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章

第 20 章

“歸燕她怎麽了?”宋知府剛送走上門拜訪的許家二人,正在掂量着手中的禮單,回想前兩日他鄉別的富戶上門的說辭。忽聽女兒貼身丫鬟如此慌神地沖進來,膽子都要震顫,急忙跟着追到後院繡房。

推開門,宋知府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焦急萬分的知府夫人,拼命拉着女兒宋歸燕的胳膊,叫魂一般嘶喊:“歸燕啊,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快醒醒,別吓唬娘了!”

宋歸燕嘴角流着唾液,雙眼露出興奮的神色,使勁地掙脫母親的桎梏,想要順着貴妃榻後的書案,爬到窗沿上。她的頭搖來晃去,目光追随着空中的什麽東西,伸手去抓,卻什麽都抓不住;轉頭來對着母親,露出癡傻的笑容:“王母娘娘駕到……玉皇大帝駕到……小仙有禮……待小仙抓住這小妖精,再向諸位神仙複命。”忽然跳下地來,自顧自地手舞足蹈,又抱着一個細枕頭緊緊在懷裏,只喊着“親親,心肝”之語,讓宋知府和宋夫人好不尴尬。

“歸燕,你說的這都是些什麽東西,你告訴娘,你怎麽了?”宋夫人使勁把枕頭從宋歸燕懷裏搶過來,翻來覆去地看,卻什麽都沒發現,确實是個平平無奇的枕頭。

被宋夫人突然搶走枕頭,宋歸燕急得大吼大叫,又突然大聲對着地面幹嘔,卻什麽也吐不出來,幾番折騰,累的昏厥過去,一睡不起。

“夫人,歸燕今天早上還好好的,怎麽就變成這副模樣了?”宋知府探手摸了摸宋歸燕的額頭,只感覺濕濕粘粘,都是她胡言亂語,上蹿下跳累出的汗水,一早梳起的發髻釵環,此時散亂如瘋婦。

宋夫人拿着手巾掩面而泣,哽咽得連話都說不利索:“我也是剛被叫來,她就已經瘋成這個樣子,把我七魂吓掉了三魂半,老爺啊,咱們快叫郎中吧,這樣下去了不得啊!”

“糊塗,怎麽能叫郎中?你也不聽聽,她剛才嘴裏不幹不淨的,哪像個閨秀說得出來的話?別忘了,咱們正在跟許家議親,人家大公子今早剛來送了見面禮和聘禮單子。”宋知府開口斥責,說到議親又不得不壓低了嗓門。

“那也不能讓她就這麽瘋下去啊;萬一她傷了自己怎麽辦?老爺,歸燕是咱們老來得的女兒,要是歸燕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啊!”宋夫人哭倒在宋知府懷裏。事到如今,要不是宋知府攔着,她恨不得自己沖出家門去尋醫問藥。

“老爺,奴婢上午看見一個年青的道爺,在跟咱們府裏交付馬車呢,看起來是個正經的;老爺何不請他來作法驅邪,說不定小姐是沾染了什麽看不見的髒東西,去去邪就好了呢?”貼身丫鬟看知府和夫人肝腸寸斷,心中也有不忍,不禁提議。

宋知府的眼睛咕嚕嚕轉了轉,覺得與其傳出生病瘋癫的名聲,不如道士作法這個由頭來得光明正大:畢竟如果只是家宅不寧,出嫁離家也不會太受影響;而如果是瘋癫之症,将來禍及子孫,自家也就失去了在議親上挑揀的權利。這是宋知府唯一的女兒,他可舍不得她背着個瘋婦的名聲被人折辱。

“也好……”正要吩咐口風緊的下人循着蹤跡去尋那道士,宋知府的目光落在了貴妃榻邊掉落在地的一支金釵上。那只金釵是只金絲累就的金燕子形象,眼睛和翅膀邊上,穿嵌着細密的粉色珍珠。裝金釵的錦盒還散在一旁,宋知府反過來一看,端正繡着一個“許”字。

這不就是剛才許家人送來給宋歸燕的見面禮嗎?

宋知府急怒攻心,攥着金釵走近那丫鬟逼問:“小姐可是戴了這金釵才瘋癫的?”

丫鬟點着頭,撲通跪到地上:“老爺明鑒,小姐的确在收到這金釵之前,都是好好的,也不知怎麽的,金釵剛拿出來賞玩沒多久,小姐就不大對勁了。”

宋知府氣得把金釵塞進盒子,随手就要扔出門外;轉念一想,冷笑三聲,把金釵盒子往桌上一拍,對院中喊道:“來人!給我把許家那兩個人帶來,直接關進大牢!跟我玩這把戲,真是欺人太甚。”想起剛才丫鬟的建議,宋知府決定兩手抓:“你剛說的那個道士,現在就去給我找來!”

