經多一聽，沉默地低下頭去——他永遠也忘不了許經過的死，也忘不了自己奶奶的夙願——
“我同意。但你不能傷害她。”
許經多咬咬牙，渾然不知自己剛和惡魔做了交易。
張童啞站在許經多的屋前，任憑雨砸落在自己身上。她捧着那個木盒子，一聲不吭地看着房檐磚瓦。
人偶下定了決心，打開了那個盛放着【人之心】的木盒。
那一刻，人偶的瞳孔驟然放大。她的嘴唇顫抖着，整個人仿佛不受控制般倒了下去，手腳發軟，連帶着盒子也一起哆嗦。
“喜歡嗎？人偶。”
“這可是，那位朋友專門，為你準備的【心】。”
人偶難以置信地看着男人，半晌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為……為什麽……”
滾燙的液體濺落在泥漿裏。
張童啞不知道落在自己臉上的是雨還是淚，只知道冰冷和溫熱混合，想要把她拉入無底的深淵。
“我說過。你，人偶，必須要有一顆心。”
“你不是張家人！你為什麽……！為什麽！”
人偶聲嘶力竭的吶喊淹沒在了雨潮裏，盒子被打翻在地，從內裏滾落的一顆沾着血和泥的心髒被男人一腳踩爛：“為什麽？要怨，就怨你是張家人吧。”
又是一場滔天的巨火。
“忘了說。我不是張家人，我姓汪。”
一聲驚雷響徹天際，在無邊的黑暗中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與此同時，男人從腰間迅速掏出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人偶的右側胸腔——
“再會了——人偶。”
說起來，人偶應該是沒有痛覺的。
冒雨趕回來的張起靈內心愈發不安，他看着不遠處騰升起的黑浪，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但那顆被汪家人精心包裝過的心髒，卻真真實實地讓人偶感受到了何為“痛”。
當許經多被剜心的時候，他是否也如當初接下自己的張遠秋一樣，會後悔呢？
“砰”，人偶的軀體重重地砸在地上，鮮血像不要錢一樣從刀口湧出：“放……過……”
她想讓男人放過村內的其他人。
“放過他們嗎？我可記得，你是和張家族長生活在一起。不知我殺掉了其他人，是否能引蛇出洞呢？”
他一腳把人偶踹進了一旁的河裏，頂着那道絕望的目光轉過身去。
但他也沒想過，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在下一秒便會迎來刻骨銘心的報應。
——張起靈一刀便了結了那人。
他看着地上的血跡和掉在地上沾了血泥的人偶抿了抿唇，看着在黑雲籠罩下流淌不斷的河流。
“……張童啞。”
張起靈默默撿起了人偶，轉身收拾東西，離開了墨脫。
“既然早就知道會被騙，為何還要去相信。”
坐在火車上的張起靈看着那個被自己放在窗前眼角帶淚的人偶喃喃自語。
先前在山上，上師特意為這個名為“張童啞”的人偶縫制了一顆心，就在人偶的右側胸腔上。
但經過了那場大雨，原本縫着心的地方已經淡去，比那周圍的布料更淺，看上去像是缺了一塊。
驀然間，張起靈又想到了那個在自己臨走前惶惶不安的人偶。
“我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但如果你在的話，就沒關系。”
張起靈看着人偶，一句話也沒說：“……一定要走嗎？”
他點點頭。
“那我等你回來吧。族長和我說過，人偶可以感知張起靈的生與死，你也可以感知到我的。”
“……如果，我出了意外，你就趕緊走。”
原來早在那時，她就已經提醒過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