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裏抓着一把扇子,并沒有打開,只在掌心敲打着,只淡然看了她一眼,便坐在了那雕刻各種龍鳳花紋的梨花木椅上。
在桌子上只有一支沾了墨的毛筆,還有一張白紙,除此之外桌面上再無一物,幹淨的有些異樣。
四兒一直站着倒也不是,只好拉開那梨花木的椅子坐下,将手裏的包包抓緊了一些,心底未免好奇的又多看了男人一眼。
這半仙是個男的倒不意外,畢竟這和年頭什麽摸骨算命什麽仙姑神婆,以及深山老道長也都聽說過不少,可一般她都當是江湖趣聞,真去算命這種事自己倒不太相信的。
但眼前這半仙看年紀也才二十好幾,最多跟自己一個年紀,且也不是什麽眉清目秀的人,反而透着一股妖氣……讓人頓時覺得有種恍然入了盤絲洞的感覺。
加上那一身紅得不能再紅的的唐裝類型的上衣,底下寬松的同樣紅色綢緞的闊腿褲,倒讓她想起了民國年間那種成親的新衣。
算命的不都是盡量都以素色為主麽,這般招搖惹火的還是頭一次聽說。四兒只站在原地望着,倒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這邊男人還以為她是看傻眼了,心裏不以為然,似乎這種事情很常見,尤其是盯着自己臉走神的人幾乎都是這麽一副神情,因此對四兒的印象平平,倒也說不上什麽好感。
就在此時,四兒猛地站起來,心裏沒有絲毫猶豫的選擇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半仙大概是沒想到她突然之間會有這麽一個舉動,一下子眯緊了眼睛,望着她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眼中閃過些許訝異,才笑着說,“看你的樣子,估計也不是心甘情願來的,正好,我這工作也輕松很多。”
四兒停下腳步,嘴唇抿了一下,并沒有因為他的話馬上回頭,而是說道,“不好意思,我确實是不太信鬼神這種事情,所以算命也不太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的命運是自己決定的,難不成別人還能影響或者改掉不成?”
半仙一怔,忽然摩挲着手裏的扇子邊緣,扇子底下吊着一枚古玉,昏暗的燈光下卻是異常的晶瑩剔透,甚至能滴出水似的,一看便是價值不菲。
“我命由我不由天麽,這句話說得對,可也不那麽對,不過既然你不願意相信,我也勉強,這強扭的瓜不甜麽,但是你既然來了,也見過我了,我倒是給你點一下,死而後已,死而後生,死而後續。”
若是旁邊有人在定然是聽不出這話是什麽意思,可四兒是明白人,這忽然聯想起自己此次為何而來西京,又為什麽忽然執着三年前的那場意外。
他這三句話仿佛就将她的前半生都給交代了一遍,可細細琢磨卻又覺得有什麽不對似的,于是疑惑的轉過頭,心中掙紮了一番,便又重新坐到了那梨花木椅上。
雙手摩挲着兩側的扶手,忽然就說到,“這梨花木的椅子也有些年頭了,但是香味跟色澤保持得這麽好,這在市面上已經很難見到了,基本上現在是有價無市,一椅難求。”
說完便又擡頭看他,“我在首都開了一間古玩店,所以多少有些了解,我還以為自己收藏的東西算是不錯了,不過看起來你這地方兒既然比我那還要好的,前邊這個硯臺剛才沒有認出來,現在看出來居然是伏虎硯跟紫檀蓋,我之前也只是在展覽手冊上見過一次,據說在拍賣行已經私下被拍走,連個真品都沒見過,現在倒是挺幸運的,還能見上一面。”
半仙見她一說就能說出這些寶貝的來歷跟名頭,對四兒的感官便比方才要好一些,再仔細一看她,雖然這是個漂亮的美人兒,且在美人中絕對是上等的那種,可她眉心上卻暗暗藏着一抹紅,尋常人便看不出,然而他天生就該是吃這口飯的,這看人便是經絡靜脈皆是一清二楚。
這一抹紅他只在古籍上見過一回,這種人也不是所謂的命犯桃花,也不是命格犯沖,更不是血光之災,而是有一個極為好聽的名字,“掠紅”,這“掠紅”比起桃花要更麻煩一些,這種人是幾世輪回欠下的情債,上輩子,上上輩子都沒能還清,于是這輩子便注定要還的,而且還的還不是一人的,便是那幾世的情分。
