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章

第 12 章

楊右真氣鼓鼓地徑自走回了家,後面跟着不言不語的張應然,黃泥路上只聽見楊右真“噔噔”的腳步聲。楊左毅遠遠地知道妹妹回家,把門打開,讓家裏散養的黃狗去迎一迎。

張應然走到門前,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進門。楊右真也不管他,自己回到卧房裏換衣服洗澡。

“道爺愣着幹什麽呢,快進來,現在風起了院子裏涼,跟我們一起用點茶,吃點茶餅。”楊左毅搭着張應然的肩膀拉他進門。

自從上次張應然吃早飯的時候向楊左毅傳授了幾句練習內功的心法,楊左毅覺得自己以前用蠻力練功,簡直就是一個傻子;緊接着幾天,楊左毅出攤前都配合着訓練,大有成效,晚上收攤回家明顯腰不酸腿不麻了,氣息十分順暢,便開始将張應然的話奉為圭臬,覺得張應然是上天派來楊家給他們傳授神功的福星。

楊右真坐在浴盆裏,遠遠地聽見哥哥在廚房裏拿剩下的滾水泡茶。父親今日去縣裏醫館複診,常年有些腰傷不得恢複,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還得跟醫館隔壁的老頭打局雙陸才能回家。母親不在世上的許多年,父親也沒什麽沾花惹草或是酗酒賭博的不良嗜好,哥哥和自己便對父親打雙陸的小小愛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就算輸了,左不過是給人家裏的髒活重活搭把手,就算是普通鄰裏也會好心幫一幫,何況是相識多年的牌友。

摸了摸後脖頸,楊右真覺得刺辣辣地有些痛。想來是八卦鏡挂在脖子上的繩子太細,割進了她的皮膚裏;雖然隔着衣衫,也阻斷了血脈。早上全神貫注地支着金螣,沒注意到自己身上有了傷痕。

不好,多年習藝的經驗告訴她,傷口濕水反而不妙。楊右真在臉一側彎月般挽起長發,披了衣服就往堂屋裏來:“哥,你知不知道紅花油在哪,快給我脖子上勻勻,我沾水了。”

楊左毅正和張應然吃茶餅,一手的桂花芝麻屑子,連忙拍了拍手,趿拉着鞋走上前:“你這怎麽弄的,又細又長,還挖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吊脖子呢。昨晚在山上野了一晚,今天回來就受傷……”說着看了一眼張應然,卻又覺得怪罪外人也不太好,只能撓着頭滿屋子找紅花油瓶。

“吊脖子哪有吊後腦勺的。”楊右真忍着刺痛,抹了把額頭上的洗澡水。她的眉色和發色本來就黑,在熱氣蒸騰後更顯得唇紅齒白。急着上藥的功夫,她出房門披的衣衫較平時單薄,顯露出後腰的曲線和肩胛的蝴蝶骨。修長的脖子挂着紅痕,惹人心疼。

“忍着點。”楊左毅把妹妹引到自己方才坐的位子上,洗完手,拿了平日習武裹傷的布條,疊成撲子,蘸取紅花油按壓在楊右真的傷口。

“嘶……”楊右真抽了口氣,閉緊了眼睛。

張應然在旁邊看着,伸出了張開的左手:“太疼了就握我的手;這傷,是我的錯。”

楊左毅猛地擡頭,看了看張應然的胳膊,又看了看緊握拳頭、一言不發的妹妹,決定閉緊嘴巴,先把妹妹的傷處置好。

事到如今,他就是個天下第一的二愣子,也能看出來張應然的意思。可他這個妹妹的火爆脾氣,是斷不會輕易答應人的。也不知道昨夜在山上,發生了什麽?

楊左毅覺得事情有些嚴重,得從這兩人其中的一人嘴裏撬出一點話來,再做定論。

清理完傷口,楊左毅叮囑妹妹先回房:“你這兩天別出攤了,就在家趴着,千萬不能在枕頭上亂滾脖子。”

等楊右真回房走遠,楊左毅收拾了藥箱,這才轉身對張應然套起話來:“道爺,我有件事一直挺好奇的,你看你也在我家常走動,我能問問你不?”

“善人好心收留,我自是知無不言。”張應然聞言收起望向楊右真房間的目光,點頭承諾。

“道士……能不能成親啊?”楊左毅喝了一口茶,觀察張應然的反應。

“咳咳。”差點嗆到的張應然,指了指茶餅:“這茶酥真香。”意識到自己躲不過這個話題,張應然繼續回答:“道門主要分兩派,一是全真派的,他們不能成親;但是另有可以成親的派系,叫做正一,我是正一派的。”

“哦……”楊左毅諱莫如深地感嘆了一聲。“也是,當年咱們不是有個葛醫仙,也是老道爺,跟他老伴一起在三清山住着,還跟老丈人一起濟世懸壺,流芳百世呢。”楊左毅雖然不是讀書人,游大娘的書他是沒少聽,這不說起古人,他也會幾句文雅詞。

“正是此理。”張應然附和着。“道門經書上常論陰陽,也通人性。”

