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刀成一快?
前面說起過,早在成祖朱棣時代,他就考慮讓太監們參政議政。便找來一群年輕的渎書人,號召入宮,但必須先自宮。
衆士子俱各不肯,卻有一個年輕人,盤膝坐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沉着淡定。朱棣一見大喜,曰:“關鍵時刻,才知道誰才是真心的忠于皇帝,來人啊,與朕把這個淡定的家夥切了。”
宮中太監們一擁而上,将那年輕人擡起來,放在原始的手術床上,就聽“喀嚓嚓”一聲,伴随着年輕人的一聲凄厲哀號:“不要啊,不要切我……”老太監不高興了,訓斥道:“都切下來了你才說不要啊,那還來得及嗎?你既然不要,剛才為什麽不快點跑?”
年輕人哭道:“我是想跑的,可是卻已經吓壞了,兩腿麻軟,昏死了過去啊。”原來這厮并非淡定,而是吓昏了,你說這扯不扯?
昏了算他活該,從此這年輕讀書人就成為了宮中的一名太監。他的名字叫王振,是宮中屈指可數的讀書人。不久,朱棣死,而後繼位的仁宗朱高熾,也以飛快的速度死掉,等到了朱瞻基當了皇帝之後,不久也生了兒子,起個名字叫朱祁鎮。
朱祁鎮長大了,會說話了。于是朱瞻基就想,得給孩子請個有學問的老師啊,宮外的飽學鴻儒倒是車載鬥量,可是讓他們切了兩腿間的肉嘟嘟入宮,他們卻堅決不肯,明擺着,他們所謂的忠于皇家,都是有私心的。
要教育好自己的孩子,一定得找個沒有絲毫私心的飽學鴻儒才行。
朱瞻基的眼睛,落在了太監王振的身上,頓時為之一亮。
王振可是自宮入宮的,若然此人有絲毫的私心,豈會做出如此慘烈的犧牲?再者他的學問學識,絲毫也不比宮外的那夥人差,兒子的家庭老師,就是他了。
于是王振出任太子朱祁鎮的老師,教了一段時間,朱瞻基過來視察王振的教學成果,他将走路還不穩當的小朱祁鎮抱起來,放在膝頭,問:“将來你當了皇帝的話,能不能讓天下太平。”小朱祁鎮清脆地回答:“那太小意思了,天下太平有什麽難的?”朱瞻基大驚:“哎呀嗬,這小東西……再來,如果有亂臣賊子擾亂天下,小兔崽子你敢不敢率六師出征?”小朱祁鎮笑道:“不過是統兵出征而已,這太,小兒科了。”
眼見得這孩子如此聰明,在場的群臣全都撲跪于地,眼含熱淚,放聲狂吼:“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等朱祁鎮長大成人之後,果然迎來了一次禦駕親征的機會,但是結果卻讓所有的人跌破眼球。
朱祁鎮給搞砸了。他是如何一個搞砸的呢?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
(2)太監一直在努力?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大明第六兼第八任皇帝——朱祁鎮的個人簡歷。
朱祈鎮歷史檔案
姓別:男
姓名:朱祈鎮
出生:1427年11月11日
