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不冷漠。”
那一晚,軍訓基地鬧得雞飛狗跳。
雞飛有些許誇張,狗跳則是寫實。
起先,在黑夜裏穿梭的只有兩個學生,外加一只手電筒。後來,更多的手電筒加入進來,溫西泠和成桦被圍追堵截,不慎驚動了基地裏的幾條狗,狗此起彼伏地狂吠起來。
狗這一叫,手電筒大軍不得不分散些許兵力進行安撫,以免吓到軍訓的學生。這麽一折騰,竟被溫西泠和成桦逃脫了。
這二人悄悄翻進了後山燒烤園,順着燒烤爐往裏走,找到了還亮着燈迎着客的鋪面。
溫西泠震撼地看着成桦從訓練服口袋裏掏出現金,動作從容淡定,好像他早就準備好了來這麽一出。
“來都來了,吃點兒?”
她搖搖頭:“吃不下。”
店老板本要招呼二人,看見他們身上的訓練服,猶豫了。成桦見狀,徑直走到冰櫃前拿了兩瓶豆奶,同老板揮了揮手,起開瓶蓋,拉着溫西泠在桌邊坐下。
“你們有研究過痕跡清除的事嗎?”成桦也不啰嗦,繼續穿越的話題。
“有,但沒能得出結論,因為太矛盾了。”溫西泠說,“我們提出了存在不止兩個平行世界的假設,這能解釋失蹤的現象,但解釋不了痕跡清除的現象。”
“我們也是這麽假設的,同樣出現了矛盾的地方——第一、三、四局的痕跡在後續都能看到,唯獨第二局被清除了,但我們在第二局明明也看到過第一局的痕跡,所以第二局并不是獨立存在的——”
“等等。”溫西泠突然眉頭一蹙,“你在第四局能看到一三局的痕跡?”
“對。”
“軍訓第二名,井岡山放煙花?我們一起?”
“對,怎麽了?”成桦怔了一怔。
溫西泠一動不動:“第四局,我們和你們的情況完全一致。”
成桦起初沒發覺不對,隔了兩秒,神色微變,接上了她的後半句話:“可是第四局,我們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二人沉默了。
一股涼意從溫西泠手心蔓延至全身,她低頭,倉皇地松開手中的玻璃瓶,瓶身上的水珠打濕了她整只手。成桦拈了一張紙巾塞進她手裏。
她讓自己鎮定下來,恢複平常的語調:“那第五局呢?能看見什麽?”
“雖然第四局我們選擇不作為,還原歷史軌跡,但我留了個心眼,在教室牆角刻了一個記號。到了第五局,記號還在。也就是一三四局可見,第二局不可見。”
一三四可見,二不可見。溫西泠跟着他默念。
但那是成桦以自己的經歷為參照的,換個角度看,溫西泠經歷的第四局,成桦就不可見。這可以類比當初淩爽他們經歷的第三局,無論是對成桦還是溫西泠來說,都不可見,啦啦操那局也是一樣,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有些痕跡被抹去了,有些痕跡卻成了兩個世界共享的歷史。
線索越來越複雜,但她反而産生了一種直覺,真相呼之欲出。
眼見溫西泠一副想破了腦袋的糾結模樣,成桦用指甲蓋輕敲了兩下玻璃瓶,将她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出來。
“先別急,我們還缺幾個關鍵信息。第一,從第一局開始失蹤的那五個人,之後發生了什麽?第二,你說賀文在第四局曾經短暫地出現過,後來又消失了,那他們又去了哪裏?我已經囑咐郝墨川他們今晚去問了,明天我們把所有信息合在一起,大概離真相就不遠了。”
他溫柔平和的語氣讓她心安。
“也是,這麽憑空想也想不出什麽來。”她稍稍放松,喝了一口豆奶。
不遠處的一桌客人爆發出一陣笑聲,引得二人不約而同扭頭去看,看見燒烤爐裏高高蹿起的火星。
溫西泠想起上一次在這裏燒烤時的場景。成桦握着她的手腕,問她海城二模的作文題是什麽。他那雙深褐色的眼睛裏倒映出火花。
她不禁嘴角揚了揚,再回頭,卻正對上他探究的眼神,她來不及放平的嘴角僵了一僵。不等他問,她自己解釋:“我想到海城二模了。”
聽她說完,他也微微笑了一下,笑容裏卻好像藏着別的內容。她想起來,他不久前才又經歷過海城二模。
果然,他下一句話便是:“那篇作文,我又寫了一遍。”
“你該不會照抄我那篇吧?”她打趣道。
“讀書人的事,怎麽叫抄呢?曲莉教的,自己不會寫,模仿總會。”他得意地笑笑,“不過,我沒抄你的,我自己寫了一篇,偏題了。”
“你考兩次了還能偏題?故意的吧?”
