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香丸7
沈蘇葉給這位不幸面癱的男士紮完針,轉頭就接了一位痛經來調理的。
是位年輕的女士,但是被痛經折磨的不成樣子,整張臉慘白。沈蘇葉詢問得知,這位女士西藥吃過,沒什麽作用,也開過中藥,但吃不慣中藥,覺得太苦了,每次開了回家吃,吃了就吐,只能來針灸。
通過詢問病史和診脈,沈蘇葉發現這位女士為實證,月經血為紫黑色,胸肋刺痛,脈的關尺部位俱澀,是肝氣不疏導致的。
關于女性痛經的針灸治療分為兩步,第一步需要先止痛,第二步才是根據辯證治療本因。
沈蘇葉讓女士躺下,取針刺入十七椎、地機、三陰交、次髎,不同的部位使用了不同的手法。
她和黃醫生手下不停,嘴上也不停。
“最近真是太熱了,”沈蘇葉将針紮進十七椎,得氣後撚轉洩氣。“每天都只想待在空調房裏,一出去感覺就像包子進了蒸籠。”
那邊黃醫生紮完針,走到旁邊推電針儀,“昨晚上可太誇張了,我昨晚一點多還沒睡,打開手機天氣看,你猜怎麽着,好家夥,三十一度,這誰受得了。”
沈蘇葉附和,取了一厘米的毫針紮進病人的次髎,“我以前睡覺不愛開空調,因為我覺得二十九度熱,二十八度冷,大部分時候都是開風扇,結果最近天天晚上開空調。”
“就是啊,我晚上定時三點,後半夜還會被熱醒。”
“這天氣還真是邪門,”黃醫生手下的病人忍不住加入進來,是個六十多歲的大爺,“好幾年前我下午還喜歡去小區花園乘涼,和老夥計們聊天,現在啊,樹蔭下也不涼快,那風喲,吹過來都是熱的。”
“那您現在天天待在家?”黃醫生問。
沈蘇葉一邊聽他倆說話,一邊走回前面那個病人的床旁,給他撚轉進針。
“是啊是啊,外面悶悶的,還是家裏空調好。前幾年我兒子說給我裝空調,我還說他浪費錢,結果現在啊,那是真好。用網絡上那句話來說,就是……就……诶,就是真香!”老大爺感受着電流的刺激,穴位微微酸漲,把腰椎間的疲憊和難受驅趕了。
“您還玩網絡呀?”沈蘇葉好奇問。卻不耽誤自己的工作,仔細觀察每個病人。
“那當然,”老大爺雖然是趴着的,聲音有點悶,但是不難聽出他的語氣充滿驕傲,“現在小年輕可厲害了,要是不玩網絡,好多網絡用詞都不知道,怎麽和他們交流。”
“您很喜歡和年輕人交流?”沈蘇葉接着問。
“當然咯,時代都變了,現在年輕人想法多,和他們交流可以多了解新一代人對一些事的看法,還可以和他們讨論新鮮事物,可有意思了。”老大爺精神十足,說起話來聲如洪鐘,“我前幾天遇到一個玩滑板的,他就跟我講,這個滑板分了什麽類,怎麽玩,別說,都給我說上瘾了,要是我在年輕些,說不定我也去買個滑板玩玩咯。”
大爺興致勃勃,語氣充滿歡樂,像個“老小孩”似得。
“您家小孩子肯定喜歡您。”黃醫生扶起一位病人,等他穿好衣服後,又迎來了下一位病人。那位病人腿腳有點跛,後面還跟了個大姐将他扶進來。
“我小時候就喜歡我奶奶,”沈蘇葉仔細回憶,“因為她可喜歡和我一起看動畫片和電視劇了,我說的啥話她都接得上。我爺爺就不行,天天待在醫館,每次讨論什麽劇情,他都一臉懵,有時還喜歡說教,我小時候可煩他了。”
大爺哈哈大笑,更驕傲了,說:“那可不,我孫子就很喜歡我,我就喜歡跟着他一起,看他喜歡的動畫片或者玩游戲,他爸就不行,天天就喜歡說他不務正業,說急了兩個人還在家裏吵架。”
幾個人就這麽插科打诨,理療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只剩幾個病人了,兩個人聊天的話題一轉。
黃醫生聽譚師兄說,他這個師妹還有兩年,就在準備主治醫師考試,一時間有些好奇。
“你不是還有兩年才考主治醫師嗎?怎麽現在就準備。”
“哎呀,先囫囵過一遍,再仔細看嘛。”沈蘇葉給手下病人取針,“不然我怕上班起來太忙,沒時間準備。”
“确實,”黃醫生點點頭,“我當年一邊上班一邊準備,有段時候忙得焦頭爛額,回家還得學習,簡直就是頂級折磨,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
“對吧,為了一次拿下主治醫師,只能早點準備。”
“是啊。”黃醫生贊同,将病人扶起。
這位病人行動不是很方便,黃醫生還多注意了他一眼。
“等我拿下主治,找我看病的人應該就會多一點,工資都能高一些。”沈蘇葉美滋滋地想。
“錢就是生産源。”
黃醫生看見病人穿好衣服往外走,特意走到一旁虛扶着,直到那位扶他進來的大姐過來,她才又回頭收拾器械。
這幾天附屬醫院傷醫後續,小範圍地在清遠市的醫務工作者中傳開了。說是那人家裏只剩個上高中的小孩,醫院人道主義賠了點錢,但是同時也會繼續追究他的相關法律責任。
大家一時五味雜陳,覺得就該追究他惡人傷人的罪責,但又為他的孩子可憐。老一輩癌症去世,爸爸又因為沖動行事,犯下了這麽大事,他以後怎麽生活都成問題。
但畢竟人的精力有限,很多事情愛莫能助,感嘆完回頭就各幹各的事去了。
只是沈蘇葉沒想到,同樣的事不久就在她身上發生了。
那天午後剛剛下了雨,下午卻又出起了大太陽,高溫将地表的水氣蒸騰又凝聚再空中,比以往哪個時候都更悶熱。
沈蘇葉站在大樹的樹蔭下和一位病人交代用藥,剛送走病人準備重新回到針灸室,就聽到門口一轉喧鬧傳來。
一位身寬體胖的大姐神色凄苦,嘴裏吼着“快來看啊,庸醫紮死人了!”一邊往裏沖。動靜大得,左右街坊都出來了,不一會兒四時堂的病人也圍了出來,站在不遠處吃瓜。
“這位大姐,”沈蘇葉攔住她,“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誰知這位大姐轉頭細細将她打量了一番,咣地坐在地上,抱住沈蘇葉的腿,嘴裏哭吼着:“就是這個醫生!就是她!快來看啊!庸醫醫死人了!”
