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消息。
她坐在窗前,望向院中那一片紅得似火的楓葉,心裏沒來由的一陣安靜。
江山平複,歲月靜好,她期待已久的幸福會變成現實嗎?
不多日後,皇帝親臨月寒宮,一道聖旨頒下,替她平了這不白之冤。皇後被廢,華丞相被定了個意圖謀反,誅滅九族的罪名。
行刑的那一日,聽說血染百裏,風聲鶴戾,很多去圍觀的人都說那情景慘不忍睹。
皇帝一身明黃衣袍高高在上,聽得下面如山呼聲,卻突然覺得心中空空如也。
昨日,他移駕天芒宮,她正在院中曬太陽,正午的日光暖暖的籠在她的身上,她的整個人像是飄浮了起來。
他對她說,他欲立她為後,她卻跪在他面前,說她看淡名利,只想浪跡天涯。
他知道,她終是忘不了那個人,她的心中從來無他。
他一直在猜她心裏的人是誰,直到一身戎裝未褪的七王爺深夜求見,他亦同她一樣跪在他面前,眼光中薄有寒芒。
“八弟,我已助你奪了江山,現在只想問你要得一人,從此與我天涯浪跡,神仙眷侶。”
他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聽葉痕語聲铿锵的說道:“沫兒。”
原來,她一直心儀的人是他的七哥,原來他比他們認識的要早,但最後進駐到她心裏的卻是七哥。
他從來未曾這樣低聲下氣過,他拉着葉痕的衣角說:“七日,再讓我與她呆上七日,我便把她讓給你,可好?”
那一夜,他一夜未眠,手下的宣紙被墨汁浸透,紙上鐵勾銀劃,字字錐心。
月落城烏啼未了,起來翻為無眠早。薄霜庭院怯生衣,心悄悄,紅闌繞,此情待共誰人曉?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曾這樣深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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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兒坐在庭院中,阿秀悄悄的塞過來一個紙條。
淺色小箋上是他雄勁有力的筆跡:我已向皇上要了你,待我七日,我必向黎王重金下聘,娶你過門。
她将那小箋折了拆,拆了又折,臉上的笑意映紅了一池秋水。
她默默的數着日子,一日,兩日……
在第五日的時候,天芒宮裏忽然湧進一大批侍衛,領頭的是刑部尚書宮得淺,他是三朝元老,在這次清除內患的宮亂中,他與幾位元老出力不少。
沫兒正不知他們為何而來,宮得淺已經厲聲說道:“大膽妖妃,竟然私通外敵,其罪當誅。”
“私通外敵?”沫兒皺眉說道:“宮大人,你是不是弄錯了?”
宮得淺冷哼了一聲,“要不是你在宮中通風報信,那黎國怎知我城中空虛,黎國太子漠謠率大兵壓境,欲取我楚昭紫蘇,你又做何解釋?”
“哥哥……哥哥他要攻打楚昭國?”沫兒像是當頭挨了一棍,身子晃了兩下就要倒下去,阿秀急忙扶住她,泣聲道:“公主。”
“不會的,哥哥怎麽會……哥哥怎麽會……”她一連說了兩聲,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眼光空空,不知渙散在何處。
宮得淺自當她是畏罪驚懼,朗聲道:“來人啊,将這妖妃押入天牢,等候聖命。”
一群人擁上來準備擒住沫兒,阿秀張開雙臂護在她面前道:“不準動我家公主。”
“連這個小丫頭一起收押了。”
“誰敢?”不大的一聲低喝忽然在衆人耳邊炸響,宮得淺急忙轉身下跪:“臣叩見皇上。”
見那些侍衛紛紛跪了下去,沫兒卻只是站着,像是透過一層迷霧怔怔的看着他。
皇帝眉頭緊蹙,自臺階上緩緩走下,他來到她面前,伸出手想要去拉她的手,她卻後退一步躲開,含淚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沫兒。”他喚着她的名字,硬是扯過她的手,似安慰似心痛,“宮得淺說得沒錯,漠謠确實起兵四十萬,此時正在城郊與七哥的軍隊交戰。”
“哥哥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剛剛才幫了楚昭啊?”沫兒不相信的搖着頭。
“漠謠不似黎王,一直野心勃勃,他起兵之意已久,而這次正好給了他出師之名。”皇帝看到她悲傷的眉眼,心下也一陣抽痛。
漠謠有野心不假,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忌憚着黎國的日益強大,這次交鋒,在所難免。
“皇上,真的是這樣嗎?”沫兒滿眼不相信的看着他:“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一切,早在你和七王爺的預料之中吧。”
“沫兒。”她那樣絕望凄涼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他,他将她的手抓得更緊了一些,卻只能說出這兩個字。
“皇上。”宮得淺跪在後面道:“遵循祖制,敵國之女,其罪當誅,請皇上賜昭儀三尺白绫。”
沫兒定定的看着皇帝,只見他英俊的臉上一派憂郁之色,連額頭緊皺的深紋裏都似凝了痛苦,半天,他才說道:“先幽閉天芒宮,容後再議。”
沫兒輕輕一笑,拂開他的手,緩緩跪下:“謝皇上。”
戰事不知打了幾日,她聽宮裏的小太監說,七王爺屢戰屢勝,前日剛大拜黎兵于寂靜山下,黎兵損失數萬。
她心裏的焦慮便日益堆積,不管是葉痕還是漠謠,她都不希望他們任何一個人有事。
就在數日前,她還幻想着兩人共見父王兄長的場面,沒想到轉瞬之間便是兵戈相向,不管是勝是敗,以後她與葉痕,還要如何相處?