“那你覺得我妹妹怎麽樣?”楊左毅緊追着問了一句:“她是怎麽受傷的,我就不問了,反正她從小摸爬滾打得多,她心裏有數;可她整天跟你在一起,我心裏也得有個數。”

楊左毅知道,張應然一般和妹妹集體行動的時候,旁邊還有個游三清。就算同是男人,楊左毅看張應然追随着楊右真的眼神,心裏大概能猜到幾分,但為保萬全,也不能判錯局勢,亂點鴛鴦譜。

“我哪敢怎麽樣,我怕被她打死。”張應然還在嘴硬:“不過我們全觀的師徒,倒是欠了她好大的人情;看在我師父的面子上,我也會盡力護她周全的,永遠不叫善人擔心。”

“嘿嘿。”楊左毅看出來張應然嘴上死不承認,也給他個臺階下:“叫什麽善人,都喝我家這麽多茶了,叫我大哥。”

“大哥。”張應然順勢喊出口以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明明一直在教楊左毅功夫,怎麽突然被降了輩分?

“哎~”楊左毅覺得欺負這個未來的妹夫有趣極了:“你放心,有大哥在,我老爹那裏我會幫你們說和的。只一點,我們家雖不是富貴人家那般規矩多,基本的家風還是有的;可別急了性子,否則就算右真抹不開臉,我們也得找你師父評理去。”

“那是自然,一切都看右真的意思,我自是有道門規矩在,不敢妄動。”耳後一陣燥熱,張應然連忙尋了些練功的由頭岔開話題。

楊右真洗漱完,依着楊左毅的囑咐趴在床上休息。下午吃了些甜湯,晚上肚子也不覺着餓。

閑來無事,她回憶着先前游三清跟她講的大勝米行家的案情。自小在武行裏打滾的自己,除了游三清哥學書的時候順便帶着教過幾個字,楊右真對書上的學問幾乎是一竅不通。正因為如此,昨日在三清宮的書庫裏,當游三清和張應然在那邊查閱古籍思考應對之策的時候,她什麽忙也幫不上,只能在戲法裏尋找材料。

大勝米行雖是糧油貨商,到底也是需要管家算賬的正經營生。“士農工商”裏哪怕排在末尾,他們也是可以通過科舉,聯姻和捐官,來給後世的子孫一個光明的出路。

自己出攤表演一場,講的是俗套的他鄉落難祈求幫助的故事,每天多少掙些嚼裹的錢。總是想着什麽把戲新鮮,什麽雜耍好看,有一日沒一日地演着,只求觀衆不厭棄,看得樂呵。最後一年到頭,修修補補,全家吃喝裁衣服以後,也剩不下多少錢。

明天升堂的時候,是專業賬房先生,錢莊和米行二少爺的角逐。

楊右真和那二少爺沒什麽直接的交情,只有一次大勝米行開了新的分店,需要請雜耍藝人開業暖場助興,請了舞龍舞獅隊。楊右真沒練過舞龍舞獅,湊不上這個熱鬧,只在人山人海的慶賀堆子裏伸頭看過幾眼。那二少爺頂頂斯文的樣子,面如冠玉,目如點漆,完全不像是會作奸犯科之輩。

今日和游三清一起,她也看得仔細,大勝家的生意是真的好。就算慢慢積累業績,許家早晚也能成為當地乃至全國數得上名號的富商,何苦去欺詐這些目光如炬,慣會算計的錢莊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餘,楊右真忍不住翻了下身,不小心仰面躺下,壓到了傷口,“哎呦”輕輕叫了一聲。

“你怎的了?”趁着楊老爹今日贏牌開開心心地回家,楊左毅做晚飯的工夫,張應然覺得閑着也是閑着,在院子裏幫楊家灑掃一下。聽見了楊右真的喊叫,他知道不方便擅闖閨房,便隔着窗子在外面問。

楊右真吓了一跳,她本還以為是大哥在外面灑掃,老爹在做飯,沒想到這個道士也不把自己當外人,直接開始幹活了。“我……我沒事,你忙你的。明天在縣衙升堂,三清姐和我們一起去旁聽。”

“是什麽案子?”張應然還不想這麽輕易被打發。

“唉,不是人命案子,是假賬……嗨,我跟你也說不清楚,明天升堂的時候有狀師陳情,你書讀得多,肯定一聽就明白了,趁早饒了我吧。”楊右真伸了伸舌頭,只恨自己一涉及這些外行的彎彎繞,嘴就變得十分笨拙。

“行。我知道你脖子疼,你要什麽就喊我,我就放這裏,你自己拿。”張應然敲了敲窗沿。

“唔……”楊右真感到一陣倦意襲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中有個男子,在自己表演鑽火圈的時候,一直在人群裏拍手叫好,還在表演結束後給她遞來了擦汗的手巾,跟她說“娘子,你剛才真是太棒了!”

而夢中的自己只顧着高興,被他一路背着回家,卻忘記低頭看他的臉是誰。身邊的風景人物,甚至都不是玉山的本地樣貌,讓楊右真覺得自己身處一個從未見識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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