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英宗朱祁鎮——(2)

難受,誰受得了?

可是,放着這麽一個可怕的死對頭在身邊,朱祁钰為何不快點動手,打掉這夥危及到國家安全的野心家呢?最後反而被人家趁虛而入,将自己徹底打到了。

說起這個問題,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都歸結到一個人的身上。

是誰?名臣于謙。

(8)人生的石灰哲學?

于謙,這個名字可謂大名鼎鼎,近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許多小朋友,都會背負了兩手,背誦他的《詠石灰》,“千錘百煉出深山,粉身碎骨只等閑……要留清白在人間”。可是于謙他到底怎麽了呢?又是粉身碎骨,又是千錘百煉?

其實什麽事也沒有,只不過是于謙在他七歲的那一年,不幸遇到了一個神秘的老和尚。花白的胡子拖在地上,不小心踩上去,“啪唧”一聲,摔個大馬趴,趴在地上手腳亂動,爬不起來,突然看到七歲的小于謙正蹲在地上,好奇地盯着他看。老和尚大驚,曰:“你怎麽在這裏?你是将來拯救大難的宰相啊,快去拯救你的大難……”

這句話宛如一枚生了鏽的鋼釘,牢牢地釘在了于謙的心裏。從那一天開始,他就盼望着,盼望着這個國家倒黴,國家不倒黴,他又如何一個拯救法?

就這樣,他一邊盼着國家倒黴,一邊發奮讀書,很快金榜題名,中了進士。先是做一個禦史,主要工作職責是給幹活的人找麻煩,後來又被提升為兵部右侍郎,從此就在這個職位上堅守了十九年。沒升過,也沒降過,就這樣默默無聞地堅守在無名的工作崗位上,無論如何看,也輪不到他粉身碎骨了。

但很快,瓦剌人鬧事,英宗朱祁鎮禦駕親征,并為境外不法分子所劫持——于謙苦等了一生的機會,終于來臨了。

這個機會是這樣出現的,朱祁鎮禦駕親征時,吩咐同父異母的弟弟朱祁钰監國。監國的意思就是說,如果有什麽一時間解決不了的事情,就來找朱祁钰——英宗朱祁鎮被劫走,這事是肯定解決不了的,但還沒等朱祁钰有所行動,後宮的孫太後已經采取斷然行動了。老太太心裏明鏡似的,怎麽說朱祁鎮跟自己有着血緣關系,而朱祁钰卻是漢王朱高煦身邊的女人生的,與自己無關。所以孫老太太當機立斷,立了朱祁鎮的兒子朱見深為太子,不允許朱祁钰這厮碰到龍椅的邊兒。

然而朱祁钰也不傻,他本來沒什麽野心,盡管自己也算是皇族,是朱瞻基的親生骨血。但說到底,人家朱祁鎮那一脈才是正宗,自己這邊最多算個黑五類,只有認真改造的權利,沒有亂說亂動的資格。可是忽然之間,自己居然已經監國了,監國是什麽意思?甭管監國是什麽意思,先召開個禦前會議,過過皇帝的瘾,這應該沒問題?朱祁钰想。

可萬萬沒想到,這個禦前會議一召開,就發生了歷史上有名的群臣大暴動事件。當時朱祁钰剛剛宣布開會,就聽到所有與會人員,同聲大放嚎啕,所有的人都呈上一模一樣的奏章,強烈要求立即将王振全家宰光光,男女老少一個不留,若然是留下一個,大家就不活了——為什麽這些人要跟王振過不去呢?