籍貫:北京
屬相:羊
星座:天蠍座
血型:AB型
身高:174公分
體重:58公斤
相貌特征:清秀、斯文、儒雅。
職業:出任大明帝國第六任,及第八任皇帝。
特長:擁有無可比拟的親和力。
社會關系
父親:宣宗朱瞻基
母親:孫氏
妻子:錢氏
兒子:10人
心路歷程
0歲:出生。
4歲:以太監王振為帝師。
6歲:回答父親朱瞻基的禦前殿試,贏得群臣百官山呼萬歲。
9歲:在全國人民的一致擁戴之下,出任大明帝國第六任皇帝。
22歲:福建沙縣鄧茂七群體事件發生,旋即平定。
23歲:瓦剌人虛冒統計數字,冒領獎賞,遭到王振的駁斥,瓦剌人因此而鬧起群體事件。于是朱祁鎮禦駕親征,戰于土木堡,為瓦剌分裂分子所劫持,作為人質謀攻北京城。城中景泰帝朱見深登基,朱祁鎮被迫下崗。
24歲:朱祁鎮返回北京,居住于南宮。
31歲:得到武清侯石亨,副都禦使徐有貞,宦官曹吉祥擁戴,朱祁鎮再次當選為皇帝,是為大明帝國第八屆皇帝。
32歲:釋放關押了五十四年的建文帝朱允汶的太子朱文奎,關押時其人兩歲,出來時幾同白癡,不識雞鴨牛羊為何物。
34歲:揪出了以忠國公石亨為首的反皇帝集團,石亨處死。
35歲:大太監曹吉祥起兵,主張一切權力歸太監,要武裝奪取政權,失敗後滅族。38歲:卒。
看看朱祁鎮的個人簡歷,我們不能不發出這樣的感慨,朱瞻基不懂得教育啊,他在朱祁鎮的心裏,埋下了未來的悲劇種子。
試想,朱瞻基問年幼的兒子——若有亂臣賊子擾亂天下,你敢不敢率師親征?問小孩子這個問題,小孩子只能回答敢。這個敢字既然說出了口,從此就成為了橫亘在孩子心裏的一道障礙,如果現實生活中沒有這道障礙,孩子會自己營造出這道障礙,以便完成他心理上的跨越。
說明白點,未來的朱祁鎮,在他有生之年裏,必然會替自己找一個禦駕親征的事體。如果找到了千好萬好,怕就怕找不到,屆時這孩子就會自己制造麻煩。有許多人,終其一生就是不停地給別人制造麻煩,就是因為他們的心智模式出了問題,在幼年時期被人輸入了錯誤的信號。
人的大腦,就好比一臺笨笨的機器,思維就好比運行在這臺機器上的程序。如果程序是錯誤的,甭管這個人是多麽地努力,一輩子也只能是南轅北轍,徒勞而無益。朱瞻基以其絕對的威權,對朱祁鎮輸入了一道錯誤的程序,這個大明帝國,已經隐伏下了可怕的危機。
單只是朱瞻基添亂倒也罷了,如果朱祁鎮的人生導師再懂點心理學,未來的心理矯正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朱祁鎮的人生導師,卻是被朱棣喀嚓一刀的王振。好端端的,竟然被切了這麽一刀,王振的心理必然是很受傷。心理學他是沒辦法懂了,最多懂點生理學。再讓他擔負起矯正朱祁鎮心理的重任,這個工作,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了。
然而王振一直在努力,要讓自己配得上一代帝師的尊榮。
朱祁鎮登基的第四年,終于有個機會讓王振一展才華,震動朝野。
(3)三代人的精心運作?