“不偏題,怎麽有機會找你借答題卡。”他的聲音輕了輕。
她愣了一下。她差點兒要忘了,成桦在第五局遇到的,是已經和他疏遠了的那個溫西泠。他雖然順順利利來到了第五局,卻未必有困在循環裏的她過得好。她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我……的替身,是不是挺冷漠的?”
他沒有馬上回答,安靜地吸了幾口豆奶。正在她開始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時,他緩緩開口,卻答非所問:
“海城二模考完後的那個晚自習,你去了一趟茶水間,然後跑回教室喊人去男廁所救杜雲龍。”
“嗯?”她記得這件事,但被他急轉的話鋒搞得一愣。
那天老師們有聚餐,杜雲龍喝了酒又跑回來值班。她打水回來的路上聽見男廁所裏有怪動靜,湊近了兩步,結果看到醉得一塌糊塗的杜雲龍歪倒在洗手池邊傻樂。她先放肆地笑了幾聲,然後捂起嘴跑回教室,問有沒有男生願意去救他。
彼時剛考完試,沒幾個人有好好學習的心思,男生聽了,一窩蜂全跑去湊熱鬧,紀律委員郝墨川沖在最前頭,她攔都攔不住。後來她自己也好奇,于是拉着李恩語悄悄溜到走廊上看,看到走廊那頭烏泱泱一團人朝辦公室緩慢移動,定睛一瞧,一片嘻嘻哈哈的人群裏,唯獨成桦的臉埋進陰影裏看不見了。
中年發福的杜雲龍像個孩子一樣被他背在背上,紅光滿面,笑容可掬。
“穿越後的那晚,我自己先去了廁所,找到了杜雲龍。我把他背出廁所,正好碰見你……的替身。”
溫西泠安靜地聽着。
“百日誓師之後,她幾乎沒和我說過話,但那天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跑過來問她能幫我什麽。我說,沒事,我背得動,你去學習吧。她沒走,一直跟在旁邊蠢蠢欲動,好像我随時會垮下來,而她能接得住似的。從辦公室出來,我發現我肩膀濕了,她也發現了,她一下沒繃住,指着那兒笑出了聲。”
他頓了頓,說:“那一瞬間,她和我最熟悉的那個你一模一樣。”
溫西泠心跳空了一拍。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的替身,可能有自己的心事,但她不冷漠,從來都不。”
她腦袋裏脹脹的,隔了許久,才說:“看你作文的老師得有點耐心,但凡少看一句,都要判你偏題。”
那天晚上她在想什麽?她遠遠地站在教室外,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一步,卻沒再往前走。她想過去的,可是成桦周圍有那麽多人呢。
“後來呢?你和我的替身,和好了嗎?”
“後來——”
“成桦。溫西泠。”一個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敘述。燒烤店裏的人全朝這邊扭過頭來。
後來,成桦和溫西泠是被幾個教官押回去的,趙奕民跟在旁邊,罵得比教官還兇。基地對他們倆的行為無可容忍,決定第二天一早就把他們送回去。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脫口而出:“不行!”
“不行?你們有什麽臉跟我說不行?你們是來軍訓的還是來談戀愛的?要談戀愛滾回你們學校談,這裏是軍營!你們不是都翻牆出去了嗎?這麽急着走,我們直接送你回去,還不滿意?”
朱炳一來回指着而人的鼻子大罵。
“還班長呢,你們學校什麽人都可以當班長了?逃學早戀的也當班長?”
沉着臉站在一邊的總教官開口:“軍營不是你們學校,可以對你們無限包容。你們回去,好好想想來軍訓的目的是什麽,明年想清楚了,再跟着高一來吧。現在回寝室睡覺,不要吵到別人,明早收拾東西走人。”
溫西泠求救地望向趙奕民。他雙手抱胸不看她,撇了一下頭:“回去睡覺,明年再來吧。”
成桦和溫西泠被推搡出辦公室。
他們在這時退出軍訓,必然會破壞之後的關鍵事件。而現在他們還沒有摸清世界的規則,倘若貿然破壞,只會重蹈上一輪穿越的覆轍。
溫西泠突然轉身猛沖進辦公室,死死抓住趙奕民的袖子:“老師,我們錯了,我們真的不能離開這裏,否則會不能高考的。”
趙奕民皺了皺眉:“明年來也一樣,沒什麽不能高考。”
“不一樣。”成桦也躲開教官,走回趙奕民面前,“老師,我們有必須留下的理由,您替我們求個情,我們保證痛改前非。”
趙奕民眼裏閃過一絲松動。
溫西泠捕捉到了他神情的變化,她松開手,深深地彎下腰:“老師,救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