很簡單,因為王振奪了百官之權。而且王振又把事情搞砸了,所以群臣激憤,務須要讨回這個公道。朱祁钰眼見大家哭爹喊娘,鬧得實在不像話,就吩咐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去抄王振的家。不想群臣一聽這個命令,又嗚嗷嗚嗷地大鬧起來。

為什麽呢?因為錦衣衛馬順跟王振是交心換命的鐵哥們兒,除了馬順之外,宮裏還有兩個太監,一個叫毛貴,另一個叫王長随,此四人者,就是朝中有名的四人幫。所以群臣們一邊高呼着打倒四人幫,人民得解放的激昂口號,一邊湧上前來。朱祁钰一看群臣要造反,大驚,說了句:“我去趟洗手間……”就躲了。這時候群臣一擁而上,由給事中王闳帶頭,不由分說揪住錦衣衛馬順,強拖到左順門,拳打腳踢,竟然把馬順活活打死了。打死了馬順,群臣愈發地瘋狂,聚衆洶洶,向宮裏湧來,宮中的侍衛眼見不妙,立即拔出刀子,準備大砍一番。這時候不出名的于謙突然跳了出來,登高一呼,勸說大家要冷靜,然後他居中調度,一邊央求群臣先別動手,一邊威脅朱祁钰立即同大家妥協。經過幾輪緊張地蹉商,雙方終于達成協議,這邊朱祁钰命人将太監毛貴、王長順推到宮外,由宮外的群臣們将其撕成碎塊,然後再由大家蜂擁沖入王振的家中,将他家裏的女人孩子都活活咬死。

鬧騰夠了,群臣幸福地舔着唇邊的鮮血,相互商量:“玩得倒是痛快了,可如果皇上他回來之後,肯定要秋後算賬的。我們大家若想平安無事,除非……”

商議妥當,群臣們再次嚣鬧起來,強烈要求朱祁钰登基為帝,如果不答應他們這個要求,大家還要接着殺人。這一次,可說不定就要殺誰了。

歷史上,很少有哪個皇帝像朱祁钰這樣,如此得人心……萬般無奈,朱祁钰不好多推辭,就笑咪咪地登基了,是為景泰帝。先封英宗朱祁鎮為太上皇,再封出力最多的于謙為兵部尚書,如何打敗瓦剌人的猖狂進攻,就看于謙的了。

可是于謙哪裏曉得打架這事?幸好他腦子聰明,就去監獄裏找,才發現難怪大明帝國讓人家打得稀哩嘩啦,整整一牢房,關滿了最能打的戰将,比如說最讓瓦剌人害怕的大将石亨,此時正在牢房裏逮虱子呢。

石亨出馬,一個頂倆,果然将瓦剌侵略軍打得落花流水,狼狽而逃。此後大明群臣緊密地團結在以景泰帝朱祁钰為核心的權力周圍,禦敵于國門之外,再也不需要英宗朱祁鎮這個槌子了。

朱祁鎮的苦難人生,就這樣開始了。

(9)斷背戰俘營?

只有落到了也先手中,淪為了任人宰割的俘虜後,朱祁鎮的人生,才算是開始了。

在此之前,許多似是而非的人生大道理,始終無法在朱祁鎮的腦子裏形成明确的印象。因為他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波折,從未有過坎坷,所謂人生成長雲雲,于他而言是毫無必要的事情。他始終是那個被父親朱瞻基放在膝頭的小男孩,天真、爛漫、幸福,而沒有心機。

只有被瓦剌騎士用彎刀架在脖頸之後,朱祁鎮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人生,唯其在刀口之下,你才會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與恐慌。最有益于他的人生思考的,莫過于親信喜寧的叛變。這個喜寧,此前就像是一條哈巴狗,自己踢他一腳,他都要幸福得眼淚汪汪。可是當喜寧突然露出猙獰嘴臉,要徹底将大明帝國摧毀之時,朱祁鎮才知道,此前別人對自己的屈順與恭謹,不過是權力之下的無奈,在他們的心裏,充滿了對他朱祁鎮的無邊仇恨與怒火。

他終于看到了人性,卻是在付出如此慘烈代價之後。他終于明白了人情世故,卻是在自己失去了一切的時候。

朱祁鎮身邊的親随,統統被也先逮走,只給他留下了兩個人。一個叫袁彬,他是錦衣衛校尉;另一個叫哈銘,是蒙古族,他的父親原是大明的屬官,只因為出使塞外,被也先扣留了,所以也先派他和袁彬一道來照料朱祁鎮。

