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九江府衙的人本來忙裏偷閑,眼看張應然跟在知府家仆後面風風火火地趕來,連忙擺出一副認真工作的架勢。張應然簡單說明來意後,擺出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讓府衙的人倍感壓力,只得将信将疑地把探事科考生的資料和答卷從裏間取出來,分成兩大捧,讓張應然看得方便。
五十個人,除去游三清的,還有四十九種字跡。本朝公事公辦允許使用的字體本來不多,可是誰能保證,自己寫出來的字,跟那範本單子上的顏碑柳碑一模一樣啊?
張應然揉了揉眼睛,拿來三五柄蠟燭,把這書案附近照得光亮非凡。這裏拖一分,宋歸燕的性命就危險一分,無論是張應然還是游三清,都擔不起這樣的責任。
要命,崔護這老頭子的詩,全篇二十八個字裏,竟然沒有一個字,是每個考生必寫的字!
要是有個什麽郡啊,縣啊,村啊的,張應然保證一兩刻鐘就可以交差。想到這裏,他忍不住長嘆了一聲,背後的府衙差人也随之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張應然翻找過一遍人名,沒有對得上的。
地名呢?
翻第三遍的時候,一個考生寫籍貫時的“宜春縣”三個字跳了出來。
這個“宜春縣”的春字,和“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春”字,對照着一看,勝似一母同胞的兩兄弟。
張應然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立刻請府衙差人帶自己去見這個宜春縣來的考生,卻被告知現在考生們都在外面查自己分配的案子,在明日截止日期之前,誰都不知道每個人現在在哪裏。
該死,游三清尚且能滿世界地亂跑,其他人又怎會放棄這自有查探的機會?
張應然把各類文檔依數交還給了差人,自己趕回去給游三清報信。
游三清在宋歸燕的房中一直陪伴觀察着,大半晌也不怎麽移動。這期間丫鬟和宋夫人都來看望過,想要強行給宋歸燕灌下些湯水,都以失敗告終。她牙關咬得死死的,像是下定了決心什麽都不吃。
“道爺,找到了嗎?”游三清猛地站起身,眼前冒出了些金星。是啊,連游三清不吃飯都會感到暈眩,宋歸燕折騰了這麽久,還沒進食,怎麽會毫無反應?
“果然是考生中人。是宜春縣一個姓馬名浩的,祖籍雲南;第一題還沒完成,現在不在住所,一時找不到他。”張應然把游三清拉到門外,悄聲地告訴。
“明白了,”游三清松了口氣,“道爺聰慧,知道這個中厲害,那就千萬不能把消息揚出去;明天是第一案的最後期限,他既然還沒答出來,現在一定在外面用功,明天交卷的時候一定會出現。”
“正是這個道理。”張應然摸了摸青鋒劍的劍柄。他倒要看看,這個馬浩,打了什麽主意。
兩人暫且回各自住所休息;游三清叮囑差人,一旦馬浩回來,立刻通知知府,張應然和她,無論是什麽時辰。
游三清被吵醒的時候,正是剛過午夜。馬浩回到處所,還沒來得及把腳上的泥甩幹淨,就被差人扭送着,送到知府、游三清和張應然的面前。
“游三清,你大晚上的把本官吵醒,還把同考的考生送來,你到底想說什麽?”宋知府白天為宋歸燕擔心了一天,現在累的七竅生煙,才睡着不久,現在穿着常服,燈下映照着,倒是市井親民了許多。
“宋大人,實在不是民女無故叨擾,而是與我同考的這位馬兄弟,跟宋大人有話說。”游三清指了指跪在下首的馬浩。
“我剛回處所,還沒來得及謄寫第一題的答卷,我哪來的話要和宋大人說?看你也帶着探事令牌,此次考試每人的題目都不同,你解出來你的題,和我解出我的題,毫不沖突,你這又是何必?”馬浩忙碌了好幾天,滿腦子只剩下考試的事情。
“馬浩,你認不認得這個?”張應然掏出那張宋歸燕房裏發現的崔護詩箋,揚到馬浩面前。
剛才還在繞彎子的馬浩,看到自己的筆跡,露出難為情的神色:“看來,是歸燕把我們的事,告訴大人了啊。”
“你們的事?”宋知府氣的胡子都被吹起來,抓着椅子扶手的指尖摳進了邊緣。
“大人,學生馬浩真心愛慕歸燕,因此報考探事科遴選,只為正式成為大人的門生,取得前程,才能向大人正式提親。大人若為此事而震怒,學生萬死。”馬浩給宋知府鄭重地磕了個頭。
“你愛慕我家歸燕,現在她瘋了,你還敢說提親?你都幹了些什麽?老實交代!”宋知府聽聞自己的猜測被證實,立刻跳起來想踢翻這個年輕人,卻被張應然攔了下來。
“瘋了?歸燕她怎麽了?大人,歸燕她怎麽了?你們快說啊?”馬浩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宋歸燕發瘋的事情,被宋知府這麽一問,現在他反而意外成為了整個房間裏,最莫名無助的人。
“那你跟大家解釋解釋,除了這詩文唱和,你還跟宋歸燕幹了些什麽?”游三清蹲下身在馬浩旁邊,死死盯住他的眼。
“學生發誓,與歸燕發乎情,止乎禮義,從來沒有違制做出任何傷害她名譽的事情來。平日裏我們二人除了詩文表意,便是互贈禮物……前些日子,學生母家從雲南送來些上好的山菌,學生自己吃了覺得極其美味,便央求歸燕身邊的人給她送了一盒,其他的再沒有了!”