朱祁鎮做了皇帝的第四年,發生了一件很小很小的案子。
在福建,有個驿丞很兇,因為他是朝中三朝元老楊溥的同鄉。此外還有個按察佥事廖谟,也同樣很兇,因為他是朝中三朝元老楊士奇的同鄉。于是兩個兇人碰到了一塊,一個比一個兇,但是按察佥事廖谟官比驿丞大,所以他毫不客氣地吩咐手下把驿丞按倒,“砰砰砰”一頓狂揍,再放開,兇驿丞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出人命了,官司上報,請朝中大臣們解決此事。
老臣子楊溥發現被打死的人是自己的同鄉,頓時氣憤于心,強烈要求将兇手廖谟繩之以法,判處死刑。而老臣子楊士奇,發現打死人的廖谟是自己的同鄉,就堅持要求判處廖谟因公殺人,批評教育一下就算了。兩個白胡子老頭都要為自己的鄉人出頭,彼此不服,就在朝堂上嗷嗷嗷地吵了起來。
倆老頭吵不明白,就找群臣說理,可群臣誰敢惹他們兩個?當即連連搖頭,說:“兩位老領導的話,都是對的,都是值得我們認真學習的……”看群臣也決斷不了,倆老頭就吵鬧着來找太後說理。可是太後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哪裏弄得懂這些怪事?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就詢問帝師王振。
王振笑道:“楊溥和楊士奇,這兩位老幹部啊都是存了私心,想袒護他們的同鄉。如果按楊溥的來判,判決廖谟死刑,這肯定是重了。可以如果按楊士奇的來判,說廖谟只是因公殺人,這又未免太輕了。那麽這個案子到底應該如何判法呢?很簡單,太祖朱元璋皇帝,早就頒發了一部《大明律》,現在請大家拿起《大明律》,跟我一起認真學習太祖皇帝的教導。太祖朱元璋皇帝教導我們,如果遇到下級官員太兇,惹火了上級官員,把下級官員活活打死的案件,不可以判上級官員死罪——人命雖然關天,領導面子更重要。但也不能就算是因公殺人,理應将殺人的上級官員撤職查辦,嚴肅批評。”
學習了朱元璋的講話精神,撂下書本,大家頓時一個個心明眼亮,再看太監王振,不由得肅然起敬。不愧是帝師啊,《大明律》背得滾瓜爛熟。
此事過後不久,又一起惡性刑事案件出現了。
這一次,同樣也是歹徒殺死人命,但這個歹徒,來頭不小,等閑人物是惹不起的。這兇手便是三朝元老楊士奇的寶貝兒子楊稷。卻說那楊稷打小生在官宦之家,父親又是連續三屆皇帝倚重的老臣子,所以這楊稷就想,我爹這老頭這麽有本事,憑什麽我就不能殺幾個男人,搶幾個女人,啊,憑什麽我不能啊?
史書上記載,那楊稷恃仗着父親的權勢,橫行鄉裏,枉殺無辜,鬧得越來越不像話。此事被禦史查到,立即寫奏章上報,可是刑部的官員也不敢惹楊士奇。雖然暫時把楊稷捉來了,卻好茶好飯,美酒大肉,每天供養着,不敢真的把他名正刑律。見此情形,禦史們憤懑于心,繼續上表彈劾楊士奇。
在楊士奇的內心裏卻是複雜已極,難以言說。他一生耿正,決不願意循私枉法的,但楊稷是他的親生兒子啊。再壞的孩子,在父母心裏也是天使,盡管楊稷惡貫滿盈,可楊士奇卻是愈發地疼愛他。可眼下的情形是,如果直說讓刑部放了自己的兒子,莫要說自己的一世清名,毀予一旦,而且更容易引發政敵的攻擊,鬧到最後說不定是個什麽結果。可要是讓自己說出來殺兒子的話,這豈是為人父母者能夠做得出來的?
為難之際,楊士奇夜翻《論語》,翻到了一句孔子的話,“子曰:父為子隐,子為父隐,直在曲中矣”。意思是說,法律這東西算個槌子?做父親的,就是要包庇兒子,做兒子的,同樣也要包庇父親。你看這麽個搞法不對頭,可只有這樣,社會的親情關系才能夠維系,人類社會也才能夠變得和諧起來……大致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于是楊士奇丢了《論語》,立即寫了封辭職書信。
不管了,老子把我兒子給你們留在大牢裏,愛放愛殺,都随你們吧,老子不管了。楊士奇在心裏說。
楊士奇離休,楊榮病死,楊溥又是滿腦殼私心,此後的朝政大權,終于順理成章地轉移到了王振的手中。
将國家政權轉入到太監的手中,是由成祖朱棣精心設計,經由仁宗朱高熾的推動,再經宣宗朱瞻基的配合運作,整整花了三代人才完成的。目的就是為了最大程度地削弱士大夫對朝政的影響——相比于太監們,士大夫的私心更重。
別看士大夫一個個道貌岸然,冠冕堂皇,可說到底,他們打的每一個主意,都是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相反,太監連卵蛋都割掉了,最大的私心不過是多弄點銀子,肯定比士大夫更可靠——在這個問題上,大明帝國的歷任皇帝們是有明确的共識的。
(4)你傷害了我的驕傲?