讓朱祁鎮感動的是,袁彬與哈銘是真的對帝國和他忠心耿耿,不管到什麽地方,袁彬和哈銘都與他寸步不離。遇到了危險,袁彬就在前面牽馬,而哈銘則緊身保護朱祁鎮。夜裏睡覺的時候,朱祁鎮凍得瑟瑟顫抖,這時候袁彬就抱着他,用自己的身體替朱祁鎮取暖——朱祁鎮一生,還是頭一遭被男人抱在懷中,可以确信的是,這時候朱祁鎮心中所感受到的,是一種陌生的父愛,而不是其他亂七八糟的什麽東西。

總而言之,三人從此相依為命,流落天涯。而此時,小太監喜寧,卻不停地開動腦筋,思考着還有什麽更好的法子,把大明帝國徹底搞死。

突然之間靈光一閃,喜寧狂跳而起,有辦法了。他狂奔着去找也先:“報告,我想到一個絕妙的好主意。咱們先奔寧夏,搶多多的戰馬,而後把軍隊全部改為騎兵。呼嘯一聲,帶着朱祁鎮這厮殺奔南京,攻下南京城後,咱們就拿刀子逼着朱祁鎮在南京登基,你看這主意如何?”

也先一聽大驚,曰:“這條計策,乃以前的朱棣乘虛直搗南京的歷史重演,你這個死太監,怎麽想出如此毒辣的計策?”

喜寧笑道:“你認為這條計策毒嗎?如果有誰把你的卵蛋喀嚓一刀,你也會用這樣的計策來回敬他的。”

也先連連點頭:“說的也是,那啥,把皇帝給老子叫過來,咱們開個小會,合計合計。”

朱祁鎮來了,參加會議,聽了也先的話後,他說:“你這個想法……蠻好,很有技術含量嘛,等我回去商量商量,再給你一個答複。”

“商量?找誰商量?”也先狐疑地問。

“那你甭管。”朱祁鎮出來,找袁彬和哈銘商量,這兩人雖然不懂政治,但一聽這事,就知道不妙,當即急道:“不可以,陛下萬萬不可以,無論如何不能夠答應也先的這個做法。嗯,對了,陛下,你回去跟他這麽說……這麽說……”

朱祁鎮再回來,說:“也先,你的建議非常好,非常有創意,我在這裏明确表态支持你,希望你再接再厲,想出更好的辦法來。因為我的身體啊,不是那麽硬朗,我不說你也知道。我爹才38歲就死跷跷了,我感覺我也快了,再讓你把我弄到馬上,殺奔南京,我敢跟你打賭,不等到了南京,我就跟我爹一樣死跷跷了……就算還沒跷跷,可南京那些地方官,誰認得我是誰啊?你說是不是?”

“是你個頭!”也先急了:“誰教給你的這番話,怎麽這麽有水平呢?”

喜寧在一邊提示:“是他身邊的袁彬和哈銘,我建議,立即幹掉他們兩個。”

也先道:“附儀,那就幹掉他們倆吧。”

瓦剌騎士出動,殺氣騰騰地沖入戰俘營,要将袁彬并哈銘一并殺掉。

這時候朱祁鎮沖了出來,用身體護在袁彬和哈銘面前,說:“也先,我把話跟你說明白了,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身邊再也沒有一個人了。只有這兩個人,他們不是我的臣子,不是我的部屬,他們是我的朋友。我決不能眼看着你殺害我的朋友,如果你非要動手,那好吧,你過來,連我一塊殺掉。”

朱祁鎮的大義凜然,讓也先大為吃驚。他說:“皇上啊,還真看不出來啊,你居然這麽夠哥們兒意思,為了朋友連自己的命都不肯要了。行,今天就看你面子上,這事就算了。可我也把話說在前面,如果這兩家夥再犯在我的手上,那你可別怪老子不跟你客氣了。”

(10)砸在手裏的肥肉票?

