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枝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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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放, 那只是一場夢。我的四肢,也好好長在身上。”衛朝又把她抱得更緊一些,好讓她感受到他還健在的四肢。
他的嗓音, 一如既往的低沉、粗啞。
可就是這樣的聲音,一遍遍在盛放耳邊響起,她的情緒才不至于徹底失控。
“不一樣的,你不明白。”
她哽咽着, 擡手抹去眼睫殘餘的眼淚後, 從衛朝懷裏掙脫出來, 繼續說:“我之所以會知道那些照片和衛暮那通電話的內容,是因為這些在我夢裏都真實發生過。”
衛朝被她說的這番話驚得瞠目結舌。他的腦海中, 又一次浮現出盛放和衛暮那段一字不差的話。
同時, 他隐隐感覺到,這件事情,也許并非只是一場夢。
按照盛放的描述, 他夢中的那個斷手斷腳的結局, 倒真的有點像喬之颉的手法。
以往, 他還輝煌的那些年, 每每有人背叛他, 他也都會差人卸掉那些人的四肢。
可是, 以他的身手,喬之颉并不能輕易傷害到她。所以, 只能是有人從後面偷襲。這大概也就是他後腦勺被拍碎的原因。
盛放并沒有給他太多的反應時間, 開口說道:“夢裏,這件快遞并非是你幫我拿的, 而是遺落在門崗。四月的最後一天,路過崗亭和老劉打招呼的時候, 他才恍然記起門崗處還有我的快遞。”
衛朝連呼吸都變得很小心。
他神色凝重,仔細思考着盛放說出口的每一個字。
默契使然,他也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如果他今天沒有臨時決定回來,那他也就不會在食堂遇見老劉,自然而然,也就不會在今天幫她把快遞拿回來。
那麽,這件匿名快遞還真有可能如她夢中那般結果。
無論他今天有沒有收到這些照片,衛暮的電話一定會在今天打來,提醒他喬之颉出逃。
這通電話,他一定不會主動告訴盛放,只會讓她安心候着訂婚期的到來。甚至連訂婚前的瑣碎事物,都不舍得讓她沾手。
可後來呢?
五一是盛、衛兩家早已商定好的訂婚的日子,兩方的父母也都推掉了手頭的工作,約定在四月底趕赴堰西。他甚至已經提前幫他們訂好了酒店。
所有人都雀躍地盼望着那天的到來,包括他自己。
唯二的不足,就是衛暮的那通電話和盛放收到的匿名快件。
可夢中的他,并不知道盛放已經收到了那封快件。那她收到那封快件之後,又會怎麽做呢?
按照衛朝對盛放的了解,她極有可能會瞞着他去做一些事情。就像他瞞着她衛暮打來那通電話的事情一樣。
你瞞我瞞,是他們互訴隐秘愛意的一種方式。
而這一次,盛放選擇第一時間告訴他所有的事情,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她接受不了夢裏那個悲慘的的結局呢?
她一個人,又背着他,默默做了哪些事情呢?
衛朝不得不去想後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想着想着,他後脊梁骨都在發涼。
這一瞬間,他在腦海中假設了千百萬種可能。每一種可能引發的後果,他都冷汗涔涔。
盛放并沒有給他往更深處遐想的機會,她在腦海中過了一下那場夢境的全部內容,簡單組織了一下語言,又繼續說道:“我拆開快件,裏面的東西和眼前的這些一模一樣——一沓關于你藏在內心最t深處那段過往的照片,一張寫着手機號碼的字條。”
盛放敲了敲茶幾,食指恰好落在那張寫着號碼的字條上。
從拆開快遞到現在,衛朝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照片和盛放的身上。故而,沒有注意到這張字條。
或者說,他只顧着去看盛放發現他最狼狽的一面之後的反應和态度,甚至都沒來得及仔細去看那張字條。
如今,他順着盛放的手指望去,只一眼,他就認出了是誰的字跡。
往常,一想到喬之颉,衛朝就恨得牙癢癢,卻沒有半點懼意。
就連剛才衛暮在電話裏提起喬之颉的時候,他也只是覺得麻煩,而沒有一絲的害怕和恐懼。
可現在,他看着茶幾上的那張狹長字條,忽然有點心慌。
收件人姓名那欄,寫的是盛放的名字。也就是說,喬之颉已經把他和盛放的關系弄得清清楚楚了。
他不怕喬之颉,就算是讓他重新舍棄如今的生活去和這樣的人周旋個幾年,他也是不怕的。
可他怕盛放出事。
喬之颉的手段有多殘忍,衛朝是最清楚不過的。
他既然逃出來了,那一定是會回來報複的。
這一點,不僅衛朝清楚,就連衛暮也尤其清楚。不然,她也不會一收到消息就馬上打電話過來叮囑。
喬之颉是最會度量人心的。如果要報複衛朝,對盛放出手真的是致命一擊。
衛朝臉色煞白。
盛放并不知道衛朝的想法,她沉浸在自己的意識裏,更沒有注意到他看着字條失神的樣子。
“我承認,這些照片讓我對你只字不提的過往越發好奇。我也明白,你不想和任何人提起那段過往。
可禁忌,往往也就意味着誘惑。
而我,也确實沒能忍住誘惑,私自給打了這個電話過去。”
聽到這裏,衛朝下意識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果然瞞着他暗中去聯系喬之颉了。喬之颉那麽狡猾,她一個人又怎麽應付得來!