卻說那大元帝國,自從被朱元璋趕走之後,就流落到荒野之上,向原始人的時代迅速退化。退化到了朱祁鎮當皇帝的時候,元人的殘餘勢力,已經一分為二,東邊有一夥,稱之為鞑靼,西邊有一堆,稱之為瓦剌。鞑靼和瓦剌相互對打,此消彼長,此起彼伏,這時候瓦剌是最強大的,但與大明帝國相比,差得還遠。
于是瓦剌就上表稱臣,并派出一支使者,到大明朝上貢。大明有個規矩,寧可讓老百姓沒得褲子穿,也要讓國際友人滿載而歸,所以瓦刺人派出來的第一批使者五十人,個個都揣着大包的金銀回去了。
次年,瓦剌派了一百人來,又是人人滿載而歸。
當時瓦剌的領導人也先就琢磨了,這個大明朝……好像有點缺心眼,貢使不過是搞運輸的物流,你給他們那麽多的銀子幹什麽?再多派些貢使去。
結果,也先發現大明帝國硬是心眼不夠用,不管派多少貢使來,大明這邊統統讓你滿載而歸。那麽,要派到多少個貢使,大明帝國這邊才能夠醒過神來呢?也先很想知道這個答案,就不斷地增加貢使的數目,一直增加到三千人。
這時候大明這邊正是王振總攬朝綱,他發現也先這厮擺明了在玩大家,就不客氣地按常規貢使的人數支付辛苦費,瓦剌的三千人大部隊,只揣了幾錠銀子走路。
盡管派了三千名貢使是擺明了戲弄大明,可臨到大明按規矩辦事時,也先還是覺得心情很受傷。
也先說:“大明帝國,你傷害了我的驕傲。”
瓦剌,是草原上的雄鷹,是英雄成吉思汗的後裔,就這樣被大明所傷害,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容忍的。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
煙塵處起,紅旗漫卷,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卻蒼龍——瓦剌鐵騎出動了,數萬名精銳騎士,進逼貓兒莊。大明守将倉促應戰,卻被打得落花流水,西寧侯朱瑛,武進伯朱冕,雙雙戰死,都督石亨揮舞着金背砍刀,瘋了一樣地殺出一條血路,頭也不回地落荒而走。草叢裏還有一個監軍郭敬,吓得一個勁地抹眼淚。
消息傳到北京城,百官大為震駭,唯有王振與朱祁鎮,卻是欣喜若狂。為啥他們倆這麽高興呢?很簡單,他們終于等來了機會,得以兌現二十年前對宣宗朱瞻基的承諾。昔年朱瞻基問朱祁鎮:“若有亂臣賊子擾亂天下,你敢率軍親征嗎?”朱祁鎮當時響亮地回答:“敢!”
這個敢字,別人聽過了,也就算了,你愛敢不敢,關我屁事?可這卻是朱祁鎮生命成長的最深刻記憶,也是朱瞻基留給王振的一道作業題。這麽多年以來,師徒二人坐在宮裏瞎琢磨,琢磨的就是如何來完成這道題。只是天下承平日久,百姓安居樂業,這道題始終是沒得機會做。
現在,這道題終于擺在了他們的面前。只有王振才能夠理解朱祁鎮興奮,也只有朱祁鎮才能夠理解王振心中的欣慰。只要完成這道題,他們對死去的朱瞻基就有了一個交待。
禦駕親征!王振命令兵部:“立即調集五十萬人馬,後天就出發!”
