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9 章 王謝之別

經過這幾年煉化,南鄞洲那巨量因果已泰半被阮慈暫且吸納進內景天地之中,不過若說全數煉化,那還不知需要多少時日,此時她內景天地上空便是一片烏雲,全是因果所化。不過阮慈也可将身軀變小,讓岳隐坐到承露盤畔,主導法體運功飛掠。

便是岳隐,這數年來也不是毫無所得,中央洲陸乃是物華天寶之地,功法奇多,阮慈随意挑了幾本供他鑽研解悶,岳隐極喜《玄珠錄》,幾年下來小有所得,将心中種種雜念練成珠子,倒不像是以前那般終日迷惘惆悵、痛苦不堪,只是要和謝燕還對上,仍是沒有把握,猶豫片刻才道,“也罷,橫豎都是死,早死晚死,有什麽不同呢?能和師兄死在一處,便是我心中最大的願望了。”

這便是心中沒有不平之念的修士,對自己無法抵抗的巨大力量,完全放棄博弈,已然接受了自己将要身死的命運,更無在隕落之前,多參悟一絲大道也好的念頭。或許是因為已然入道,知道自己能走到多遠,道心反而不知不覺慢慢熄滅。阮慈暗想道,“難怪南鄞洲洞天修士很少,洞天修士,哪個不是逆天而為,若是按照尋常辦法,決然難以成就。此地之所以還有那麽幾個洞天,只怕也是因為洲陸氣運彙聚,将他們巧之又巧地推到了那個境界之中罷了。”

以中央洲陸的洞天數量,只怕在琅嬛周天是全然沒有敵手的,就說這滅洲之戰,不過是幾大盛宗聯手,傳聞中那些隐秘的世宗還一個都未曾露面,但南鄞洲俨然便毫無反抗之力。前後不到十年,山河已然殘破不堪,原本連成一片的田間阡陌,如今長滿了荒草,随處可見破碎空間,本是綠意盎然的山林,不是被瘴氣淹沒,就是樹歪河枯,昔日那繁盛的人道煙火完全喪失殆盡,岳隐越往昙華宗走,腳下山河也就越是狼藉,這般的環境已完全無法讓人凡人生活,便是一般的妖獸也只能坐以待斃。

在氣勢場中,遠處那昙華宗的氣勢如同山門一般,已被碎成了幾塊,但仍有一塊較大的殘片矗立在山河之間,其中隐隐有一根粗壯的氣運之線,和地脈相連。這應該就是念獸所說的氣運之根,若是将其斬斷,則昙華宗的氣運便将四散流落,再也無法凝聚到一處。

以洞天修士之能,只需一指,便可斬斷尋常宗門的氣運,但昙華宗畢竟是南鄞洲最大的宗門,将本地氣運凝聚了至少九成以上,按阮慈看來,便是風波起鐘只怕也奈何不了其等,風波起鐘更偏重碎裂空間,動搖氣勢,但要說完全斬斷,卻是力有未逮了。

天地六合燈雖然威力無匹,但始終也并非是殺伐之器,要說斬斷氣運,非東華劍莫屬。只是謝燕還得劍不久,也不知其是否有機會煉化東華劍,并将其拔出,她在金丹境內應當尚未領悟其餘道韻,未曾擇定大道,拔劍應當是要比阮慈順利得多。

其時洲陸頹勢已顯、異象頻出,阮慈此前吸納因果的異象似乎并未惹來太多後續追捕,畢竟低階修士無法吸納因果,而清妙真人等洞天似乎也無暇顧及此事,身為局中人,其自有一份因果氣運,有時反而還避之不及,唯恐進益太多,不得不提前合道。因此岳隐一行頗為順利,直到此刻,遠處氣勢場中模模糊糊才有些生人氣息,極遠處還可遙遙見到一只巨龜在空中搖曳,身形時隐時現,看來此地的靈炁波動,對巨龜來說也有些不易承受,其不得不随時避往虛數之中。

阮慈心中感應,謝燕還便在天舟左近,其方位許久沒有移動,應當還在全力煉化東華劍,這附近還有許多修士正在交手,岳隐指着幾處光點道,“那是昙華宗大和尚的氣息,其中還有元嬰級數的……來了!”

此時這附近已全是空間裂縫,岳隐對靈炁風暴也是習以為常,披上鬥篷娴熟閃避,那元嬰交手爆發的龐大靈潮經過這麽多空間裂縫的吸納,反倒是和緩了不少,那些空間裂縫被靈炁卷過,全都大放光華,更加容易躲避,岳隐将遁速放得較慢,在裂縫中左穿右插,如此行了數日,阮慈道,“躲一躲!”

岳隐也是機靈,立刻躲入左近一條小小裂縫之中,他那淡白遁光乃是以身合劍之後,劍丸所發,最是堅硬,在空間裂縫邊緣發出淡淡白光,被那五彩光華遮蔽之後,顯得極為隐秘,片刻後,一股龐大神念掃過,在此處徘徊了數次,似是有所疑心,但終究未能發覺什麽不對,又掃向了別處。

岳隐所在的茂宗并無洞天真人,此時駭然道,“原來洞天的神念可以覆蓋到如此之遠!”