可以說這種命格倒也不是不好,至少眼前他看四兒這面向便是典型富貴命,即使是整日閑着在家裏,便也是不愁吃喝的那類型。
而且看她言談舉止跟神态氣度,便也能猜出她出身良好,并不是随便小家庭出來的人。
半仙将那扇子擱在桌子上,便問道,“原本你的命格本不該如此,想必是以前有人點過你,這才讓你遭遇了之後的那些事情。”
四兒莫名所以,依舊抿着唇,“我不相信這些,也沒去算過命,怎麽可能有人指點過我……難道是?”四兒忽然意識到自己沒了三年前的記憶,難麽三年前發生的事情她又怎麽能肯定呢,未必就不是三年前自己找人算過,這麽一想,後面的話便有些遲疑,眼中也掠過迷茫。
這些全然被半仙看在眼底,薄唇微微向兩側拉開些許,狹長的眼眸依舊晦澀難分,“只怕指點你的人也沒有什麽惡意,不過确實讓你的命格岔開了部分,把你的福緣給分出去了一些,倒也不是還是,一人的福緣若是太旺盛,到底會反噬回來,難保到了中年會有什麽意外。”
聽到這話,四兒心中微動容,搭在扶手上的手心暗暗的扣緊了一些,單并沒有完全的相信,畢竟也聽說過着這類神棍最容易的便是分析你個人的情況,然而實際上大部分都能對號入座,待你防備心松懈後便一步步的将你帶到下好的套路中。
半仙見她眼中清明,對自己的話不為所動,倒也不慌不忙,嘴角噙着一抹別有深意的微笑。
四兒也不想拐彎抹角,便開口說道,“我朋友跟我說你這兒能替我找回三年前的記憶,這應該不可能的吧。”
半仙搖頭,也說道,“若是看病求醫确實不應該到我這兒來,我這兒也不是什麽老中醫祠堂,不過……若只是三年前的記憶,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就看你敢不敢試。”
四兒見他說的稀松平常,也不會故作神秘,反而越發的好奇起來,難不成這半仙還這能請仙出來替自己找回記憶不成?
因此也笑着說,“若真是能取回三年前的記憶,我倒挺想試試的,不過該不會是什麽奇怪的法子吧?”
半仙依舊是搖頭,卻說了兩個字,四兒便是皺緊眉頭。
“催眠”
半仙确實說的就是這兩個字,還以為他要擡出什麽黃皮子大仙或是狐貍大仙一類的,卻沒想到既然是一個很西方的學名————催眠。
見她困惑的樣子,半仙稍微的往椅背上一靠,淡淡開口,“好了,你回去吧,這催眠我是不準備替你做的,并不是單只有你,是一般來說我都不會替我的顧客這麽做。”
四兒心中困惑為何的時候,門口一陣騷動聲音,還以為是李婷或者是小莊不放心她闖了進來,卻沒想到走進來是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孕婦。
而且還是怒氣沖沖的闖了進來,外頭沒跟着人,大概規矩還在,并不允許會客時間進來,也不知道這孕婦是用了什麽借口才進去的,總之這孕婦眉心一抹怨恨,咬着唇便喝對那半仙喝到,“容仙,是不是你把徐霖給催眠了,他怎麽就不認識我了!”
四兒聽着聲音有些耳熟,總覺得在哪兒聽過,這才仔細看了一番,才發現原來就是剛剛在外頭小賣部見過的那孕婦。
那孕婦氣呼呼的,一張小臉呈現一種極怒吼扭曲的神态,只恨不得吃了眼前那半仙的肉。
氣的不行的時候,孕婦才發現旁邊還有人,也是無心的一瞥,也是發現了四兒,這才皺着眉一時半會兒有些尴尬,半天擠出一個笑後忽然又變了一種表情,又朝着那半仙吼道,“你該不會是想對人家女孩子幹嘛吧?”
那半仙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只急着上去扶她,卻被她一把打開了伸過來的手,“你別碰我,不讓你碰,滾遠點兒,我這是來找你算賬的,你說,你幹嘛要把徐霖給催眠了?!你明知道我懷的是他的孩子!”
“是,是我催眠的,我就看不慣他怎麽了,你這心裏除了他還有誰呢,可現在他忘記你了,你還眼巴巴的盼着他能對你好麽?”