沈蘇葉滿臉懵逼,問她,“大姐你可別亂說話,你确定是我們四時堂的大夫,是我給看的病?”
那大姐不理她,左手指着門口的人,一位青年正在吃力地擡着一個輪椅,想要将輪椅和上面的人推進了,“你看看,我老公就來你們這紮了一次針,回去就癱了!你要我怎麽活啊!”
動靜大的,樓上坐診的醫生都跑下來了。葉見歸見了,立馬跑了過來,站在沈蘇葉一邊,伸手去拉地上的大姐。
“大姐有話好好說,您這是幹嘛啊?”譚師兄他們兩個人試圖将大姐扶起來,沒想到大姐定海神針似得,紋絲不動,一時臉上有些讪讪。
“我好好說?你們給我老公治成這樣了,我怎麽好好說,”說着大姐就又嚎了起來,“他原來就只是腰痛而已,腿腳只是不太利索,就給你們紮的,現在動都動不了了,你讓我怎麽好好說!”
“這位大姐,你不要亂說,我就沒給你老公紮過針,”沈蘇葉想把腿扯出來,結果發現這位大姐力氣大的驚人,竟讓她掙脫不開,“我就只有這幾天在針灸室,我就沒給一個瘸腿的人紮過針。”
年輕人将人推到樹蔭底下,滿臉戾氣走過來,指着沈蘇葉罵道:“我都聽我爸媽說了,那天你和另個醫生在讨論考什麽證,你證都沒有,還給我爸紮針,不是你是誰,我爸現在癱了,不是你這個庸醫導致的?”
一聽說什麽考證,再想到這病人腿腳不利索,黃醫生先是覺得熟悉,後又不着痕跡地細看了一下被推進來的人,有一個猜測慢慢在腦子裏浮現。她思索了一下,悄悄退出了人群。
“這位先生,你不要亂說,”譚師兄擋在他們之間,“我師妹那是正經醫科大學畢業,拿了執醫資格證的,你要再血口噴人,我們有權告你啊。”
“我,我管你有沒有證,”青年支吾了一下,又硬氣起來,指着一旁的人道:“把人治成這樣,叫個屁的醫生,現在我爹這樣了,我沒告你都不錯了,快賠錢!”
好家夥,燕國的地圖也太短了,直接上來就匕現。
就在這時,黃醫生悄悄回來,手裏端了一個保溫杯,沒有蓋蓋。
“哎呦,我苦命的老公哦!你這樣子癱了,我怎麽活啊!現在人家還不認賬!我還不如死了算了!這喪天良的庸醫,我就不該帶你來這啊!”大姐放開沈蘇葉,雙手一攤,開始在地上哭訴。
沈蘇葉将腳抽回,往後退到了葉見歸身旁。
看她往後退,那名青年又上前,指着沈蘇葉,“你還敢走?你今天不把這事解決了,我們就不走了。”
大家都在圍觀,或探究,或打量,或懷疑的目光落在沈蘇葉身上,如同針紮一般難受。
她看着他猙獰的臉,又被他用手指着,心裏怒火中燒,罵道:“你耳朵聾了是不是,我都說了人不是我給紮的,誰知道你們在哪紮的,現在跑來四時堂訛人。”
誰料青年冷哼一聲,拿出一張小票,說:“我就知道你要這樣說,我可是帶了你們當時的小票來的,你敢不認?”
沈蘇葉被人污蔑,心裏難受得要死,惱怒地說:“放屁,就算是我們的小票,你也沒證據說是我紮的,我說了我沒紮過就沒紮過,你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聽不懂人話。”
青年見她還在“狡辯”,甚至口出狂言,原本就脾氣暴躁的他舉拳就朝着沈蘇葉沖過去,譚師兄從側面抱着他的腰也沒攔住,還是讓人整個上身都支了出去。
那邊葉見歸眼疾手快,一個轉身就将沈蘇葉護在懷裏。
青年只是想舉拳吓吓沈蘇葉,沒敢真的打人,不然有理都變得無理了。結果沒想到會竄出來一個人,距離變短,力道收不住,拳頭就這麽重重砸在了葉見歸的右肩上,衆人只聽見“咚”的一聲。
這邊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聽一聲響徹雲霄的“嗷!”,據說被紮癱的人跳了起來。
原來黃醫生趁亂溜到樹蔭下,拿起保溫杯裏的開水朝着那人只穿着長褲的腿就是一潑——
那人被燙得嚎叫一聲,條件反射跳了起來。等反應過來,他已經好好站在了輪椅前。
動靜這麽大,圍觀的人頓時都把眼神收回,放在了他身上,下一刻一個個都寫滿了鄙夷。
好嘛,來了個碰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