五十萬人馬?後天就出發?
兵部的官員險些沒被這道命令吓死,拜托,王老師,你懂不懂常識啊,五十萬人,只給兩天的時間,五十萬人一天就要吃小山那麽高的糧食,別說沒地方弄那麽多糧食去,就算是糧食弄來了,單只是飯碗筷子就要上百萬雙,這些東西根本就湊不齊啊!
王振的回答是:“沒有任何借口,思路決定出路,辦法總比困難多……”
看明白了沒有?王振雖然也是個飽學鴻儒,可是久困宮中,天天和美貌的宮女膩在一起,已經與整個人類社會隔膜了。
懂軍事常識的,偏偏私心太重。真的願意為皇家分憂的,卻被宮牆隔住了視線。這時候再看朱瞻基留下來的這道習題,就知道這禍闖大了。
(5)兩腿之間的智商?
能的任務果然就辦到了,然後大家出發。
行軍第一天,抵達龍虎臺,安營紮寨。夜裏軍中擊鼓傳號,卻突聽軍營中響起一片鬼哭狼嚎之聲,原來是士兵們聽到鼓聲,以為瓦剌人殺來了,登時大亂。無數人衣服也不穿,光着身子四下裏狂奔,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剛剛往營帳裏一躺,天卻已經亮了,大家繼續出發。
行軍第二天,就見有一片烏雲自西南而來,頃刻之間到了頭頂,只聽嘩啪啪之聲不絕于耳,冰雹暴雨,一起砸下,砸得将士們哭爹喊媽,無比凄慘。雨過天晴,大家深一腳淺一腳,繼續往前走,卻發現路邊東一具西一個,躺了不知多少明軍的屍體。這些人是怎麽死的呢?法醫上前一檢查,報告說,都是餓死的……拜托,這才走了不到兩天的路,就餓死這麽多的人。難道說這些士兵們,在來之前就有半個月沒吃飯了不成?
按理說不應該啊,可史書上說,這是千真萬确的。千真萬确就千真萬确吧,繼續往前走。
走了十來天,終于抵達大同的貓兒莊戰場,滿地的殘屍與鮮血,令朱祁鎮怒不可遏。繼續前進,為大明朝那些犧牲的忠勇将士們讨還血債。
繼續往前走,卻始終見不到瓦剌人的影子。其實瓦剌人就在前面不遠處,與五十萬明軍保持着同速移動,雖然瓦剌人只不過五萬之衆,但他們都是騎兵,只是也先搞不大懂,朱祁鎮弄這麽多的人來這裏幹啥?他心裏好奇啊,舍不得走遠,就不遠不近地觀察着。
正行之際,國家氣象局局長——當時叫欽天監——彭德清來了,他對王振說:“王老師,昨個我夜觀天象,發現情形不妙啊,再往前走的話,只怕是……我的意思是說,皇上和王老師你們倆福大命大,壽與天齊,但從星相來看,你們倆好像沒幾天混頭了……”
王振一聽氣壞了:“彭德清,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再胡說把你嘴撕爛!”
彭德清退下,這時候貓兒莊戰役中逃脫的監軍郭敬來了。他說:“王老師,不是我吓唬你,我是親眼看到了瓦剌人的戰鬥力的。唉,怎麽跟你說呢?瓦剌人的戰鬥值與防禦值,比咱們超出了不知多少個級別。你別看咱們這裏有五十萬人,可在人家眼裏,不過是五十萬頭羊……你可聽說過五十萬頭羊,能頂翻五萬匹北方狼的故事嗎?”
