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虎的模樣已經在我死去的兩年裏漸漸淡去,而他的模樣卻愈發的鮮明,我曾在腦海裏想象着無數他慘死的畫面,可如今他站在我面前,我卻什麽也做不了,時候未到,我只能忍着。
兩年前我的死難道不是他一手造成的?口口聲聲說會救我的人是他,最後推我下河的也是他!
依稀記得沉入水底之前,他還假惺惺的流下了眼淚,不是說了會救我嗎?為什麽我還是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我的殺氣,白憲宗盯着我失神的看了許久,我面上佯裝無事,八仙桌下的手已經在桌子下留下了一道道的抓痕了,指甲縫裏全是棕黃色的木屑。
在小二的帶領下,白憲宗和王金虎走到了二樓,在我隔壁坐了下來。若不是覺得他們剛坐下我就起身離開太招人懷疑的話,我早就走了。
一樓的戲臺上,說書先生滔滔不絕的說着《聊齋》裏的故事,講秋容借屍還魂最終與陶生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事情。說書先生把原本拗口的文言文翻譯成簡介的白話文,讓戲臺下那些目不識丁的大老粗和婦孺都聽得清楚明白。不得不說小謝和秋容的故事還是挺迂回曲折的,不少人聽得津津有味,魂兒都飄到故事裏。我只是心疼小謝,故事裏說她是忘了吞符就跑出去的,但是我想,她大概是不想活了,才會把還魂的機會留給秋容,又聽了好一會兒,希望說書人能再次提到小謝,卻再無關于她的只言片語,原來她的故事已經謝幕了。或許我的故事在沉入水底的那一刻也該謝幕了。
“真是無稽之談,哈哈……”王金虎拍着桌子笑了起來,在他聽來,說書先生說的不是故事而是笑話。
與他相比,邊上的白憲宗聽得認真,他眉間蹙起了小丘陵,神色複雜。
“憲宗,你幹嘛這麽嚴肅啊?”王金虎粗魯的推了推身邊的白憲宗,似乎看不見他的心情,這種不懂得看臉色的人最容易死了。
白憲宗搖了搖頭,旋即又把目光落到我身上。
實在受不了他這種怪異的眼神,我起身,打算離開茶館。可是白憲宗見我起身,竟然跟着站了起來,他緩緩的走向了我。
“小姐……”白憲宗溫柔的喊了我一聲。
溫柔的聲音卻讓我倍覺惡心,兩年前他也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與我交好,我把他當成好朋友的,他說會救我的,我相信了,可是最後殺了我的也是他。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我不以為然的回頭,冷着臉問他,“何事?”
白憲宗許是覺得自己唐突了,他抿了抿唇表情有些局促,“小姐的眼神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聲,“我早就見過這種把戲了。”語氣之中全然把他們當作登徒浪子了。
我的出言不遜招惹到了一邊的王金虎,他暴躁的怒拍桌子,緊接着沖到了我的面前,“你個臭娘們兒,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嗎?”
知道,知道你們倆都是衣冠禽獸,人面獸心。
“不知道。”我不以為然的聳肩,冷笑說,“沒事的話,我要回去了。”
轉身之際,我看見白憲宗伸出手想要挽留我,我直接無視。在完全背對着他們倆的時候,我終于沒忍住,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白憲宗和王金虎來這裏做什麽?還不到對他出手的時候。
生前的背叛我絕不會忘記的,白憲宗,我們來日方長!
“天靈,你的表情看上去怎麽那麽可怕?”
剛剛走出茶館,卻見三姐提着藥箱出現在我的面前。
三姐住在我家隔壁,她的父親是個大夫,她有心繼承父業,只是這條路真是太艱辛了,因為被嫌棄抛頭露面,二十過三了還沒能找到婆家。索性,她平時大大咧咧的,也不在乎這些。她的醫術很好,醫館裏那些正兒八經的大夫治不了的病她幾乎都能治療,診金又公道,這片區的人有個頭疼腦熱都會來找她。
“三姐。”我乖巧的朝她微笑,寒暄問,“三姐背着藥箱這是去哪裏?”
三姐提了提肩膀上的布袋,回答說,“去趟春菱苑。”
鎮上只有三姐一個女大夫,那些所謂的正經大夫不願意理會的妓女基本上都歸三姐管了。也因為這事兒,三姐的名聲更臭了,什麽“不知廉恥”“不守婦道”全都扣她頭上了。我不知道救死扶傷怎麽會被說得這麽難聽,難不成救人還要看身份的?
