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時候就聽說莫家被那些工人給砸了,吳曉翠和陳秀兒的家屬聽聞自己的女兒沒了,都從鄰村趕來要說法。莫家夫婦原本想說,給點錢了事,畢竟自己的女兒也沒有了,連兇手也沒找到,可是工人卻不想就此了事,非要莫家交出契約還要賠償他們的醫藥費。幾個丫鬟的家屬還上門叫囔着自己的女兒被莫雨寧打成這副德行都不好嫁人了,事情愈演愈烈,最後莫家被造反的工人給砸得稀巴爛,賣身契還有長工契全被搶走了。
這些人之中有多少是為了死者鳴不平的?又有多少是趁火打劫的?我能看到那些說自己女兒被糟蹋的所謂的家人在可憐兮兮的僞裝下露出貪婪的笑容。他們能把自己的家人賣了難道就無法預見他們會過着凄慘的生活嗎?
人啊,只要有個契機,就可以明目張膽的變成強盜、勒索犯了,單獨一個人做的惡就是惡,很多很多人做的惡卻可以變成替天行道伸張正義,這就是人性吧。
我坐在茶館裏聽着人們的暢談,今天,還是沒有見到說書先生。
我無所事事的在鎮上逛着,後來不知怎麽的就逛到了莫家附近。索性買了一些香燭和冥紙走到了莫家。原本門庭若市只是過了一個晚上就變得門可羅雀。莫家也真是造了大孽了。
我輕嘆一口氣,正想轉身的時候,迎面走來了一個身穿白底紅色彼岸花褂裙的女子。
那白底紅花的褂裙和黑衣人手中的錦囊是同一款式。我不由得斂眉多看了幾眼。
“你還來這裏做什麽?”神婆困惑的打量着我,她說話的語氣很随和與我說話倒像是和熟人交談一樣。
我傾着頭,沖着神婆眨了眨眼睛,“我是來拜祭故人的。”卻提起手上的香燭和冥幣給神婆看,旋即又問,“那你又是來這裏做什麽的?”
“不過是随便走走。”神婆轉過身,和我并排着望着莫家那兩個燙金的匾額。倏地她突然開口問,“昨天的降靈儀式上,你做了什麽?”
“我要照顧身邊昏迷的活判,哪裏有時間去搗亂啊,你別帶着成見看人好嗎?反正你也看得出來,我的靈體和這副肉身的長相不同,沒錯,我是借屍還魂的,但是我真的不是惡靈。要不,活判早就收了我了不是?”
神婆沒有說話,算是認可了我的說法,我好奇的打量起神婆,記得昨天她穿着用來做儀式的衣服和黑衣人帶着的鎖魂百寶袋是同一款布料,“你這褂裙布料挺好看的。”
“只怕這地兒沒人能織出這布料。”神婆仰起頭高傲得像只孔雀,只差沒抖開她的翠屏向我炫耀了。
“可我見過有人身上帶着和你衣服同樣的料子制成的錦囊。”我如實說出,只希望神婆能夠告訴我有關黑衣人的線索。我很在意莫雨寧說的我的體質,是這具身體原本的體質嗎?所以她的棺材上才會釘了那麽多的桃木釘嗎?
聽到那個鎖魂百寶袋,神婆突然激動的鉗制住我的雙肩,“告訴我那個人在哪裏?”她劇烈的顫抖着,我擡頭望着她的雙眼帶着攝人的怒意,盡管知道她的恨意不是來自我,還是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那個是誰啊。你別激動,先放開我好不好?”被神婆發瘋似的模樣給吓壞了,我只能好言相勸,讓她平複一下心情。
我放下了手中的香燭和冥幣,握放手握住神婆的手臂,帶着哀求的語氣繼續說,“你掐得我好痛啊。”
估計是我可憐楚楚的模樣打動了神婆,她漸漸的放開了我,接着恍若失神像是在跟我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定是他,尋常人是得不到這布料的。”然後她又進一步走到我跟前,“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我努力的回想當時的情況,可即便那時候我知道了,說不定記憶也被抹去了,最後我只能遺憾的搖頭,“對不起,我的記憶被那人抹去了一些,我記不得了。”
神婆聞言,頓時跟洩了氣一般,不住的嘆氣。
我眨巴眨巴雙眼,伸出手扶住了她,“你找他做什麽?”