“這個……”老師心裏不由得犯起嘀咕來,再回頭看,發現五十大軍的糧食早已吃光了,再這麽走下去,不等瓦剌人來到,只怕大家統統得餓死。
禦駕親征,果然是一點兒也不好玩。
“不,咱們先回家?”王老師對朱祁鎮建議道。
這時候朱祁鎮也終于醒過神來了。什麽事情,都是想着容易,只有做的時候才知道有多難。按理來說,率五十萬人出來打架,怎麽想都穩贏的,可誰料得到這五十萬人頓頓都要吃飯,這事早年時父皇朱瞻基他也沒說起過啊?對了,敵人居然還帶跑路的,當年祖爺爺朱棣打朱允汶,父親朱瞻基打朱高煦,他們都是老實蹲在家裏等你來打,都沒有跑路,怎麽輪到了自己,瓦剌人居然跑路了,你說這叫什麽事呢!
想不通,朱祁鎮心裏悲憤而郁悶。
事實上,早在朱瞻基對年幼的朱祁鎮布置這道家庭作業的時候,就失手把朱祁鎮的年齡定格在六歲左右的階段了,這麽多年再也沒有成長過——怪都怪皇宮裏的生活太安逸,朱祁鎮的人生太過于幸福而平穩,沒有任何波折,沒有任何坎坷,說明白了就是他的大腦再也沒有外界的刺激信號輸入,反饋終止,始終保持在六歲左右。所以他的生理雖然成熟了,能夠于宮中幸禦得美女們哇哇地哭,但是他的心裏,卻仍然是純真而懵懂,什麽事情也不懂,只能事事聽王老師的擺布。
然而糟糕的是,王振王老師自從被喀嚓一刀後,他的智慧也再沒有進步過。為什麽呢?因為智慧的提升是借助外界信號輸入對大腦皮層的刺激來完成的,可你替老王想想,在這世界上,還能有什麽刺激比得了兩腿之間喀嚓一刀,更來得痛快?
沒有了,再也不會有了。所以被閹割掉生殖器的王振,他的智能雖然比朝中群臣稍微地高了那麽一點點,但卻始終停留在兩腿之間,再也不可能升上來了。
所以這時候王振想的是,前面行進二十裏,再往左拐,就是我的家,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刀子從兩腿間切過,甭管是切菜刀,還是殺豬刀,都讓我嗷嗷叫,嗷嗷叫……所以我知道自己已經淪為了鄉人的笑柄,倒不如帶着皇帝和這五十萬大軍回去一趟……這也算是替我平反昭雪吧,又有什麽不對?
于是王振傳令:三軍聽令,奔往蔚州——我那魂牽夢萦的故鄉。
(6)皇帝這邊不缺貨?
實事求是地說,王振确實不是一個壞人。
他只是被大明那柄殘酷的殺豬刀,将他的智商定格在兩腿之間而已,而他的心,卻仍然一如此前那樣的柔軟。五十萬人馬走到半路,王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這麽多的人湧入自己的故鄉,一定會把莊稼踩得稀爛,這麽個搞法,對不起父老鄉親啊。于是王振又改了主意,命令大軍掉頭回北京。
可憐這還沒有餓死的五十萬人馬,就這樣疲于奔命地,在荒野上跑來跑去,一口氣跑到土木堡,眼看天色已經黑了。
其實再往前二十裏,就能夠進入懷化城來——但事實上這種可能并不存在,這二十裏地,馬拉松選手還要狂奔兩個鐘頭,五十萬人的大軍豈不得走上一個整天?王振選擇這麽個怪地方紮營,好像也沒什麽錯誤——但是後面瓦剌人已經追上來了,恭順侯吳克忠,成國公朱勇,再加上永順伯薛緩沖過去堵截。果然群羊架不住一匹狼,頃刻之間,明軍死得一個不剩,而兇狠的瓦剌騎士繼續向前,疾撲土木堡。
追上來也不怕,王振命令明軍将火炮搬過來,對準瓦剌人噴射個不停,再加上箭飛如雨,讓瓦剌人寸步難前。