朱祁鎮舍身救友,讓瓦剌人非常地感動,袁彬和哈銘,心裏更是感動。但最感動的,還是朱祁鎮自己。

這時候的朱祁鎮,終于看明白了自己:“嗯,其實我也不是個壞人,我也有顆柔軟的心。只是那宮牆綠瓦,遮迷了我的視線,只是那美貌彩娥,拖延了我成長的步伐。嗯,不過這件事,我也摸到了也先的底線,那厮雖然兇悍,其實在心裏還是敬畏我這個皇帝的,嗯,我得考慮強化我在他心裏的影響力……”

正琢磨着,突然之間哈銘沖了進來:“陛下,不得了了,剛才老袁一出門,就被兩個瓦剌人用布袋蒙住着,給拖走了……”

“什麽!”朱祁鎮大驚,立即沖了出去,跟着哈彬跑到荒野裏,正見也先在那裏,指揮幾個瓦剌騎士将袁彬從布袋裏拖出來,準備殺掉。

朱祁鎮急了:“也先,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皇上?你要是不認我這個皇上的話,幹脆連我一塊殺掉。”

也先讪讪地道:“皇上,你看你,我不過是跟老袁開個玩笑,你幹嗎急成這個樣子?那你們快回去吧……”

三個人回來,袁彬流着淚,控訴道:“陛下,這都是喜寧出的主意,他想幹掉我和老哈,皇上你就六神無主,任他擺弄了。”

朱祁鎮道:“老袁,老哈,你們兩個放心,只要我在,就決不容許他們傷害你們。咱們哥仨不離不棄,生死不移,長命無衰絕,山無棱,江水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你們哥倆絕。”

袁彬搖頭:“陛下,得琢磨個招兒,把喜寧這厮幹掉,不然的話,這家夥遲早也會……”

怎麽幹掉喜寧呢?

三人坐在一起,嘀咕了半宿,終于想出來個好法子。隔了幾日,朱祁鎮去見也先,說:“也先啊,咱們這樣拖下去不行,得抓住機會趕快跟北京那邊議和,以前你派出去的人,不了解北京的情況,辦不成事。我給你推薦一個人選,你看喜寧如何?要知道他是宮裏出來的太監,最了解那邊的情況。我敢說,喜寧出馬,一個頂倆,你覺得呢?”

也先是個憨厚的實在人,聽了後就說:“嗯,小朱你這個想法好,就這麽辦吧。”

臨到喜寧派往北京議和,朱祁鎮又推薦了一個叫高磬的士兵,讓他跟喜寧一道走,卻偷偷地寫了封密信,讓高磬藏在身上。于是喜寧和高磬兩人到了宣府,守将楊俊擺下宴席,請兩位喝酒,高磬喝了幾杯,突然跳起來,攔腰抱住喜寧,大叫道:“抓住他,快抓住他……”衆人不明就裏,七手八腳,一擁而上,将高磬并喜寧一塊抓住。然後高磬拿出朱祁鎮的書信,楊俊這才恍然大悟。當即命人将喜寧捆成一只粽子,押往京城。

鏟除了喜寧這個死敵,朱祁鎮的處境頓時好了起來。長舒一口氣之餘,就見北京派來了一支慰問團。

慰問團長是兩名低級官員,一個是禮部給事中李實,另一個是大理寺丞羅倚。這兩個人,一個是負責精神文明建設,另一個是負責管理刑事檔案,居然派到塞外來——這就是目前朝廷對朱祁鎮的态度了。

見到這兩個小官,朱祁鎮放聲大哭,兩個小官也大哭。衆人哭過,兩個小官就回去了,臨走前也先問:“喂,你們到底還要不要皇上了?”兩個小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話也沒說,轉身走了。

“你們……這……”也先頓時急了:“有你們這麽辦事的嗎?把個皇上扔給我了,噢,看我也先老實,就讓我替你們養皇上啊?”