她久慮成疾,一病不起。
那日病得迷迷糊糊,忽然覺得有雙手在撫摸着她的額頭,她睜開迷蒙的眼睛,就看到他深邃而溫柔的目光,她忽然覺得這目光似曾相識,閉了閉眼,忽然就憶了起來。
那時她方年少,不過五六歲的光景,她在沙漠中救了一個小男孩,而那小男孩的眼睛跟他何其相像。
是他,是他嗎?
她無力的伸出手,剛擎到半空就被他抓在手裏,她聲音虛弱的問:“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是你嗎,恪峰?”
他的眼中忽然就有些濕潤,她想起來了,她終于想起來了,可是……又有什麽用呢,似水流年,終抵不過事變境遷。
他将她抱回自己的未央宮,找了醫女替她醫治,他日夜守在她的床邊,直到她能勉強吃點食物。
因為照顧他,他幾乎把朝上的事都搬到了自己的寝宮,就連百官觐見都在此處。
那日,她睡得不沉,隐約聽見外面傳來争吵聲,她掙紮的爬了起來,隔着水晶簾子,又隔着數重屏風,她聽見他怒氣橫生的吼道:“你們威脅朕?”
殿下跪了一地的元老大臣,為首的宮得淺沉聲說道:“皇上,黎國叛亂,兵臨城下,黎國之女,罪無可恕,如若皇上不殺妖妃,臣等懇請即日辭官,告老還鄉。”
“你們……你們……”皇帝年輕的臉上漲得通紅,雲骞則擔心的看着他,唯恐他氣壞了身體。
好,你們走。
這一句,他險些就要說出口了,可是這些都是開國功臣,對楚昭江山功不可沒,先帝賢明,他又怎能昏庸無道?
可是要他殺沫兒,他又萬萬做不到。
他擡手指着這些人……半晌,終于無比疲憊的坐回椅榻上,聲音亦帶着虛弱:“容朕想想。”
沫兒站在珠簾後,嘴角一絲淡然的笑意,不管他最後如何決定,他已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又焉能怪他。
如果換做別人,她恐怕已經死過無數次了。
她扶着雕花的門棱剛欲回床歇息,忽聽有人疾報。
“禀皇上,七王爺不但擊退敵軍,斬敵人主将漠謠于望高坡,而且趁勝追擊,直搗黎國,黎國國王與宮中三妃均在漠城中懸梁自盡。”
皇帝騰的一下坐了起來,緊張的說道:“誰準你禀告的?”
說完便急急的奔向後室,掀開水晶簾,掠過數重屏風,他看到沫兒正背朝她,似乎睡得正香,他心中舒了口氣,回到殿中厲聲說道:“此事若讓昭儀知道,定要了你們的狗命。”
沫兒在床上吃吃的笑了起來,那淚水便止不住的向外奔淌。
她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着,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掠過了多少個念頭,悲傷,憤怒,驚恐,絕望,甚至是恨……
她緊緊的握着拳頭,指甲狠狠的紮進手心,像是有人在她的心裏用小刀一刀一刀的片着,直到鮮血淋淋。
葉痕,你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向我兌現承諾嗎?
你殺了我的兄長,你逼死了我的父親,你讓我們黎國家破人亡。
你們做得這一切,真的只是身不由已嗎?
她咬着唇,咬得血順着嘴角流淌。
她想起在大漠的時候,父王喜歡将她抱在懷裏喊她小囡囡,哥哥喜歡将她置在自己的駱駝上,叫她瘋丫頭。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愛的家人,他們已經天人永隔,那一日的對酒當歌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