丫鬟領了命,急忙跟馬廄門房的仆從打聽,一直追問到了游三清門前:“游姑娘,我家老爺宋知府,想跟你打聽一下,來借車的那位年青道爺,現在什麽地方?”

游三清正在休養自己摔傷的青紫,身上一股跌打膏藥的氣息,現在突然被從床上叫起來,一臉的莫名:“道爺?那是随我從玉山來九江趕考的三清宮道長,張應然,張道爺。不知知府大人找他,有何貴幹,我也好幫着傳達。”

丫鬟咽了咽嘴邊的話,斟酌着回答:“我們府裏出了點事,老爺想請道爺上門作作法,去去邪氣。”

游三清猜不出事情緣由,但知府的命令,她作為探事科考生,不得不遵,便披上外衣,攏了頭發,坐上丫鬟備下的馬車,到附近的道觀去尋張應然。

說明來意,張應然帶上三清鈴和佩劍,跟游三清一起上車。

“右真今日淋了雨,有些感染風寒,她就不去了。”知道游三清要問起,張應然提前準備好了說辭。

此時此刻讓楊右真跟着去宋知府家,張應然不覺得這是個明智的主意。

一行人來到知府家中,轉來後堂繡房,裏面又傳來了叫罵摔打之聲。張應然悄悄往房中望去,只見宋歸燕此時已經醒轉,正在瘋狂地把自己繡房裏的藏書和妝奁一件件地往空中亂抛,漫長一片狼藉。抛完物事,宋歸燕還攥起拳頭,似乎在跟看不見的人鬥氣搏殺,面露兇光。

“小姐這是……瘋了?”張應然試探着問丫鬟。

聞聲丫鬟跪倒在地,不住地懇求:“求求你們,救救我家小姐吧,許家的人送完禮剛走,她就這樣了,求求你們……”正在求告,宋歸燕像是鬧騰累了,又突然癱倒在地,嘴邊的白沫愈發多了起來。

“快,我們送她去休息;最好把她拿汗巾之類的捆住,否則她醒過來,只怕要傷到自己。”游三清想起小時候鄰村犯了癫痫的孩童,忍不住撸起袖子,幫助丫鬟把宋歸燕搬到床上。丫鬟看見游三清在龍尾山邊摔出的青紫傷痕,心下十分愧疚:“游姑娘,你跟我過來,我替你上上藥,可別再傷着了。”

“不礙事,”游三清也不是這般脆弱的人,她的心思和注意力,現在完全被這繡房裏的情況吸引了。丫鬟跟着走到游三清身邊,壓低聲音道:“老爺說了,游姑娘的第二道考題,就不單獨出了;若能把小姐治好,游姑娘就算通過第二輪。”

游三清原以為這只是完成知府交付一個額外的任務,沒想到這也算是一個正式的考題,這不得不讓游三清更加重視起來,

宋歸燕,真的是因為許家送的金釵,瘋癫至此嗎?

張應然舉着三清鈴,口中默念着靜心神咒,繞着宋歸燕的床走了一圈。

“太上臺星應變無停

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智慧明淨 心神安寧

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回到床前,張應然再次确認宋歸燕的臉色——她仍舊沉沉地睡着,疲倦而蒼白。

游三清則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宋歸燕本人身上,而是饒有興致地翻看宋歸燕平時讀書習字的成果。

“經念過,法也作過;這宋知府若是執意不請大夫,只怕是兇多吉少。”張應然收住銅鈴鐵舌後,目光落在游三清手中的薄箋之上,只見這字體老練遒勁,不像是一個閨閣女子的筆力,又和其他宋歸燕的習作完全不同,不由得心生疑惑:“你也看出什麽來了,不是嗎?”

薄箋上寫着一首前朝崔護的《題都城南莊》: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游三清記得,游大娘說書段子《太平廣記》裏的崔護,因為誤入民家小院,但民女閉門不見,他只得在門上題詩而去。結果女子讀了此詩後,日日憂思難忘,不幸身死,幸好崔護故地重游時,得知實情,扶棺痛哭,這才讓女子起死回生,二人結成良緣。

游三清抖了抖手中的薄箋:“金釵上若真的有什麽玄機,是輕而易舉可以查出來的;況且許家已經願意重金求娶宋小姐,送金釵以後立刻讓她出事,牽連太過明顯,實在不像許家能幹出來的事。能讓宋小姐變成今天這樣的人,一定是能想辦法接觸到她的人……”

張應然看了看宋歸燕口邊的白沫,和丫鬟沒來得及端出門的臉盆裏放着擦拭的手巾,陷入了沉思。

“道爺,有件事,我作為今次探事科的考生不方便去,但是你可以——”游三清将薄箋遞給張應然:“可否請你去找宋知府,翻閱今次各地來九江考生的報名單子和已經提交的答卷,看看裏面,有沒有字跡字體和這薄箋上相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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