這時候的也先充滿了悲憤與絕望。悔不改,悔不改逮了個皇上當肉票,可是人家打死也不贖回肉票,這可咋辦呢?

絕望之際,石破天驚,奇人楊善突兀出世,給也先帶來了希望和生機。

(11)未曾發明的秘密武器?

世上有許多人都有這樣一種痛苦——一生注定不過是個尋常百姓,卻有着皇帝的夢想。

景泰帝朱祁钰的痛苦卻跟別人恰恰相反,他是已經坐在了龍椅之上,卻仍然是一個尋常百姓的思維。

追溯起來,朱祁钰做錯了一件事——他就錯在,打小就沒有野心,沒琢磨過當皇帝的事情。要知道與哥哥朱祁鎮相比,他出身不好,母親是逆臣朱高煦家的侍女,在皇宮裏屬于正宗典型的黑五類。那朱祁鎮出生還不到五個月,就已經立為太子了,而自打他出生,母親對他耳提面命的,無非不過是要安分守己,千萬不要想入非非,以免禍加自身。可誰料到風雲突變,土木堡開戰,皇宮一片混亂,他也就在這片混亂之中,稀裏糊塗地登基為帝了。

有一件事他從未想到過,帝王的思維與普通百姓是完全不一樣的。

比如說他現在坐在龍椅上,要做的事情,就是大喊大叫大吵大鬧,嚷嚷着去營救大哥朱祁鎮。如果他這樣做了,定然是盡收天下之心,因為這不是他的工作,而且還顯得他有情有義。

最要緊的是,如果他嚷嚷着營救朱祁鎮,只能夠導致一個後果——那就是瓦剌人會奇貨可居,更加不肯釋放朱祁鎮了。

所以,以一個帝王的思維來說,如果他不希望朱祁鎮回來,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嚷嚷着營救,你越是嚷嚷,朱祁鎮就越是回不來。而且你還可以一邊嚷嚷,一邊将朱祁鎮的親信以營救不利為由,一個個充軍流放,趁機提拔重用自己的親信死黨,就這麽搞上十年八年,則帝王基業,穩如泰山矣。

可是朱祁钰哪懂這個?他仍然是以一個平民的思維出發,擔心朱祁鎮回來之後跟他争權,在營救朱祁鎮一事上表現得消極,甚至故意扯大家的後腿。可是他越是這麽一個搞法,就越是容易激起臣屬的叛逆之心——總會有人看不下去,跳出來的。

這個人果然跳出來了。

右都禦史楊善。楊善這個官,相當于中央組織部副部長,重要的人事安排輪不到他,如果幹部任用上出現了問題,倒是少不了要找他的麻煩。再者說,自打朱祁钰出其不意地坐到了龍椅上之後,身邊的重要位置早已被名臣于謙等人迅速搶占,楊善反應得稍微慢了那麽一點點,此後在景泰王朝裏,已經注定沒有他的機會了。

于是楊善就琢磨,要想改變自己的人生命運,就必須改變目前的政治格局,除非把眼前這個利益結構徹底推翻打爛,否則不會有自己的機會。

那麽,要如何推翻現有的利益架構呢?答案只有一個——想辦法把英宗朱祁鎮弄回來。

但要迎回朱祁鎮,至少要過兩道關。在朝裏,最高領導人朱祁钰就跟你搗亂,他甚至連差旅費都不肯支借。在瓦剌那邊,也先也不是好對付的,搞不好,不唯是英宗朱祁鎮沒有弄回來,反倒把自己搭進去了。

正因為這樁差事不是那麽容易,所以別人才躲得遠遠的。但是楊善卻鐵了心,朱祁钰你不是不肯支借差旅費嗎?好辦,老子賣掉家産,焦土抗戰——看看,楊善已經是鐵了心,務須要達成目的。

