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獲己之章

9.獲己之章

作者有話要說:
有搬運原文,少量,不喜可跳~


曾經有一個人偶為了博得他人的認同與世俗的平等,不留情面地傷害了最愛自己的人。

但在後來的一年冬,當人偶真正獲得了一顆心時,她才發現當年的自己是多麽愚蠢。

可那時的人偶,已經沒有可以後悔的權利了。

“童啞,這次你做了個什麽啊?”

小喇嘛擺弄着放在人偶身旁的兩個縮小版“張遠秋”“張海客”,擡頭不解地看着張童啞。那孩子坐在雪地裏一聲不吭地縫制着人偶,時不時還擡頭看一眼在不遠處雕刻石塊的張起靈。

人偶沒有回答小喇嘛的問題,而是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朝張起靈的方向走去。小喇嘛見狀也收拾了下地上的毛毯跟了上去。但張童啞并沒有直接湊過去,而是站得遠遠的,看着那個一直在雕刻石頭的男人,一句話也不說。

“張童啞——你的人偶別忘了拿。”

小喇嘛小心翼翼地把三個人偶遞過去,心下有些焦急。但張童啞不慌不忙地接過,淡淡開口:“我看見了。”

張起靈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淡漠地沖人偶所在之地瞥了一眼。

“上師說,你和我是一塊石頭。你如一塊石頭一樣,見和不見,都沒有區別。”

人偶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帶着那三個人偶離開。旁聽的小喇嘛也懵了,沒有聽懂張童啞所言何意:“童啞,你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诶,你等等我,我跟不上了。”

張起靈深深地看了眼那個在人偶身後跟得踉踉跄跄毛手毛腳的小喇嘛,繼續手下的動作。

“你既然來這裏,找這個叫做白瑪的女人,那麽你內心應該是有想的,為何你到現在什麽都雕不出來呢?”小喇嘛在早課之後,問正在午休的張起靈。張童啞坐在小喇嘛身旁盯着那塊石頭,一聲不吭地往自己嘴裏喂雪。

張起靈坐在院子裏,自己鑿下的碎石堆中塊比較大的石頭上。沒有回答。

小喇嘛已經習慣他這樣的反應了,自顧自說道:“你是從什麽地方,産生要到這裏來的念頭。你就是在什麽地方,開始想的啊。怎麽能說你是塊石頭呢上師們的想法,真的想不明白。”

小喇嘛又擔憂地看了眼還在吃雪的張童啞,也嘆了口氣:“童啞,你吃什麽都可以,寺裏能為你提供的吃食有很多,為什麽你一定要吃雪呢?”

人偶聽後停了動作,怔怔地開口:“我在想。”

“你在想?在想什麽?”

“我不知道。但我在想,我知道。”

說着,張童啞又往自己嘴裏喂了把雪,自顧自地看着那在自己手心裏長久不化的雪,愣了愣:“所以,上師所說的【心】,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張起靈看了看小喇嘛,不置可否。他吃了一口糌粑,把東西放到一邊小心的包好,繼續開始敲打石塊。

小喇嘛繼續看着他,一個藍袍的藏人就來到了張起靈的身後。

這個人是廟裏請的工匠,藍袍的工匠是最好的,他們家已經傳到第九代了,手藝還是一樣的好。工匠拍了拍小喇嘛的肩膀,讓他不要打擾張起靈。

“他是漫無目的的走到這裏,然後忽然說出了那個名字。”工匠告訴小喇嘛:“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一個名字。”

藍袍的藏人看了眼盯着雪地出神的人偶:“上師所言的心,我也不大能明白:人偶是怎樣去擁有一顆心的呢?這難以理解,可以說算得上是天方夜譚了。”

“您怎麽又到廟裏來了。這裏哪裏有壞了嗎?還是山上又有石頭掉下來了。”工匠輕聲說道:“上師讓我來,休整那間屋子後面的梁柱和爐子。”“哪間屋子”

工匠看了看張起靈,小喇嘛就明白了。他有些疑惑,“上師終于承認他在想了嗎?”

