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章

第 10 章

既然三清宮一天後就會成為生死攸關的主戰場,最該保護的除了包含張若虛之內幾十個道衆的生命,還有詹碧雲,以及世世代代道觀觀主辛勤修築的各色建築,整理的幾千本道、玄、醫、武術典籍,還有玉山縣千萬居民對美好未來的寄托和向往。

若是眼下就開始轉移所有物品,再連夜帶着全觀之人逃出去,躲上個三五日,或許可以暫時保全;可是以這幫人的個性,怕不是要将三清宮一把火燒盡才能解恨,又或是擇他日再上門尋仇,周而複始,永無寧日。

畢竟,當初若皇孫不曾跳脫紅塵,仍然自诩本正源清,糾結于正統歸屬,這些護衛便可成為所謂的複國元勳,坐享榮華,庇蔭子孫,而不是時至如今還在距離應天千裏之外的鄉野,扼腕嘆息,追憶峥嵘。

“師父,我們去風雷塔的時候,看到那裏的骨殖大多焦黑,并不想平常受傷赴死之人屍骨自然腐化的樣子,他們到底是怎麽死的?”趁着游三清和張應然在書庫商量對策的時候,楊右真便接過了照看張若虛的責任。看張若虛精神較昨日恢複了一些,便将張應然熬制的湯藥端來,慢慢地喂給張若虛喝。

“那些護衛流落他鄉多年,對跟蹤追尋而來的錦衣衛,自然是恨之入骨;不顧詹老道爺的勸阻,他們以雷霆之法,震殺了那些人:取引雷之物,于雷電交加之日,捆綁在上,再以天力為由,讓這些人觸電自燃,焦黑而死,遺骨抛擲于風雷塔內,聲稱是對詹老道爺藏竹之所最後的一層屏障保護。”張若虛開始劇烈地咳嗽,楊右真見狀,趕忙替他拍背順氣。

“這麽說,如果我們能請詹老道爺出面,命令他們停止這場鬧劇,讓些人卸甲歸田,三清宮就能免遭劫難,是嗎?”楊右真靈機一動。

“孩子,道術再高深,也不能讓一個羽化多年的人,起死回生;你和游家姑娘,本與此事無關,還不速速離去,莫要流連。”張若虛苦笑一聲,再不作答,沉沉昏睡過去。

聞言,楊右真眼中登時湧出了熱淚。她怎麽舍得讓這師徒二人,在此從容赴死?放下藥碗,她看見卧房書案上,一疊黃裱紙上符咒圖案只繪制了一半;回首望了望窗外那高聳入雲的風雷塔,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一天很快過去。那行人如期來時,城沒黑雲,地走風沙。他們斜按佩刀,高舉火把,睜着一雙雙殺紅的眼,踹開三清宮的大門。

張應然率先站在當口,後面是三清觀內的老小道士們整齊地跟着,劍指如峰,立于身前,口中喃喃皆是心經。

游三清扶着穿戴整齊卻顫顫巍巍的張若虛,慢慢從後堂走出,來到張應然身邊。

“呔!這老牛鼻也太扭捏,還不快快前來受死!”為首的莽漢就要上前,恨不得将道士們的頭顱如切菜一般砍盡。

“得道本是世間幸事;你們如此毀僧謗道,可真是丢盡了詹老道爺的臉!”游三清替張若虛斥罵起來。

莽漢飛身上前,舉刀便向張若虛劈過去。張應然擋在張若虛身前,一個回旋踢,正中他持刀的手。莽漢吃痛,倒退兩步,在地上打一個滾,又從側面襲向游三清,并向身後大喊:“你們愣着做什麽,快來助陣!”

說時遲那時快,遠方一道金光,直向三清宮而來,刺入衆人眼中,一片金星閃爍。各人只得遮住衣袖抵擋,才能辨識來源。

金光來處,正是風雷塔頂。不知何時,塔頂盤旋起一條金色長蛇,在黑雲中起伏湧動。

“是老爺!他現身了!”口耳相傳間,衆人以為詹碧雲英靈再現,竟一時忘了來路,抛下武器,紛紛向金螣跪拜祝禱。

張應然見時機成熟青鋒一指,點向院中備下的青銅大鼎。鼎中空有清水,鼎底并無幹柴烈火,卻見鼎面上燃起散發着綠光的烈火,伴随着嗆人的煙霧,随風迎面吹向尋釁人等。

與此同時,天上降下一張張朱砂寫就的符咒,劈頭蓋臉地覆蓋住衆人的全身。降落地面的符咒一接觸未經遮擋的皮膚,身上就開始又紅又癢,除了及時搔撓,完全沒有任何解決的方法。

“救命啊!”他們倒下的倒下,嘔吐的嘔吐,抓撓的抓撓,已然從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變成四仰八叉的凡人。