賣掉家産之後,楊善就出發了,很快到達瓦剌部落,受到了瓦剌領導人也先的熱烈歡迎,然後倆人坐下來聊天。這是一次嚴肅而亢長的外交對話,核心的內容是涉及到了大明帝國的幾樁秘密武器。

楊善說:“老實說吧,我們知道你們若想侵犯大明朝,就得騎馬翻山越嶺,所以我朝已經下令,在邊境上都釘上鐵镢子,上面留小孔插鐵錐,你們的馬蹄踏上去,哈哈哈,我不說你也知道後果會如何。還有還有,現在我們的大炮,每次只能發射一枚石彈,殺傷力遠遠不足。所以呢,我們已經将石彈改為小型號的了,下次發射,呼啦啦鋪天蓋地一大片,讓你吃不了兜着走。還有還有,現在我們的箭頭上,已經塗抹上了最厲害的毒藥,沾之則死,碰上就亡,你們要是活膩了的話,盡管過來吧。還有還有,我們的火槍也已經改進了,現在的火槍是雙頭的,一槍倆眼,一箭雙雕,管叫你有來無回……對了,這些都是國家機密,你看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

實際上,楊善在這裏說的秘密武器,一樁也沒有,大明帝國壓根就不是琢磨這事兒的國家,中華民族也不是喜歡研究武器的民族。可是也先卻是個實在人啊,聽到這情形,吓得目瞪口呆,心想:“大明帝國果然了得,那什麽,我快點把英宗這厮放回去吧,留在我手裏,遲早會帶來大麻煩……”

于是也先強烈請求無條件釋放朱祁鎮。事情就這樣輕易地解決了,消息傳到朝廷,讓景泰帝朱祁钰吃驚得嘴巴都合不攏。

(12)神秘的人際規律?

照例,景泰帝的平民思維又發作起來,在迎回朱祁鎮事件上處處找大家的麻煩,但最終,朱祁鎮還是平安回來了。一進北京城,朱祁钰就将他軟禁在宣武門內的南宮中,從此,朱祁鎮就在那裏享受起孤獨而寂寞的人生。

朱祁钰讓他不喜歡的一個太監阮浪去南宮,服侍朱祁鎮。這個阮浪實際上是越南僑胞,為人耿直,朱祁鎮很賞識他,就把自已的繡袋和鍍金小刀送給了阮浪。偏生阮浪太拿領導不當玩藝,轉手就将這兩樣東西送給了自己以前的部下,現任皇城防衛使的王遙。

王遙這厮卻比較淺,喜歡在人前炫耀。結果讓同事盧忠和高平盯上了,都認為這麽個傻家夥,恰是一只可以踩着往上爬的階梯。于是盧忠和高平灌醉王遙,偷出繡袋和鍍金小刀,飛奔了去報案,硬說英宗朱祁鎮要複辟。

實際上,英宗複辟的心是有的,但偏偏這只繡袋和小刀,跟他的複辟沒有關系。而景泰帝朱祁钰如臨大敵,逮走阮浪往死裏打,逼迫阮浪承認朱祁鎮有複辟之事。可是景泰帝終究是不會做皇帝,刑官嚴格不配合他,硬說打不出口供來。但打不出來也不要緊,只要堅持不懈地打下去,不愁打不出一個反動團夥來。

朱祁鎮危險了。

豈料,就在這節骨眼上,突然出了一樁怪事。那告密的盧忠,很可能是因為誣陷了朋友,導致過于強大的心理壓力,讓他的精神突然崩潰。于是他迅速地瘋掉了,光着身子滿街跑——光身子跑就對了。九成九光身子往外跑的精神病患者,都是試圖向這個世界表明——你看我有多清白?

