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疠之中,并非只有一團團虛無的瘴氣,除了原本的山水之外,也會有感瘴疠而生的種種妖獸靈植,疊加在原有的環境之上。只有那些十分狂暴的大道法則,才會将原本誕生處的環境完全改造吞沒。這時間瘴疠似乎更似水形,在空中生有無數來回穿梭的透明靈魚,随着游動,自由呈現出不同性狀,有時是小而多彩的幼魚,有時是強壯渾圓的壯年大魚,有時則是那魚須長長,老态龍鐘的暮年魚兒,其修為亦是随之波動不定,但不論何時,只要被阮慈等人捉在手中,便會化為泡影,呈現出其壽終之後的狀态。
如此玄奧的時間跳躍,也預示着此地的時間之力已極為濃厚,從魚兒變化的狀态,可以推測到時光水練的方向,對衆人其實幫助頗大,在那水練下方,原本的山林之間更有奇景,只見那青青綠樹,也在枯榮之間不斷轉換,更是随時可見枯骨返生,化為凡獸,時而年幼,時而年老,在山林中穿梭來去,不知何時又卧倒在地,剎那間風化為蒼蒼白骨。
如此景象,其實對于四人來說都不罕見,紅粉白骨觀是魔宗常見的一種觀想,也是神通的一種,不論是魔是玄,都常常以這種紅粉化枯骨的手段來震懾人心,如果只是幻象,壓根就動搖不了四人的道心,但此情此景卻是實實在在,即使在實數之中,時間法則足夠濃郁時,凡獸也可在時間中穿梭來去,并無自知,這般的大道威能,方才是令人目眩神迷。
四人穿行至此,蘇景行三人亦是到達了自身極限,紛紛化入阮慈道韻之中,為她遮護,阮慈則尚可在時光水練中從容行走,因她自身還保持着絕對時感,是以穿梭水練,并不會受到法力影響,不過也是盡量避開最為激烈的時光漩渦,免得時間動蕩過多,動搖時感,惹來不測之禍,到那時或許便和這些凡獸一樣,永遠在生死時點中不斷穿梭輪回下去了。
“此地應當是那些修煉時之大道的修士夢寐以求之地。”阮慈也沒想到時光之力到了濃郁之處,竟有如此玄奧的表現,也是流連忘返,樂而忘歸,只覺得無窮道妙,仿佛對自身大道也有啓迪,“竟有一絲輪回大道的表現。”
她暗想道,“倘若時光大道修到深處,那麽或可更容易地借到未來的我的神通,也可在将來修行《陰君意還丹歌注》時主動擇選時點。還有那些時間靈物,除了讓我随意尋一個修為比自己更高的劍種魂魄之外,是不是也可以随我心意來尋人呢?”
這《陰君意還丹歌注》,如無意外,阮慈只需要也只能再修行一次了,一旦跨過金丹門檻,修成元嬰,那麽便只能感應到東華劍內所藏的元嬰劍種魂魄,可元嬰劍種想來本就十分少見,修為也不會有多高深,畢竟謝燕還破天而去,也只是元嬰修為,若說将資深元嬰一劍斬殺,那神通似乎也太駭人了一些。因此雖然時間靈物是多多益善,阮慈還惦記着徐真人手裏的那根萬年仙藤,但其實能用的次數也不會太多。
如此寶貴的機會,完全憑借運氣似乎過于可惜,阮慈隐隐是有些想法的,此時見了這無窮道妙,冥冥間若有所悟,不知為何屢屢想到了陰陽五行道祖開天辟地那一劍,暗忖道,“那也是時之大道的作用罷,看來太一君主很早就在東華劍上埋伏了一些手段。”
她思緒紛雜,幾乎沒聽清蘇景行的回話,蘇景行道,“輪回大道也只在凡人身上有效,倘若修士死在這裏,不知是否會被時光水練複生呢。”
他言下之意,似乎随時可放出一個修士殺死在此,阮慈道,“不必試啦,應該是可以的,修士死後,真靈會受到召喚,去往忘川,但在時間法則如此濃郁的地方,真靈也難以逃離,可能會被困在此處,受到時光之力擺布,成為某種類似妖鬼的存在。”
姜幼文道,“如此一來,此處瘴疠豈不是十分寶貴?那些壽元将盡的元嬰長老,倘若因為有些事想要滞留世上,便可來此化為妖鬼,再被人帶出去,說不定還會具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神通。”