他看着張起靈雕刻出來的,毫無規則的奇怪形狀,這個形狀和一年前剛剛開始的時候,似乎毫無任何的區別。

工匠指了指地上,正午的陽光下,小喇嘛看到了張起靈雕刻的那塊奇怪的石頭的影子,影子竟然是一個人的形狀,就如張起靈剛才坐在石頭上的坐姿。他一定是每天午休的時候,看着自己的影子,然後按照影子開始的第一刻鑿。

小喇嘛笑了,他發自內心的替張起靈開心。

人偶還在一針一線地縫制自己手上的工作。小喇嘛看着她,似乎也有些感慨:“上師說,童啞她現在離擁有一顆心只差一個契機了。她知道自己在想,這證明她不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

“但我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張遠秋?長白山?每次上師或者是我問她的時候,童啞都搖搖頭不說話。”

工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偷摸着吃了口雪的人偶:“她為什麽一直在吃雪?”

小喇嘛搖搖頭:“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們也不明白。但上師說,這是她想念的具體表現。”

“人偶用來表達自己情感的方式,是落實到現實中去嗎?”

小喇嘛嘆口氣:“我不明白。童啞她似乎對【心】有一種極端的渴望。”

工匠古怪地看了眼人偶:“人偶需要一顆心嗎?”

“也許需要,也許不需要。”小喇嘛攤了攤手,“我覺得吧,其實人偶是不需要一顆心的。她只要真正地獲得自己,心不心什麽的,都不重要。”

“你修佛修的怎麽樣?”工匠卻似乎有些感慨,他問小喇嘛。

小喇嘛嘿嘿笑笑,不回應。工匠就繼續說道:“很多人都說,女孩子最開始是沒有心的,所以誰也傷害不了她們,于是惡魔派出了男孩子,英俊男子的追逐讓她們有了心,當她們有了心的時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部變得可以傷害她們了。所以,我們讓一個人有了心,也許是為了能夠更好的傷害他呢。”

工匠說完這句話,就見人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淡淡地看着他:“我寧願被傷害。”

“我也想擁有一顆心。”

那天晚上,張起靈被帶入了那個封閉了十年的房間,見到了自己的母親。跟着同去的還有人偶。上師說這就是他所言的契機,那個人可以給人偶帶來一顆心。

對于那個時候的他來說,一切仍舊顯得太倉促,而讓他無法理解。

但張童啞對這件事則是顯得極為平靜,平靜到整個人偶都有一種撕裂的感覺。

白瑪并沒有完全的蘇醒過來,當藏海花的藥性褪去,她離真正的死亡,只有三天的時間。然而她等這三天,已經等了太長的時間。

張起靈并沒有從白瑪的口中得到任何的信息。

他甚至沒有聽到自己母親呼喚自己的哪怕一聲聲音。

他也沒有感覺到,其他人說過的,母親帶給他的,對于這個世界的一絲聯系。

他唯一感覺到的,是母親緩緩恢複的呼吸,蒼白的臉龐只恢複了輕微的血色,又瞬間轉向荒蕪。這一切,仍舊顯得太倉促。白瑪知道這一切嗎?

如她約定的那樣,她從長眠中醒來,已經失去了睜開眼睛的任何機會。但是她知道,當那些喇嘛按照約定讓她醒來的時候,她的兒子一定在她的身邊。那一定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孩子,感知着人世間的喜怒哀樂,她能夠感覺到兒子的溫暖。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真的來了。

她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只為自己争取到了這三天時間,雖然不夠,遠遠不夠,她想看到這個孩子成長的所有片段,所有瞬間。但是,三天,這寂靜的,只有心跳聲和呼吸聲的三天時間,已經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張起靈抓着媽媽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他覺得這一切,依舊太倉促了。

張起靈抓着媽媽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他感覺到了從來沒有過的情緒,他覺得自己抓着人世間最後一絲自己的痕跡,最後一絲自己願意去想的東西。