盧忠突然發瘋,朝中群臣大嘩,紛紛上奏,和景泰帝吵了起來,都說這事不對頭,要求立即撤訴。朱祁钰感覺很失敗,就吩咐将阮浪和王遙殺掉,這事就算過去了。

此事過後,朱祁钰産生了更為強烈的危機感,就琢磨着廢掉朱祁鎮兒子朱見深的太子之位,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可是群臣不肯,內宮不答應,最要命的是就連朱祁钰自己的老婆都反對——這厮到底是怎麽混的,居然弄了個衆叛親離?

這時候廣西出了一樁滅門大案,思明土知府黃綱,正好端端地在家裏睡覺,不曾想門外突然沖進來一群人。不由分說,上來就按住黃綱父子,硬是把他們的骨頭拆碎了,然後裝進一只罐子裏,埋在了後院。這夥歹徒殺人的時候,全沒有注意到黃綱家裏有個小書僮,叫福童。這小東西躲在暗處看得明明白白,原來這夥兇手,不是別人,正是黃綱的同父異母弟弟黃雄。

那麽黃雄為什麽要殺哥哥黃綱呢?

其實也沒太多的理由,就是黃雄想讓自己的兒子來接黃綱的班……看明白了,在廣西這麽個小地方,又一輪兄弟争位大戰,甚至連親屬關系都跟皇宮裏的朱祁鎮朱祁钰兄弟沒什麽區別。

可是廣西這邊的事情全被書僮看到了。等兇手走後,小書僮狂奔到按擦司處報案。當地迅速将此一案件上報朝廷。黃雄發現麻煩大了,遂一琢磨,我這裏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為了自己的兒子殺人争位,敢打賭,朝廷那邊的人際關系格局,跟我這邊一模一樣,鐵定也是同樣的矛盾結構……這個深藏不露的小官員,真乃舉世罕見的智者啊,他純粹是靠了推理,甚至比後代的史學家都把握住了朝廷內部的主要矛盾。

于是黃雄斷定,現任皇帝朱祁钰,他肯定也是和自己一樣,想讓自己的兒子接班。那麽沒二話,趕緊寫奏章,強烈要求換太子。

奏章遞上去之後,朱祁钰打開一看,頓時哭了,說:“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還說咱們大明的忠臣是不是都絕種了,原來真正的忠臣,竟然是在千裏之外。”

傳旨,赦免黃雄所有罪過,想殺誰就去殺,随他的心思,再将黃雄提拔為都督。然後召集群臣,商量換太子的事情。

此時群臣的心思,是說不出的痛苦。反對吧,惹火了朱祁钰,鐵定沒自己的好果子吃。簽字表示支持吧,得罪了朱祁鎮不說,還喪送了自己的一世清名。所以大家幹脆閉上嘴巴,一聲不吭。可不吭也不行,總會有幾個人抓住機會,要好好地表現表現。于是在幾個急于表現的人争取之下,易儲之事,總算是通過了。

終于讓自己的兒子當上了太子,朱祁钰舒舒服服往龍椅上一靠,正要喘口氣,就聽到一個奇怪的消息報來:“報,太子剛才死跷跷了……”

仿佛當頭一記悶棍,打得朱祁钰搖搖欲墜。

這個狗屁兒子,怎麽這麽不争氣?老子費了九勁才讓你當上太子,可你怎麽說死就死呢?

明擺着,朱祁钰的這個兒子,是故意死的,存心擺他老爹一道。

新太子的暴死,如一片蝴蝶翅膀,于大明王朝掀起了漸行漸大的風暴,最終将景泰帝的時代徹底摧毀。

(13)權力的蝴蝶效應?

朱祁钰易儲成功,而太子卻突然暴死這件事,引發了天下人心裏狂猛的波瀾。

所有的人先是為這種不可思議的怪事驚呆了,然後恍然大悟:天命烏龜!

啥叫天命烏龜呢?