他們距離謝燕還所在至少還有十幾天的路程,以金丹修士的遁速來計算,便可知道洞天修士的神念是多麽可怖,阮慈道,“這還是昙華宗內還有洞天修士在主持大局,憑借本地氣運和清妙夫人抗衡,否則清妙夫人的神念全鋪陳開來,可以将此地完全占據,我們走到此處,已是完全在其耳目之中了。”

岳隐想象了一番,不禁顫聲道,“她有如此手段,我們又怎能與其抗衡?想要潛入敵後去尋師兄,終究是不可能的。”

阮慈對他這還未開始便已放棄的性格也是不喜,岳隐并不是怕死,而是一旦意識到難處便只想着放棄,毫無籌謀,若她催逼,他倒也不會裹足不前,可能遇到某個中央洲修士,便上前搦戰,死得轟轟烈烈。她道,“你們南鄞洲人人都如你一般想的話,也難怪在中央洲面前沒有絲毫招架之力。”

岳隐被刺得一跳,旋又露出頹唐之色,嘆道,“不錯,所以南鄞洲已是覆亡了,倘若你不救我,便讓我那時死了,或許我心底還好受些,如今我還活着,卻又活不了多久,還要眼看洲陸逐漸破碎,連內景天地中那些凡人也不讓我省心。”

阮慈在此人身上,将懦弱兩字品味得淋漓盡致,她搖頭道,“你就不想知道南鄞洲覆滅的真相麽?更何況我們雖然難以潛入敵後,但卻可守株待兔,想要見到謝姐姐也并不難。”

岳隐先不回話,而是運起功法,将頹唐之意再度逼成念珠,這才打起精神道,“守株待兔?”

阮慈道,“不錯,你是南鄞洲的人,難道不該幫着那些大和尚守住昙華宗最後的氣運麽?”

若是中央洲準備讓東華劍使來斬斷昙華宗氣運,那麽她遲早會來到左近。這樣簡單的計策,岳隐居然完全沒有想到,經阮慈提醒,方才恍然大悟,忙答應下來,又小心地往昙華宗方向飛去,一路上他神色不定,時不時自言自語着什麽,阮慈只覺得他心中一片迷茫,那愁思斬了又生,而且念珠被逼出越多,本身對這些情緒的處理能力也就越弱,心中不免暗自警醒,“看來這《玄珠錄》果然不可用于己身情念,否則便會和岳隐一樣,适得其反。我剛來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悠然自得,是個很讨喜的家夥,但此刻卻完全變了個人,其中有南鄞洲氣運轉為頹唐的影響,但也有他不敢面對己身情念,盲目修行《玄珠錄》的緣故。”

“我救了他,又傳他功法,卻令他逐漸生出變化,逐漸破碎凋零,這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岳隐真的想知道真相嗎?天下無數的修士,個個想得都是不同,是完成他們所願來得好呢,還是讓他們都随我心意行事來得好?”

“若是謝姐姐,必然是要天下人按她心意行事,中央洲這些修士狂傲不堪,一切分歧都以自己心意碾壓過去,技不如人便爽快認輸,身死道消,若是技高一籌,也是極為冷酷無情,此地的破碎山河便是最好的證據。”

“若是王勝遇,這個人陰險得很,凡事秘而不宣、不動聲色,只将我置于種種情景之中,不論我如何任性,最終都會到達他為我安排的終點,在這過程之中,我的所願,不知不覺也便和他的所願相同。這兩人雖然交情深厚,但卻是一剛一柔,難怪最終分道揚镳,那至深隐秘被二人得知以後,其應對之策一定是極為不同。”

“我呢?我是喜歡謝姐姐這樣的路子,還是喜歡王勝遇的路子?其實我指點之間,便可奪去岳隐的頹唐之念,倘若他的心念對南鄞洲大勢有深厚影響,或許我也會去做的,但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小修士,若我更改了他的情念,他也一樣要死,他喜歡作為此刻的自己而死,還是不同的自己而死?”

随着修為增進,她手段日多,便連念獸也在她的考驗之中,只是阮慈對自己的追求依舊并不分明,不像是王、謝二人,此時性格都已成形。她所接觸到那形形色色的劍種分魂,便像是人性中的一個個側面,太初生萬物而包容萬物,她心中似乎也有這些分魂的情感,只是沒有那樣鮮明。阮慈所困惑的便是在這許許多多的萬物之中,該擇選什麽作為自身的堅持,又或者她想要對這方宇宙施加怎樣的影響。

剛入道時,想的自然是為族人複仇,全了還劍因果,之後便自由自在的度過那或許非常短暫的餘生,但入道近千年,對這世界的看法已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甚至連對真相的追求都不再那樣堅定,因為她已知道,真相、過去,都會因為未來的改變而改變。

越是往上走,便越發覺這世間牢不可破的要素實在太少,該選擇什麽作為自身的堅持,實在難以抉擇。而她又常常處于眼下這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勢之中,自己的一言一行,或者會對大勢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便如同此刻,竟卷入了南鄞洲滅洲之戰中。若沒有絲毫彷徨,那反倒顯得過于剛愎自用了。

阮慈望着遠處那奮力往前游來的二人一獸,道心逐漸澄澈下來,觀覽着兩位少年心中情念,不由又沉思了起來。無數玄妙問題在心中如同金蓮一般開開謝謝,又有一部分神念始終在解讀星圖,如此又行了數日,岳隐便被昙華宗洞天的神念發現,當即附近便有兩個昙華宗大和尚趕來,查問了岳隐身份,得知他是為了護衛昙華宗而來,便賞給他許多靈玉,又将他編入小隊中,在昙華宗山門附近巡邏搜救,将幸存凡人帶回山門之內特設的一處小洞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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