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9 章 關隘反噬

太初非有體,至道本無聲,這一指點落,無有任何異象顯現,只是四周幻境不斷衰減,逐漸現出黃金龍螺越發黯淡的螺殼,瞿昙越凝固當地,眉間一點柔光逐漸亮起,将如玉容顏照亮,仿佛有無數因果隐線也被照出,只是其中多數都藏在虛數之中,對實數影響可以忽略不計,此時在這太初道域之中,最終現出的只有幾條實在鏈接,太初道韻柔和纏繞而上,将因果逐一消解,返回太初,那深種的情根,亦逐漸返回無物,情念倒退,化為最初始時的形狀。

随着那情種逐漸飛出眉心,四周靈光一閃,這道域昙花一現,已是無聲消融,阮慈将情種捏在手中,端詳片刻,身前那絕代容顏微微一震,雙眸再啓時,已是一片淡然,仿若勘破三春之景,閱遍五湖之歡,又見因果之奇,明了我之非我,我之是我。周身氣韻,和從前截然不同,便是見到東華劍使、未來道祖當面,依舊不起俗念,這才方是瞿昙越這般的元嬰大修,待人接物時應有之情态。阮慈見狀,不由道,“恭喜道友,久在樊籠裏,終得返自由!”

瞿昙越起身稽首,聲若清鐘,“道友恩同再造,貧道如獲新生,回首平生,剎那間感悟無數,已知道途所系,再掌大道機緣。求道之喜,令我心悅,道友之情,必當償還。”

他所說大道,或許是情之大道,或許是和瞿昙越自身經歷有關。阮慈不可細問,她心中亦是生出喜悅,一則是見到瞿昙越重返自由,此時所見方是真容,二來雖說那鎖鏈依舊在不斷收緊,讓道基隐隐生疼,但冥冥中依舊有一種輕松感覺,仿佛有無數時間線因此時之舉徹底收束,而她也擺脫了情之大道的作用,瞿昙越身受情種反噬,除了他本人因情之大道影響,會不斷對阮慈生出情念之外,阮慈也會因此受到影響,不斷被磨滅對他的好感,甚至是心生厭惡。此時情種取出,兩人都擺脫了情之大道驅使,自然靈覺更加松快。

這些領悟,兩人相視一笑,盡在其中,倒也毋需贅述,阮慈将情種還給瞿昙越,道,“這情種猶有三條因果之線和你相連,并未被我抹去,因此還是交給你親自保管好些。”

便将瞿昙越誕育的前因後果如實相告,瞿昙越默然聽着,面上毫無波瀾。

這三條因果線中,第一條,正是連向情祖,她點化生機,凝結情種,所有的情種都有一條因果線和她關聯,因她和瞿昙越的血緣關系,這條因果也十分茁壯。第二條則是連向玄魄門掌道,掌道明知情種之存,并因此做出種種布局,将瞿昙越栽培到如今,自然也和情種關系匪淺。

但這兩條都比不上用精血塑造瞿昙越法體的血線金蟲,第三條因果線最是茁壯,隐隐還有更多機緣暗伏,阮慈本可将這三條因果線逐一返回太初,但深心中靈光一點,知道這是瞿昙越存活于世上必要的牽絆,倘若将其消融,瞿昙越存世機緣消散,其身也将一道化去,便宛若從未存在過世上一般,對阮慈的時間線也有撼動,因此便未有幹涉,只是将情種攝出,好在其餘情念都已倒退消融,道韻包裹之下,精妙入微,倒也并未傷損識海,瞿昙越将情種接過,閉目感悟片刻,道,“此物之上還附有劍使道韻。”

若非如此,這情種便是被攝出也是無用,還是會返回瞿昙越識海之中,再次生根。阮慈道,“你現在修為不到,倘若有一日突破洞天,執掌足夠道韻,那末可再來尋我,我會收去道韻,換做你自己執掌此物。”

若是由太初道韻包裹,則瞿昙越依舊尚未完全自由,阮慈一念之間便可撤去道韻,她若是隕落、受傷,都有可能令情種再入瞿昙越識海。對修士來說,此物若非由己身道韻包裹,便不能說自己的命運全由自主,或者對修行也有說不出的妨礙。瞿昙越并未謙讓,行禮道,“多謝道友思量入微。”

阮慈笑道,“是你心志堅定,始終不棄,方有今日,否則積重難返,我也無法,或者只能走那條命定之路,倒便宜了你的親人。”

瞿昙越眉間略顯笑意,頓時如玉像返生,欣然颔首道,“也是道友智慧過人,未受幻境迷惑,誠如道友所言,你我二人心有靈犀,方才成就如今這般結果。”

阮慈在幻境中所見,瞿昙越是心甘情願被情種主宰,可倘若真是如此,他便不會被關在黃金龍螺中了,更不會藏身門內,不與阮慈接觸,早就被那情念擺布,做出種種讓阮慈厭憎之事,以她的性格,或許瞿昙越真會死于劍下。是瞿昙越自己找到了一線生機,他自幼在別院長大,并沒有久待小寒武界,自然也受到琅嬛周天中‘大不敬’思潮的影響,又怎會甘于服從情祖之意?他要掙紮求存,再往大道前行,便是情祖,倘若阻道,也休想他認命沉淪。

想到二人那萬千結局,被一劍消彌,如今一應姻緣煙消雲散,反而生出惺惺相惜、互為援手的默契,這一聲‘道友’實在道盡了兩人如今的關系,在瞿昙越看來,或許更比心上人要難得,他發出那許多情種,看過了那許多情緣愛盡,不論是歡喜還是不再歡喜,又有什麽稀奇,但志同道合,能在求道路上互為援手的友朋,以他如今這處境來說,卻是再難得不過。

阮慈因便問道,“如今此間事了,你待要如何行止?”