“怎麽了?”我好奇的問。
三姐搖了搖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小菲有了,這不,老鸨讓我帶藥過去。”
“有了”就是懷孕了,妓院那種地方怎麽能容忍那些女孩子懷孕生子,三姐帶着堕胎藥去給那些女孩子“治病”。
想要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來還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我忍不住跟着三姐嘆氣。三姐并不忍心去殘害那些無辜的生靈,可她若不這麽做的話,老鸨有更狠的手段處理掉這些可憐的孩子。我就聽說過,有人被活活打得流産。
“我跟你去吧。”我自告奮勇的幫三姐提了那些被黃紙包裹住的草藥。
三姐皺起了眉頭,“你個女孩子家家的怎麽能去那種地方?”說完,她伸手想把藥搶回去,我一個側身躲開了。死皮賴臉的朝她咧開嘴笑着,“現在是白天,春菱苑還沒開張呢,不怕遇到那些惡心的嫖客。再說,我有荊笙了。”對外,我和荊笙一直是夫妻的身份。
三姐無奈的放下了手,從我身邊走過,看到我還愣在原地,她丢了個眼神給我,“還不跟上。”
白天逛妓院,還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白天的妓院并不似晚上的燈紅酒綠,那些“東風夜放花千樹”在青天白日之下歸于平靜,如同被下了封印一般,非得到太陽消寂之後才能解除。我有些好奇,到底白天和夜晚的妓院,哪個才是它原本的模樣。
此刻的妓院說白了就是個大房子,晚上累慘的妓女此刻正在休息,也難得有幾個精神頭足的妓女或丫頭在大堂裏走動。
其實能避免的話,我真的不想要來這種地方,妓院是個陰氣很繁盛的地方,女體本身為陰,加之那些慘死的妓女甚至堕在妓院的胎兒的陰氣,大白天就能讓我冷得哆嗦起來。
“天靈,你怎麽了?臉色看上去很不好。”三姐擔心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大喘了一口氣,雙腿無力的靠着一邊的柱子,“有點不舒服。”這種陰晦的地方靈壓太強,現下還是白天,若是晚上,估計打死我也不敢踏進一步,尋常人到此并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關鍵是我陽氣不足,不能再讓陰氣侵入體內,否則就難以附體。
“我幫你看看。”三姐說完就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飛速的抽回手,這舉動把三姐吓得一愣一愣的。我趕忙解釋說,“沒事兒,老毛病,氣血不足而已。”
“那你在院子裏休息一下,我去去就來。”三姐扶着我坐在中庭院子裏的花壇邊上。
我揮了揮手,讓三姐早去早回。真不該湊這熱鬧,原本還想到妓院裏來看看那位名叫紅玉的姑娘,現在把自己弄得這麽虛弱,真擔心回去又要被荊笙數落一番,昨晚才被說教,今天又明知故犯,不被罵得狗血淋頭才怪!
我安安靜靜的坐在中庭裏,時不時有幾個姑娘走動,然後又好奇的打量起我,看得我十分的不舒服,我真不是新來的姑娘。受不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神,我起身想走出妓院。路過偏院的時候,隐約見到了一簇火光,湊近了一看,原來是個放在地上的火盆。茶館裏見過的那名叫紅玉的姑娘正站在火盆前,她臉上的紅妝特別妖嬈,鮮紅欲滴的唇瓣仿若剛剛飲過鮮血。
驀地,我看到了她手上拿着一個稻草人偶,和昨天見到的那個背頭少年手上的別無二致,系紅繩的手法一模一樣,而不一會兒,我看見紅玉抖肩冷笑着,修長的手指從稻草人偶裏取出了幾縷頭發還有那張明黃色的寫着莫雨寧名字的符紙。
“哼!想想你當初怎麽害我的,現在遭報應了吧?”紅玉紅唇輕啓,帶着魅惑的纖柔女聲幽幽的說。
這莫雨寧到底做了多少缺德的事情才能招人恨成這樣?紅玉算是比較聰明的女子,至少她不像那個背頭少年把稻草人偶随手扔掉,把邪祟之物燒得一幹二淨總好過日後落人把柄吧。不過也無所謂了,我拿起帶着的稻草人偶,睥睨一笑,說到底,真的有人會相信稻草人偶下咒殺人嗎?
“莫雨寧,你毀了我的一輩子,我要你永生永世萬劫不複!”紅玉咬牙切齒發出一聲聲滲人的詛咒。她的怨氣太強了,不少的孤魂野鬼全都籠罩在她的周身,那些猙獰的長發女鬼繞着她發出人類無法聽聞的尖銳笑聲,她們在膜拜紅玉,看來要把她奉為頭領了。這情況長期下去的話,紅玉的怨氣會波及到身邊的人。
“當年我也是莫家的一丫鬟,卻因為你心情不好被亂棍打了一頓之後給趕了出來。”稻草人在紅玉墨色的眼瞳裏燃燒殆盡,不過她的怒火并未随之消散,她旁若無人繼續說,“那時候我跪下來求你不要趕走我,母親病重需要錢醫治。被趕出莫家之後的兩天,母親死了,人渣父親把我賣到妓院裏來。你毀了我的一輩子啊,就這麽死了太便宜你了。我要去找他,求他施法,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
他是誰?給你們這些詛咒稻草人的家夥嗎?
到底是什麽人能做出這種詛咒人偶?他把人偶交給了背頭少年和紅玉,莫不是和莫雨寧有深仇大恨,想借他人之手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