“山菌?”游三清和張應然異口同聲地驚呼一聲。
宋知府則扶着額,他腦子裏已經劃過萬千個念頭,各個實施出來都能讓他被治個殺頭之罪。
游三清提起裙擺,穿堂跨院,飛跑回宋歸燕的房間。丫鬟正伏在宋歸燕的床前休息,一把被游三清拉起來,睡眼惺忪。
“歸燕小姐放山菌的盒子,快,拿出來!”游三清一邊問,一邊放眼掃視房間裏各個有可能藏東西的角落,自己則解開綁住宋歸燕的汗巾,把她扶起來,拼命按壓她的人中。
馬浩,宋知府和張應然也跟着游三清,前後腳趕來。看見游三清的動作,張應然忍不住提示:“要想催吐,人中可不頂事,要按內關。”說着,他比劃着自己前臂腕內,腕掌側遠端橫紋上兩寸左右的地方,做按壓狀。
“那泥漿水呢?”游三清想起來風雷塔退敵那天,張若虛安排他們備下的泥漿水。
“你還要給我們歸燕喝泥漿?放肆!”宋知府堅決拒絕了這個民間的土法子。
丫鬟被游三清的質問吓了一跳,飛快地翻出了裝山菌的盒子:“老爺,山菌就是這些了,我以為是些普通的蘑菇,還以為小姐打算種起來賞玩的,沒想到……”
游三清打開一看,的确是一盒野生山菌,有的紅白可愛,有的青白相間透着紫色,各個巴掌般大小,整齊地擺放着。那個透着紫色的有一朵,被掐下一塊來,斷裂處泛出更深的紫色,像是染了畫眉的青黛一樣。
“我的青天,你怎麽就生吃這見手青了啊!”馬浩瞄見那被吃了一塊的山菌,差點沒哭死過去:“我明明在盒子底下寫了,這菌子是要烹饪熟了,熟得透透的,才能吃啊!”說着搶過盒子,翻轉過來,果然貼着一張字條。
“啊?小姐一開始還以為你覺得好看,是送給她種來玩的,她根本沒看盒子底啊!”丫鬟已經意識到,這其中有多少誤會曲折,背後的冷汗彙成一股,一直流到了後腰。
“嘔!”眼前衆人也不知實在澄清還是在扯皮,游三清懷裏的宋歸燕卻突然吐了出來,全落在游三清的衣襟上。游三清也不怕髒,一直拍着宋歸燕的背,眼看着她慢慢蘇醒。
“馬浩……”睜眼第一個看見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宋歸燕連忙拿旁邊的被子遮住自己的臉:“你們怎麽把他找來了?”
“歸燕啊,你好糊塗!”宋知府看宋歸燕終于醒來,心裏寬慰許多,卻為女兒此次醜态百出感到十分丢人,恨不得親自打她一頓。
“大人千萬別怪歸燕,這都是學生的錯!是學生趁歸燕在東林寺上香祈福的工夫看到了歸燕!是學生一直糾纏她!是學生一直寫信找她談論詩文,這都學生我的錯!”馬浩急得磕頭如搗蒜,他實在看不得宋歸燕經受這些折磨。“求大人治學生的罪,歸燕今天這副樣子,學生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宋知府正要下令把馬浩關進大獄,突然想起先前抓來的許家大少爺和管家,還無辜關在牢房裏。
今天這事情要是傳出去,實在不雅。
如果真的答應了許家,那宋歸燕嫁過去以後,一定會被許家質問,那紙包不住火,宋家會成為玉山的大笑柄,不,是整個九江府的大笑柄。
“大人莫急,其實此事有一個萬全之法。”游三清獲得宋知府的首肯後,在他耳邊低語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