瞿昙越将那枚情種拿在手中,端詳片刻,似乎已有定計,對阮慈說道,“我已勘破情關,黃金龍螺禁制自解,但這般渡劫方式,卻令所有人都不滿意。不論是父親、母親,還是血線金蟲,均都受損。也難怪道友為我擔心,不過小寒武界,乃是由我和秀奴尋到入口,這才将這段因果徹底落到實數之中,我也并非全無籌碼,還可利用門內兩股思潮,和父親博弈。血線金蟲想要合而為一,只怕還要着落在這情種之上,道友勿要憂心,我會先和秀奴談談,我看你氣息不穩,只怕剛才消耗甚大,如今你且先在黃金龍螺內休憩,我來設法将你送出小寒武界。”

又道,“我道途轉折,全賴道友施以援手,小寒武界一事,瞿昙越将唯道友馬首是瞻。”

到底是元嬰大修,眼界非凡,瞿昙越着急将她送走,顯然是怕掌道将她扣為人質,與上清博弈,要推動小寒武界脫離周天。實則以他如今這無牽無挂的狀态,小寒武界去到何處,對瞿昙越來說都無所謂。血線金蟲也是如此,他們合而為一的希望本來就在前方,卻因阮慈而又變得渺茫,失望之下,也不知會有什麽反應,是否會希望脫離琅嬛周天,再尋機緣。瞿昙越此言便是表明其為念恩之人,在小寒武界一事上,會代阮慈意志發聲,其實這也等如是在周天大劫中甘願為阮慈驅馳,阮慈點頭道,“我還有幾個友人,都在小寒武界外層,請你多加照拂。至于消耗,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是什麽大事,只是關隘反噬罷了。”

瞿昙越只聽到關隘反噬四個字,已知究竟,不免動容,嘆道,“天羅地網,命運至此,真乃處處緊逼,竟連一線生機都不肯給我留下。這難道就是道祖之威麽?無法抵抗,倘若還有心道途,便只能認命……”

他也算是琅嬛周天內極為罕見的修士了,其命運是由道祖親自幹涉,實在是十死無生,竟可以說是萬無不死的道理,對這命運催逼的感觸也最為深刻,這才知道阮慈為了助他,付出多大代價,因關切道,“逆天而為,關隘反噬,甚至可能令人永無提升之望——”

阮慈冷笑道,“這規則麽,或許對旁人是這般,但對我而言,還要看我肯不肯認呢。”

瞿昙越面露疑色,更流露濃厚興趣,他向道之心自然堅牢,否則也無法抵抗情種數百年,盡管此時處境危殆,依舊盤膝做論道之态,傾身問道,“請道友有以教我。”

其實這也是阮慈心中一種模糊感觸,似是在這虛實穿渡之中,自然萌生的感悟,此時也借和瞿昙越論道之機,整理心中的想法,因道,“我且問道友,倘若你此時決定放棄所有修為,做回凡人,這可能麽?”

瞿昙越微微一怔,道,“這……散功便可,只是這樣一來,也無法身為凡人而存,自會在散功之中,受到功法反噬而死。”

阮慈點頭道,“是了,倘若将玄修體系視為規則,那麽你曾承認過這規則,并因此受到規則反饋,那麽當你否認規則時,便會被規則反噬。宇宙萬物,無不包含在規則之中,對所有生靈,不論有形無形,其總要遵循某種規則束縛,否則便無法被有規則束縛的生靈感知,可是如此?”

瞿昙越道,“自然如此,凡人由生到死,都在規則之中,修士前赴後繼,利用規則,其實為的也只是有一日打破規則,令自己超于規則——啊,我明白啦。”

他拍手道,“道祖便超于規則之上,因此可以不受規則限制?”

兩人說到此處,阮慈只覺那鎖鏈似乎隐隐畏懼,開始往後褪去,不免會心一笑,搖頭道,“說是超出規則,也不盡然,道祖掌控了一條或者幾條規則,卻也受到這幾條規則的束縛,只是相對于其他規則,或者可以說是有了讨價還價的本錢,在我所見,其可以選擇受某條規則束縛,也因此受到回饋,但也可以無視規則,甚至是更改規則,只要俱備相應大道權柄,想要修改對應的大道規則,也并非完全不能做到……”

湖心島上,那條緊緊勒逼的鎖鏈突然快速退卻,似要遁逃入虛空之中,阮慈內景天地之中,道基高臺上,在寶塔之尖盤膝修行的化身睜開雙目,微微一笑,輕道,“何須如此畏懼,我也沒說要抹殺你啊。”

這鎖鏈如此行動,反而正說明了這條規則在太初大道權柄之中,身為未來道祖,又豈會被自身統轄的規則困死。便是尋常修士,猶如劍修,對待金丹關隘,也一樣是以劍氣破之!

倘若關隘合我心意,則随其行止,照舊獲得反饋,倘若關隘與我心意相悖——

阮慈身後,一柄青鋼長劍赫然飛出,在那如日金丹映照之下,宛若天外飛來,似緩實快,斬向鎖鏈。

則唯有以劍鋒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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