也先一看這情形,就說:“我們和談吧,打什麽仗呢,和平才是世界發展的主流……”于是派來使者和談,王振這邊大喜,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将四方的明軍調來,看來打五萬瓦剌人,五十萬明軍是遠遠不夠用的。
和談協議簽訂之後,明軍大轉移,而瓦剌人也在這個時候發起了總攻,只聽得胡笳聲起,馬蹄驚天。瓦剌騎士從四面八方疾撲而來,不由分說輪起彎刀,照饑渴兩日的明軍就亂砍亂剁,霎時間明軍陣腳大亂,一敗塗地。
這時候護衛朱祁鎮的将軍樊忠,突然向王振撲了過去:“你個王八蛋,害慘了大家……”噗哧一鐵錘,可憐的王老師,腦殼已經是碎裂得不成樣子。樊忠也随即被瓦剌人砍死,朱祁鎮此時已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索性自己跳下馬來,盤膝坐在地上,許多禁軍護衛在他的身邊,以盡最後職責。
瓦剌人發現了明軍中這支奇怪的隊伍,就拎刀子過來看個究竟。朱祁鎮問道:“你是哪一個?”對方見朱祁鎮氣度沉穩,問話時帶有一種天然的尊榮,不由大驚,急忙跑去向也先報告。
聞知捉到了朱祁鎮,也先也頓時吓呆了:“怎麽把大明天子捉來了?接下來咱們怎麽辦?你們誰有個準主意?”
瓦剌人只會打架,哪裏有什麽主意?幸虧這時候旁邊跳出一人,大笑日:“莫急,莫慌,聽我一句話,管叫這大明王朝灰飛煙滅。”
也先細看說話的人,卻是朱祁鎮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名叫喜寧。就問道:“你有何主意,可以毀滅大明王朝?”
喜寧笑道:“這事太簡單了,只要大王你聲稱送朱祁鎮回去,等到了城下,就一擁入城,大砍大殺。這大明的城池,豈不就是你的了?你就這麽一座座城池拿到手,搞到最後,大明王朝還會存在嗎?”
也先大喜,問道:“你不是朱祁鎮身邊的人嗎?怎麽會幫着我們?”
喜寧回答道:“拜托,你要是正活蹦亂跳,青春年少,正琢磨着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時候,卻突然被人逮住,照你兩腿問喀嚓一刀……你說你恨不恨這幫王八蛋?”恨,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他們!也先連連點頭,當即用了喜寧之策,先取大同。可是萬萬沒想到,大同守将郭登一眼就識破了也先的詭計,非但不開城門,還悄悄地派了一支野鵝敢死隊,趁夜殺人瓦剌人的大營中,想把朱祁鎮再搶回來。
發現郭登難以對付,也先很生氣,就和喜寧商量過後,率領瓦剌鐵騎,沿途繞過關隘,直撲北京城而來。到了城下,也先哈哈大笑:“小兔兒乖乖,把門打開,你家皇上回來了……”就聽吱呀嘎咕嘎的聲音響起,那扇巨大的城門,正在緩慢地敞開。
也先大喜:“殺啊,與我沖啊……”瓦剌鐵騎吶喊着沖進去,卻突聽裏邊一聲驚天動地的炮響,但見無數明軍仿佛自天而降。當先的一人,滿臉是血,面目猙獰,手持一柄超大號的巨斧,只一斧,就把也先的親弟弟孛羅砍為兩段。又一斧,将平章卯那孩剁得滿地腸子亂流。就在也先極度震駭之際,突聽那名明将大吼一聲:“識得我大将軍石亨嗎?”
石亨,明軍中最能打的将領,瓦剌人最恐懼的克星。平時說起石亨,瓦剌人是沒有膽子直呼其名的,只是叫石爺爺。如今有這位石爺爺守在北京,也先要想入城,可能性已經是不存在了。
石亨,你這個戰争販子!也先都快要氣死了:“你肆意挑起争端,破壞和平,以殘忍的手段殺害我的親弟弟,你你你……你難道不想要你家的皇上了嗎?”