沒有人進到這個房間來,沒有任何聲音進到這個房間來。

人偶看着那個安靜沉睡的女人,又看了看一直抓着女人的手的張起靈,一種莫言狀的情緒自人偶的胸腔內生長,直至爬滿了她整個空虛的心。

人偶看着那個安靜沉睡的女人,又看了看一直抓着女人的手的張起靈,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當年和張遠秋一起生活的時候。

那時候的人偶還很懵懂,是一節潔白無瑕的命運之章,只知道陪伴着她的人,一定都是愛自己的人。

兩場大火,一場在張家宅內,一場在泗州古城。

第一場大火,燃盡了人偶對【親】的渴望。

第二場大火,焚盡了人偶對【生】的期盼。

之前張遠秋對自己說過,雪化之後,會留下水。

但從水中所誕生的,是一顆潔白無瑕的【心】。

人偶看着白瑪,用指尖悄無聲息地拂去了自己眼角的淚。

她默默看着在自己手心裏逐漸開始融化的雪,捂住了自己的胸腔——

“你不能是一塊石頭,讓你的母親,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一年前,上師和張起靈說道:“你要學會去想,去想念,你媽媽送給你的第一件也是最後一件禮物,會是你被那些人遮蔽的心。”

“而你,孩子,你不需要心。只要你想,心随時都會存在于你的軀殼。”

那在自己冰冷黑暗的胸腔內跳動過一瞬的心啊,曾給人偶帶來了足足一生的溫暖。

那從手心流淌到人偶胸襟上的雪水啊,那其中誕生的,正是一顆滾燙灼烈的人偶之心。

人偶怎麽能不需要一顆心呢?沒有了心的人偶,就真的和人偶一樣了。

但張童啞不希望自己不是一個人,更不希望自己是一個人。她記得張海客說過的話,她要成為一個人。

這句話一度成為了人偶的心病。

“也許你忘不掉的并不是那個人,而是那段時光呢?”

小喇嘛擺弄着手上的人偶,看着張童啞。人偶一針一線地縫着,但這次她沒有縫人偶,而是縫出了一顆心來。

“心,應該是紅色的,滾燙的,為什麽是白色的呢?”

“因為雪。我從那裏來,給我心的人,死在雪裏。”

“那究竟是誰給了你心呢?”

人偶搖搖頭。上師從她身後走過,輕輕拍了拍小喇嘛的頭:“給她心的人是她自己。”

“因為渴望,所以希望。”

“有了希望,就會誕生心。”

“那為什麽她自己死在雪裏?”

“因為當初剛剛生出芽的心,死在雪裏。”

“她埋葬的不是心,是多年前的那個自己。”

三天之後,張起靈來到了那塊石頭的跟前他習慣性的拿起鑿子,開始鑿起來。他以前不知道自己鑿這個東西,是為了什麽。

他鑿了幾下,忽然發現了自己手裏的鑿子,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什麽。幾乎是同時,心中一股難以抵禦的痛苦,湧上了他的心頭。

大雪中,他坐了下來,蜷縮成了一團。

人偶這回沒再不停地吃雪了。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漸漸減弱的心跳聲。

人偶這回沒哭。

因為她終于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呼吸,終于能感受到雪地的冰寒,終于能感受到一碗酥油茶的溫暖。

人偶這回,終于能,感受到自己心的溫存。

人偶這回,也終于,擁有了自己。

最後,張童啞一針一線地縫好了最後一個人偶的表情。

那是一個眼角帶淚的人偶,閉着眼,小小的身軀承受着大大的苦痛。

她和上師說,這是張起靈。

上師感慨地看了眼張童啞,從自己身後拿出了一個同樣眼角帶淚的人偶,交給了她:“這是張童啞。”

“你每一次落淚,都是你對以前的自己的一次悔恨。”

“我希望今後的你,能不再是一個人。”

“我希望張童啞,能真正保留好自己的【人偶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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