這些魔門弟子,真是眼一眨就是一個壞點子,阮慈失笑道,“不是這樣簡單的,這種妖鬼能夠動用的力量十分有限,而且對大道完全絕望,還要忍受思歸之苦……唉,能夠忍耐這種痛苦留在世間的人,不會太多的。”
想到楚真人,不由嘆了口氣,還真是什麽人收什麽徒弟,這樣的死心眼在楚真人一脈中卻是絲毫都不少見。
幾人正說話時,她看似閑庭信步一般,在水練中飄然欲仙,已是逐漸來到林間一處空地,這裏原本實數中樹木逐漸稀疏,像是被大道之力純化,只餘下透明的輪廓,在水波之中搖曳。但走到最深處時,衆人卻覺得身上一輕,時光水練在此完全凝固,剩餘三人都找回了自己的時感,被阮慈小心放出,一同凝視着眼前那方小小水池,這水池在樹木環繞之中,波光蕩漾,令林中仿佛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衆人都覺其十分特異,姜幼文喜道,“如此濃郁,時間之毒相比就在此處。”
他挽起袖子,正要上前,王盼盼卻在靈獸袋中傳音給阮慈,急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是傳聞中太一道宮中的三生池映射,據說在上古能照見前後三生,對修士來說,還能照見前生更多凡人之身,他這樣上去很可能會出事!”
如同忘川、黃泉一般,在這種瘴疠深處,往往會存在宇宙靈寶的映射,直通本源,也擁有本源的部分威能。那妖鬼王想要鑿開黃泉忘川,便是想要得到本源的反饋。若這處的三生池被鑿通,很可能會化為一處絕境,上古時很多周天中的世宗便是這般誕生,先有大道濃郁的絕境,自然化生出傳道生靈,如此立下道統。
這也是道祖争奪無主周天的常見手段,不過此事如今的琅嬛周天已少有修士知曉,阮慈也是和王雀兒在南鄞洲蟄居時,聽他偶然談起,此時見姜幼文無知無覺地走上前去,心中也有些為他擔憂,但還是未曾出言,只是傳音道,“他本就是為了尋道舍生忘死的人,此時心無雜念倒好,若被他知道了,存了恐懼,反而不美。”
果然只見姜幼文走到三生池前,看了水面一眼,笑道,“咦,這個人不是我任何一個化身。”
他只是說了這麽一句,便并不着意,而是緩緩将手深入水池,攪動了起來,他的手時而像是三歲幼童,時而又枯瘦如百歲老人,這變化還在不斷往上蔓延,姜幼文神色不變,依舊在搜尋着什麽,直到那時光之力侵蝕到了肩膀脖頸,方才笑道,“有了!”
他猛地抽出手來,只見渾身上下靈光亂閃,變換不已,便仿佛是被一團極其暴躁的時光之力侵染,姜幼文的氣息也随之衰弱下去,他卻顯得精神奕奕,身上不斷冒出毒力和時光之力抗衡,走到一旁盤坐道,“你們不必管我,我要專心克化此毒。”
他也是個狠人,盤膝趺坐,周身騰起一團黑霧将其包裹,俨然是物我兩忘,阮慈暗嘆他的狠勁。對蘇景行二人道,“這是太一道宮的三生池映射,你們可有膽量上前看上一眼?”
蘇景行眼前一亮,笑道,“果然應了我的機緣。”
他身後畫卷展開,欣然前往,俯視池面,神色變幻多端,卻是絲毫沒有迷惑之意。沈七道,“我不看了,前世是誰,對我沒有什麽意義。”
他語調淺淡,并無絲毫猶豫,道心堅定之極。阮慈也不相強,若是如此,未嘗不是好事。
待到蘇景行從池邊返回,已是兩個時辰之後,蘇景行看得津津有味,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似的,低聲對沈七笑道,“你可知道我上輩子是誰?”
阮慈由得他們兩人去喁喁細語,自己輕吸一口氣,來到三生池前探頭一看,結果一如所料——池水蕩漾不休,連一張臉都沒有映出,阮慈沒有前世。
是因為三生池映不出道祖面容嗎?還是自己的确沒有前世?
她本就不報指望,也并不吃驚,閉目感應了一番,探知瘴疠本源還在水池更深處,知道這三生池水本就是時之靈物,但要對自己有用,須得襯得更深,來到本源附近才能取到靈液。便不再猶豫,一個魚躍,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