孕婦一時語噎,眼眶也有些紅,只緊緊的絞着手指,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又看向四兒這邊,“你也是來請他算命的?”語氣似乎有些困惑,大概是覺得四兒看起來并不像是那種迷信的人吧。
四兒笑着搖頭,“朋友介紹的,不好意思推掉。”
孕婦這才了然似的點着頭,一邊又說,“明白了,剛才外頭那兩男一女都是陪着你來的吧。”
“是的,都是我朋友。”四兒如實回答。
孕婦對她的态度跟那半仙簡直是鮮明的對比,臉上也有了笑容,而且并不似方才那般無理取鬧似的,又仔細的問她,“那你這找他是想算什麽呢,讓他趕緊的幫看看,雖然我也不相信這種鬼鬼深深的玩意兒,不過他……”朝着那半仙怒了努嘴,“到底還是比較準的,尤其那該是的催眠……”說道後面那一句又有些咬牙切齒似的。
四兒也瞧出來這孕婦跟那半仙的關系不一般,從方才那兩人的對話中這孕婦懷的孩子并不是這半仙的,然而這半仙卻又跟她有些扯不清,這關系真叫一個混亂。
然而她忽然想到自己還不是這麽個狀況麽,便也沒覺得自己能好到哪裏去,便一陣苦笑,卻又被那孕婦看在眼底,便以為她也是有什麽苦衷的人,便對着那半仙冷冷開口,“容仙,你剛才是不是為難人家了?不就找你看個相嗎,你還還拿捏起來了,我告訴你啊,這位美女剛才在外面幫了我,我這還欠人家一個人情呢,你今天趕緊利索的幫人家解決問題,徐霖的事情我後面再跟你慢慢算賬!”
女人剛說完這番話,那半仙只眼中露出一抹異樣,“剛才你在外頭怎麽了,是不是那小家夥又踢你了?不是讓你別到處亂跑麽,你要想過來,我讓人過去接你,這外頭太陽那麽曬,你急寥寥的就過來,要出了什麽怎麽辦?”說着上去拉着她的手仔細的揉着,若是仔細看,其實是在替那孕婦按摩其中的幾個穴道,好讓她暫時緩緩。
孕婦這回只略微掙紮了一下,知道抽不回手,又或許是真覺得胸口的悶氣減輕不少,這才扁着嘴,沒好氣的說道,“我只是懷個孕,又不是馬上要生了,這誰沒懷孕過啊,照你這麽說的這孕婦都不能上街了啊,好了,趕緊的給這位美女解決問題,我告訴你啊,必須得解決好了。”
半仙有些哭笑不得的樣子,不過看孕婦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不似方才四兒見的那種冷然,而是變得有人情味多了,大概也只對這孕婦才這樣好,天知道這孕婦有什麽能耐拿得下半仙呢。
“你這當我是居委會辦事處呢,專門解決各種煩惱糾紛麽。”男人一邊揉着她的手,一邊又極為愛憐似的望着她,但語氣中透着濃膩的寵愛。
四兒算是瞧出來了,看來這孕婦還真就是這半仙的軟肋呢,不對,與其說是軟肋,倒不如說是心肝寶貝才對。
女人有些抹不丢的抽回自己手,瞥了一眼四兒,又催促着,“你不是半仙麽,既然是半仙你就利索點行不。”說完和聲和氣的問四兒,“你這是找他看什麽呢?”
四兒見之前她提過那催眠的事情,便也不隐瞞,只說了自己的情況,只說了要取回自己三年前的記憶。
聽到這女人的臉色有些變化,也有些為難看着半仙,“容仙,你那催眠真的能讓她想起三年前的事情?”
半仙眼神一黯,忽然換了一副冷冽的面色,只沉聲說道,“并不是百分百的,催眠只是達到一定的效果,有可能讓你想起三年前的記憶,但也可能想起其他的事情,或許忘記其他的事情。”
孕婦一聽只咬着牙恨恨的說,“徐霖記不得我的事情,原來就是你在搞鬼!”說完只咬着牙,似乎想起什麽傷心事,語氣也有些失落。
半仙過不得她這般,但也沒去安慰她,心中卻是一股子的恨意。
然而四兒卻忽然問道,“這催眠對身體有傷害麽?催眠能解開麽?”
半仙指關節敲着桌面,一連三下,“對身體沒有任何影響,催眠能解開,不過需要一定的時間,還有一定的時辰。”
四兒一咬牙,眼中忽然閃過某種笑意,在孕婦詫異的目光中回道,“好的,那将我催眠吧,我願意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