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章

第 13 章

衙役打着哈欠打開公堂大門,外面旁聽的民衆像決堤的江水一般湧入。

有格外激憤者,甚至頭上綁着寫有“大勝”的發帶,沖着堂上大喊:“青天明鑒!大勝是我們玉山的良心商戶,他們一定是遭人陷害!青天切勿冤枉了好人!”

“就是,他們若真是做了假賬,差了多少錢,我們一家一家地去他們那裏補買便是,怎麽能不給人一個補救的機會呢?”

“許家太冤了!”

游、楊、張三人在一旁觀望,游三清見楊右真脖子上纏着一條繃帶,便放棄了平時搭肩膀的習慣,獨自抱着肘站在一旁。

這場堂審,從開局就充滿了做作的氣息。

游三清忍不住對楊右真感嘆:“你聽,這些人看起來是為大勝米行鳴不平,為了表面自己的立場,甚至連衣衫扮上了,好像一副路見不平,誓要與許家共存亡的氣勢。”

“可他們話裏話外,似乎更多是想為某種罪行開脫,要給許家一個‘改過自新’的補救之法,這麽說,就在開堂審理之前,朦朦胧胧地把大勝米行弄虛作假的事情給坐實了。”張應然接着游三清的話頭,補全了她言下之意。

“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這些人的存在,有些太刻意了。”楊右真在游、張二人點撥之下,也學了些“凡事不能只看表象”的洞察本事。

此起彼伏的喊冤聲,将衙役團團包圍。衙役只能取府衙門口的鼓槌,狠狠敲了幾下,震住沸騰的人群:“肅靜!再吵嚷,今日取消旁聽!”

院裏諸人閉緊了嘴,面上仍不改愠怒之色。

升堂殺威,縣令端坐堂中:“堂下何人?”

“大人,草民是九江府升平镖局的帳房劉某,此次和其餘四位帳房被大勝米行特地聘請,從外地來,負責核驗金輪錢莊對大勝米行假賬騙貸一案,這是我們五個人東家開具的證明文書。”

“好,那你說說,大勝米行的賬本,究竟有沒有金輪錢莊說的假賬問題?”

“回禀大人,經過我們一起仔細查驗,大勝米行的賬本,看似數字嚴絲合縫,卻有一個致命的問題:營業額虛高。”

二公子毫不怯場地反駁:“大人明察,我們大勝米行旗下的甜食店,遠近馳名;每天客人登破門檻,買不上還要次日才來,可謂是絡繹不絕。這是玉山乃是九江府都知道的事,營業額怎麽可能虛高?”

帳房從袖中拿出另外的狀紙材料:“大人有所不知,草民和其餘四位帳房,除了校驗紙面上的數字以外,近期還親自身體力行,選擇了大勝米行在玉山和九江開在不同商圈的五家分店,每天喬裝蹲守觀察。”

“哦?你們看出了些什麽來?”縣令眼前一亮,急忙讓師爺把補充材料呈上來。說實話,這種案子縣令平日也不怎麽經手,這次也算是邊學邊判,若是處理得好,還可以在年底給九江府的上司寫個總結彙報,讨點嘉獎。

看着這天上掉下來的突襲證據,二公子的表情變得微妙,看了看對面的金輪錢莊掌櫃。對方面無表情,似乎想要和五位外聘帳房劃清界限。

“雖然大勝米行使用的碗筷餐盤大多是瓷器、木竹和琉璃,可以清潔以後回收利用,讓我們收集證據變得更有難度;但他們有一個特殊的機制,間接标記并透露了他們的銷售量:搖鈴。”等縣令将狀紙拿定,領頭的外聘帳房這才開始解說。

“什麽搖鈴?”縣令看了一遍狀紙,并沒有關于搖鈴的描述。

“大人請看狀紙下端的細字說明:大勝米行的後廚和前臺,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在确認訂單完成,可以交付菜品給客人的時候,會由前臺搖響一個銅鈴,通知客人上來取菜;我們注意到這個習慣以後,幾人在随意選取的五家分店,靜心聽取了數日,大致計算了每天不同時段的出品次數,再按照比例推算了每季度甚至每年的應有營業額,發現和大勝米行報上來的數據,的确有很大出入。”

旁觀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平日去買面買米,甚至是堂內吃甜湯,各人都只管着自己的事,誰會注意這種犄角旮旯裏面的小門道?“九江府裏來的資深帳房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啊!據說這次大勝米行為了清者自清,也是重金聘請了這些外邊的先生,現在被人抓住了痛腳,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嘛。”一位圍觀的群衆忍不住一遍磕着瓜子,一遍碎着嘴。

“也不能這麽說;這些帳房先生正是因為不偏不倚,秉公上報,才能在堂上作為證人去信任,他們這些挖空心思的作為,也是為了保障民生的穩定,否則今天是金輪錢莊被騙貸倒閉,明天是銀輪錢莊被騙貸倒閉,咱們普通人的錢,還能存到哪裏去哦。”另一位圍觀群衆發出不同的觀點。

耳邊傳來堂下旁觀者嗡嗡的騷動,縣令眯了眯眼,觀察着堂下皺眉翻看賬本的二公子,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

“這不可能,這不是我平日驗收的數字啊!”許二公子指着賬本,對管家大聲吼了起來:“這不可能!大人,這賬本有問題!”