神婆不屑的推開了我,理所應當的說,“殺了他。”不知道是夏末天寒,還是神婆的恨意讓我覺得悚然,手臂上的汗毛豎起了些微。
我拾起地上的香燭和冥幣,欠身告別了神婆,“我想去莫家拜祭一下死在枯井裏的故人。”往前走了幾步,我才想起還有話沒對神婆說,于是我回頭看着神色複雜的神婆說到,“如果你找到那個黑衣人,可否告訴我一聲,我家就在清泉街的弄堂裏,種着桂花樹的那家。”沒等到神婆回答,我就伸手推開了莫家虛掩的紅漆大門,幾張廢紙因為我的到來受到了驚吓在原地打轉了幾圈就恢複了平靜。之前還能在鎮上頤指氣使的莫家,如今竟成了一片廢墟,看着那一地仍舊鮮豔的盆栽花卉,我才記起莫家的輝煌不過是昨日的事情,人世間的一切還真是無常。
雖然只來過一次莫家,但我還是輕車熟路的來到了那曾經被重鎖鐵鏈纏繞住的偏院,鎖已經被撞開了,一扇門板氣若游絲的垂挂在牆上,可想而知當初那些人破門而入的時候有多兇殘。
我環顧了四周,終于目光落在了那雜草叢生的青石井口上。秀兒,這就是你的葬處?我往前走了幾步,順着井口的方向擡頭望着今天湛藍清澈的天空,秀兒的魂魄是不是也這樣無助無奈的仰望着這片天際?
記得剛剛在枉死城裏看見秀兒的時候她穿着一身桃紅色的單衣,兩條麻花辮天真的挂在脖頸兩側,沖我跑起來的時候朝着前後晃起來,看着特別的讨喜。
有時候說起自己的死,她會一臉憂傷而又茫然的問我,“天靈,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了?所以小姐才會殺了我的?”
我輕輕拍打秀兒的後背,聽着她的哽咽的聲音,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來到枉死城的時候被告知能活到六十三歲,可是卻死在了十六歲的年華裏,她該有多不甘心啊?
所以,我是不是該感謝那個黑衣人殺了莫雨寧呢?
我搖了搖頭,不想讓這種殘忍的念頭占據自己的思想。
我卷起袖子把井口周圍的雜草給拔掉了,然後才點了那一對白色的蠟燭放在眼前,在井口前插上三支香,叩拜了三次之後才燃起了冥幣。
秀兒,這些錢給你打發鬼差,你要在枉死城裏待到陽壽盡的一天呢,我以後會多給你燒錢的,所以在下面過好一點。末了,我想起了自己身上還帶着那個稻草人偶,于是在香燭上點燃了它,算是告慰秀兒,莫雨寧最終惡有惡報吧。
後來,我高高興興的回到了家裏,今天回來得比較早,所以我下鍋煮了飯,又蒸了一盤臘鴨,炒了個青菜,煮了豆腐湯,荊笙回來的時候就能一起吃飯了。
“你今天做了什麽事情?看上去心情很好啊。”荊笙湊到我的身後,看着我正從鍋裏把青菜鏟到盤子裏。
我笑而不語,“洗手吃飯了。”
荊笙仍舊一臉茫然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愣,可我卻很喜歡。
六月的夜空幹淨,雖然今晚的月亮只是個小小的月牙,周圍的星星卻璀璨動人。院子裏的桂花已經開了一大片了,那些淡黃色的小花看上去特別的乖巧,密密麻麻的排排坐,發出沁人心扉的香味。
我拿着一把團扇搖晃着,嘴裏還念念有詞的唱着,“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于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荊笙一副寵溺的模樣,看着我唱着不着調的曲子,笑得尤為的溫柔。“難得見你心情這般好,真的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把團扇置于鼻下,微笑說,“并沒有什麽,只是去祭拜了一下秀兒。”
荊笙不再說什麽,坐在矮藤椅上,拿起小案桌上的茶盞置于鼻下,他聞了一下茶葉的香味,感嘆說,“真香。”
我取笑說,“不過是茶水還不是用來止渴,喝下肚子裏還不是和白水一樣?你和吳二真是一個德行,喝個茶水都要窮講究。”
“這才叫享受生活。”荊笙學着茶館裏那些老大爺翹起二郎腿,饒有興致的抖着,然後接着我的曲子唱下去。他唱得比我好多了,我悄悄的趴在藤椅的扶手上,癡癡的看着荊笙的模樣,要是日子能夠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隔天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床上了。想必是荊笙把我抱進來的。
梳洗之後,我輕輕推了荊笙的房門,門鎖上了,所以他昨晚在家裏了。想着自己難得比荊笙早起,剛好趁機給他買早餐去。前街如月坊的花生湯可是鎮上的老字號了,還有玉芳齋的馬蹄酥可是荊笙的最愛,去晚了就沒了。
我一邊排隊一邊探頭探腦的,眼看着馬蹄酥只剩下三個了,可是我前面還有一個人,真擔心他會把僅剩的馬蹄酥全買走。我在內心祈禱着,最少給我留一個吧。
“全都包起來吧。”前面的人大氣的說,而且他的聲音怎會如此熟悉,待到他轉身的一剎正好對上了我哀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