石享哈哈大笑:“也先,你個缺心眼的原始人,我們大明朝什麽時候缺過皇上?實話告訴你,今天我就是奉了皇上之命,來取你的頸上人頭。”
“皇上……你們真的不缺貨?”也先被這個消息吓呆了:“如此說來,你們不要朱祁鎮了,又新立了一個皇帝?”
他猜對了。
就在北京城下,大明帝國第七任皇帝,閃亮出場。
(7)意外的帝王?
大明帝國的第七任皇帝,出場的是何等突兀。這個皇帝又是打哪裏冒出來的呢?這個話題說起來,可就別扭了。早在宣宗朱瞻基時代,因為漢王朱高煦鬧事,要求換屆選舉,要推翻現任領導班子。朱瞻基大怒,遂禦駕親征,傾國之力殺到樂安城下,朱高煦易妝為農民工出城偷降,于是亂局平定。
平定了之後,朱瞻基就進朱高煦的王府溜達溜達,忽然遇到一個侍女,當時朱瞻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為啥這麽生氣呢?
因為,那侍女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為神玉為骨,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殊不知傾城又傾國,越看越上火……為什麽上火呢?
當然要上火,想那朱高煦,王府中竟然養着如此絕色美女,人生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居然還要大鬧群體事件,這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當時朱瞻基憤怒之下,就招手叫那名美女:“過來過來,你姓什麽?”女孩子回答:“我姓魏。”朱瞻基:“魏什麽?”女孩子:“不為什麽,我爹姓魏,我也就跟着姓魏。”朱瞻基:“你這人……以後你不要姓魏了,改姓吳吧。別人問你的時候,你說姓吳,櫻桃小嘴一呶,那豈不是美絕人寰?”女孩子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那我以後就姓吳了。”朱瞻基點了點頭:“你愛不愛我?”吳姓美女:“除了那怪老頭朱高煦,你是我這輩子見到的第二個男人……你說我不愛你,還能愛什麽動物呢?”朱瞻基大喜:“愛我就好,來來來,我帶你到被愛情遺忘的角落,讓你看樣東西,你保證這輩子也沒見到過……”
就這樣,宣宗朱瞻基愛過這個姓吳的女子之後,食骨知髓,愈發地歡喜,就帶她回到了北京。到了北京沒地方安置——說到底,吳姓女子可是朱高煦府中的侍女,這屬于出身不好。于是朱瞻基就将她安置在一幢四合院內,沒過多久,生下一個小男孩,起了個名字,叫朱祁钰。
這個孩子出生了,于是就有必要為他建一份歷史檔案。
朱祁钰歷史檔案姓別:男姓名:朱祁钰出生:1428年籍貫:北京屬相:猴星座:不詳血型:不明身高:176公分體重:61公斤相貌特征:眉頭時刻緊鎖,長相極度郁悶。
職業:出任大明帝國第七任皇帝。
特長:無社會關系父親:宣宗朱瞻基母親:吳氏妻子:汪氏兒子:1人心路歷程0歲:出生。
22歲:因為現任皇帝朱祁鎮為境外不法分子綁架,國失其主,在全國人民的一致要求之下,出任大明帝國第七任皇帝。
22歲:與境外不法犯子瓦剌談判贖金,達成基本意向。
23歲:下崗皇帝朱祁鎮獲救,居于南宮。
24歲:立兒子朱見濟為太子。
25歲:太子朱見濟卒。
30歲:奪門事件發生,下崗皇帝在武清侯石亨等人的協助下,陰謀篡奪了國家政權,朱祁钰被剝奪了皇帝職務,貶為鄱王,此後不久,郁郁而卒。
看看這可憐的景泰帝吧,他的皇帝做得也真是痛苦啊,剛剛坐到龍椅上,上一任皇帝朱祁鎮就回來了,天天扒在他的龍椅邊上看,這滋味要多難受就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