是這個樣子的,但凡一個人殺人盈野,奪得天下,總是要宣稱:是歷史選擇了俺當皇帝,只有俺才能救帝國……這個說法,沿襲日久,就變得文采斐然,簡述為天命有歸。天命有歸,就是你命中注定該當皇上,多少人攔你都攔不住。

而在景泰帝朱祁钰這裏,所發生的事情卻恰恰相反。朱祁钰遭遇到的是天命無歸,無論他老兄怎麽使勁,擺明了這皇位寶座,與他的血脈就沒有關系,有關系太子死那麽早幹什麽?

天命無歸,所以又叫天命烏龜。

你都烏龜了,大家還怕你個卵?遂有大臣前赴後繼,繼往開來,飛蛾撲火,火中取粟,紛紛上書,要求立即恢複老太子朱見深的太子職務。最早上表的是禦史鐘同,這厮居然在奏章上公然宣稱:

“乃者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你朱祁钰天命烏龜,快歇菜吧。

鐘同這邊等于是指着朱祁钰的鼻頭罵了,可随後跟上來的大臣章綸更不客氣。朱祁钰的兒子剛剛死掉,費盡心機易儲,卻落個竹籃打水,原本正是悲憤之中,見此二人挑釁,勃然大怒,當即命人揪出去暴打。

衆臣一見有屁股可打,大喜,一窩蜂地沖将上來,打頭的是一個新進士楊集,緊随其後的是南京大理寺少卿廖莊。這些人挑明了态度,老子就是要跟你朱祁钰過不去,你有本事把老子打死?

打就打,誰怕誰……朱祁钰正在喝令行刑,突然之間感覺到眼前發黑,撲通栽倒,再爬起來,卻感覺到四肢乏力,冷汗直淌,原來是氣急交加,突然病重了。

景泰帝病重,恢複老太子朱見深的職位之争,在群臣中再起波瀾。這時候起決定作用的是名臣于謙的态度了。

然而于謙卻是不支持朱見深的。為什麽呢?因為于謙當初帶頭擁立的朱祁钰,又曾支持過立朱祁钰的兒子為太子,他為朱祁钰一家付出了如此之多,已經不可能再有別的選擇了。

所以于謙和內閣同僚們商量過,一致認為:朱見深既然已經被廢了,就不應該再恢複——就算他倒黴好了。如果非要立太子不可的話,大家去別的地方找找看,說不定能找出來一個兩個……

對于謙的忠心,朱祁钰甚感幸慰。

但是大将軍石亨——也就是瓦剌人最害怕的石爺爺,卻絲毫也感覺不到有什麽幸慰的。他冷眼看着這些文官左折騰,右折騰,怎麽折騰也沒他石亨的份。噢,合着不管立誰,都是你們的功勞,老子出生入死,只配在一邊替你們提鞋擦屁股嗎?

憤怒之下,石亨就找了都督張杌、太監曹吉祥等人,商量說:“與其讓他們瞎折騰,還不如咱們自己來折騰,我建議讓英宗朱祁鎮複辟,同意的舉手。”大家都同意,可這個陰謀小集團,只包括了軍方和內宮,缺少文官支持者。于是大家就去找大常卿許彬商議。許彬道:“我已經老了,力不從心了,不過我可以給你們推薦一個人,你們去找徐友貞,此事準成。”

那徐友貞又是何許人也?

此人說起來,那就有意思了。徐友貞其實不叫徐友貞,而是叫徐口。當初英宗朱祁鎮被瓦剌恐怖分子劫持之時,他力主遷都,受到衆人的嘲笑,并被撤消所有職務,勒令以後不許再為官。

可镲珵是個讀書人,不當官怎麽成啊?于是他靈機一動,改名叫徐友貞,就又混進了幹部隊伍,繼續興風作浪。此番眼見得石亨等人找來,徐友貞大喜,就說:“好,你們來得正好,這事咱們就幹啦,到時候你們聽我的,此事準成。”

到了約定日子,石亨帶了士兵,與太監曹吉祥、徐友貞等人會合,正要出發,忽見西南方向的夜空中彌漫起一股黑氣。霎時間,那股黑氣就漫卷了過來,遮住了星辰月亮,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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