“師兄,就得讓他們這樣吃點苦,才知道與人為惡,絕非這世間的道理!”一旁的小道看得痛快非凡,忍不住對張應然說。

張應然卻好似沒有聽見,目光牢牢地鎖在風雷塔那條金螣之上。

他只知道楊右真吩咐游三清和自己置備好白磷,牛筋,符咒,竹筒和大鼎,自己卻在書庫用道觀編席預備的竹篾,通宵達旦地趕制出這條活靈活現的巨螣,再用多餘的黃裱紙,鐵絲和長明燈蠟,裱糊上螣身,使這螣在風雨中仍然能保持形狀,随風而動。

今日天不亮,楊右真便将殿中的八卦鏡綁在背上,用竹竿架着金螣,只身爬上了風雷塔的塔頂。走之前,她安慰游三清說,自己慣是摸爬滾打長大的,練習踩高跷也曾經摔破過膝蓋肱骨,不是什麽嬌貴的體格,讓張應然和游三清放心。

一旦金螣引人注目,張應然便緊跟着将劍鞘中的白磷丢入大鼎的水中,引起“鬼火”,燒斷綁在鼎耳朵上的牛筋繩子,讓隐藏在三清殿屋頂上的竹筒機關把符咒像弓箭一樣發射出去。

那符咒并非普通的黃裱紙和朱砂,而是游三清昨日在山裏挖的野芋頭,将皮毛和漿液混合調制,先把紙浸泡一遍,等幹了再寫成符咒。

因此在白磷煙氣和芋頭水符咒的雙重作用之下,加上張若虛深通天文,判定今日的風向,這才能有七成的把握,能不費一兵一卒,制住這幫人。

“泥漿水準備好了嗎?”張若虛見那些人已經受了教訓,在地下求饒,側身問過游三清。

“已經備下了,師父可是要給他們自救之法?”游三清望向檐下牆角排成一列的水桶,裏面是緩解白磷煙氣引發嘔吐的泥漿水。要想解白磷的毒,必須先催人嘔吐。此時此地并非醫館,用泥漿水是再好不過了。

“老神仙救我!”方才不可一世的莽夫如今滿面鮮紅,痛苦不堪。

張應然疾走兩步,取了一大瓢泥漿水,把那莽夫周身澆了個透心涼,又将瓢扔在他的面前:“帶你的人,去外面自己清理,以後若是對真人心無敬畏,還是免上三清山為好。”

張若虛看自己徒弟恻隐之心未改,滿意地笑,突然腳步一軟,吓得游三清連忙扶住。

“師父,事情已了,不如還是回去休息。”張應然提議。

“我有你的師弟們,沒事;你們快去接那塔頂上的姑娘,看看她怎麽樣了。”張若虛指着風雷塔,提醒他們別忘了楊右真的存在。

她如何不害怕呢?楊右真抱着塔尖,腳下是山風和露珠。背上的八卦鏡是法器,幸好危機解除,如今血色已散,回歸清明。往日踩高跷或是不倒翁表演,多是兩人高或是三人高的把戲,若是重心不穩,也是可以臨時蹬了道具,自己跳着着地的。從小父親和兄長就叮咛,登高必要先學會摔跤;只要摔得安全,登得再高也不要緊。

可如今身在六層寶塔之上,手上還要操作着竹竿架住的金螣,就連楊右真這樣的雜技小将,也有心驚膽戰的時候。眼看着三清殿院內升起白色的煙,又有黃色的星星點點飛落,楊右真知道事情正在按照提前規劃的步驟發展,心下稍安。

可她的雙腳雙腿,也許是因為爬塔蹬得太急,太過用力,此時已經酸軟地麻了起來。

不行,要撐到游三清或是道觀的人來通知,才能讓金螣落下,否則這個“神跡”一穿幫,前功盡棄。

“右真!成了,你快下來!”塔底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楊右真低頭的一瞬間,左手一滑,整個人從塔頂跌落了下來,在空中閃過一道金色的影。

張應然眼看楊右真落下,大叫一聲“不好”,估摸着她落下的位置,伸手相抱。

也許是金螣相助,兜住了些風,楊右真下落的速度并沒有她想象的那般迅疾。

落下的一霎那,楊右真抱着八卦鏡,閉上了雙眼。

辛勞兩日,昨夜通宵未眠,讓楊右真的眼底多了些憔悴;閉上的雙眼睫毛濃密纖長,平日練武顯得精幹的身體肌肉,此時因為勞累而松弛下來,軟軟地陷在張應然的懷中。

昨天在藏竹之所妙語連珠,與游三清一起引領着三人小組破解詹老道爺身世之謎的張應然,此時在這個勇敢又無畏的女子面前,倒像是軍師手下最忠誠的将領。

楊右真別樣的智勇,是三清山外的另一番景色。

她是最美麗的大白鵝。是只屬于他一人的大白鵝。

張應然低下頭去,忍不住在楊右真額頭上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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