“肅靜!”縣令拍了聲驚堂木:“真是廢話,賬本沒問題,人家金輪錢莊能告到本官面前嗎?真是豈有此理。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狡辯什麽?來人,給我把玉山的所有大勝米行都給查封了!”

“大人且慢,我們還有一事相求。”金輪錢莊的掌櫃至今沒有發言,此時卻跳出來,這才讓全場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縣令覺得包公上身,想要好好發作一番,被金輪錢莊的一打斷,勁頭少了一半,哼了一聲,示意他接着說。

“大勝米行此番雖然有矢誠信,但好歹也是玉山縣的大戶,就這樣查封倒閉,于玉山縣,于本地民衆,實在損失巨大。若為我們金輪錢莊,而耽誤民生,我們也于心不忍。”金輪錢莊的掌櫃撚了撚胡子:“不如這樣,平日管理倉儲經營的大公子,和專心管賬負責收支的二公子,調換一下;讓大公子把日常經營放一放,給二公子一個機會;讓二公子靜一靜心,到鋪子裏和店裏去沉澱一番,學一學日常經營的手段。若是有什麽疑問,本錢莊可以派專人上門輔導,幫二位公子答疑解惑,作為報酬,本錢莊願把先前借貸給大勝米行的貨款,轉來換購大勝米行的三成股份,大人以為如何?”那掌櫃拿折扇比劃起組織架構變化,自以為豪。

縣令不置可否:“假賬的事,已經是查明實據,沒什麽好說的;至于是否查封,本官還要仔細斟酌,改日再判;退堂!”

游三清鼻間冷笑一聲,悄悄對張應然道:“他這算計倒是巧妙,有些‘曹丞相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這許家大公子、二公子本來各司其職,現在被他們一調換,兩眼一抹黑,反而比先前更加容易出錯。現在賬簿作假的案子馬上就要輸了,本來米行做事的人心就容易渙散,再加上管理經營的決策權力這樣拐着彎地讓渡到錢莊的手上,你說這大勝米行的前路,許家的前路,會是怎樣?”

“那大勝米行肯定是江河日下,許家失盡人心;大公子和二公子各自做着自己不擅長的事情,沒有成就,還得被金輪錢莊派來的人打壓。會想起今日之事,這麽糊裏糊塗地就被外人舉發,結案定罪,心中自是不平。若是能同仇敵忾,那是最好;可我擔心他兄弟二人并無其利斷金的同心之義,只怕就此結下冤仇,互相指責,那可就讓金輪錢莊的算盤,徹徹底底地打暢快了。”張應然本心并不想給大勝米行下這樣失望的判詞,但眼下二公子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他對這家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能力産生了懷疑。

“既然第三個錦囊是米,那三清姐你可不能坐視不管。”楊右真提醒游三清和張應然不要沉湎在悲觀的情緒裏:“若光憑那金輪錢莊的人嘴皮子上下翻飛,誰知道他幾分真假?二少爺一時氣急了,腦子裏是一團漿糊,沒有好辯詞,也是有的。”

或許是開業那天看見許二少爺的那一眼,讓楊右真對他的行事人品,有一種莫名的篤信;楊右真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他是宣判詞中那個為了金錢貪欲,弄虛作假之人,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三清姐,反正我這兩天也出不了攤,讓我去看一看,這金輪錢莊有沒有什麽馬腳能露出來。”楊右真主動請纓。這是她這段日子以來,第一次這麽執着主動地想要确認什麽。

張應然明顯注意到了楊右真這蠢蠢欲動的鬥志,心底立刻升起一股酸意:“喲,前兩日看到屍骨,你吓得三腳貓一樣,現在倒是跳騰得很。”

“怎麽,我自跳騰我的,道爺您自有修仙大業,怎麽能跟我一般跳騰,管這種閑事呢。”楊右真順着他的話頭揶揄一番,眼神随着宣判後四散的人群。

“哼。”張應然不接她的茬。

大白鵝眼看着就要撲棱撲棱地往米田裏飛。

這個閑事,他張應然是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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