盛放特意停頓一瞬,問:“這串手機號的主人,你猜是誰?”
衛朝定了定神:“喬之颉?”
這個名字也并沒有這麽難以說出口,衛朝忽然感覺之前的自己有點過于敏感。
盛放搖頭:“不是。”
“不是?”衛朝再想不出其他人,眸中滿是疑惑。
“是楊柳。”盛放一邊說,一邊去打量衛朝的臉。她清楚記得,當年楊柳見他的第一面,就極其‘欣賞’他。
衛朝眉心跳了跳,他倒是把楊柳這個人忘得一幹二淨。
也是,春泥行動過後,也就只有楊家沒完全沒落。喬之颉出來後,如果想迅速恢複元氣,去投奔楊家的确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
“我打電話過去,楊柳說要和我當面聊。”
“我知道她來者不善,所以還是留了一個心眼防備着,沒有去她指定的場所,而是約在了咱們單位對面的川菜館。我心裏很清楚,你并不太想讓我知道你過去的那些事,所以和楊柳的會面我也是瞞着你進行的。”
衛朝神色暗了暗,盛放握上他的手,說:“你別和我生氣,我已經知道錯了。所以,這一次,事無巨細,我全都告訴你。”
他沉默了一瞬,拇指指腹在盛放的手背上無意識摩挲着,像是在品一塊絕世無暇的美玉。
片刻後,又緩緩開口,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我只是氣自己不能給你足夠的信任。
當然,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盛放:“我以為,把會面地點約在咱們單位附近,至少能夠在心理上給她一些威懾力,卻沒想到,這件事情的幕後之人并非是楊柳。
而是殺人不眨眼的喬之颉。
他和喬洋隐在包廂,時刻關注着我和楊柳的交談。他用楊柳做掩護,趁我不備,用沾了高濃度□□的毛巾、從後面捂住了我的口鼻。
喬之颉偷襲成功,我昏迷了。
喬洋扛着我往外走的時候,恰好被川菜館的老板娘看到。
因為我們經常去她店裏吃飯,所以她認識我。老板娘感覺到不對,想要阻攔,卻被喬之颉槍殺。”
說到這裏,盛放的鼻子一酸,淚珠又撲簌落下。她接受不了別人因她而亡。
衛朝本以為,在那場夢裏,他是唯一一個失去性命的人。沒想到,除他之外,對面川菜館的老板娘也……
難怪她的情緒難以平複。
他抽了一張紙,遞到她手裏,安慰道:“夢境是夢境,現實是現實。就算現實朝着夢境的內容發展,老板娘的結局,也還來得及更改。”
“後來,我在一處廢棄工廠醒過來。
他們把我抓走,是為了引你上鈎,所以并沒怎麽為難我。”
關于這一點,盛放還是和衛朝說了假話。她沒有告訴衛朝喬之颉對她施虐,甚至拔掉了她雙腳的指甲。
畢竟,不止他一個人會假裝。
衛朝也納悶,以他對喬之颉和喬洋的了解,他們不可能會對他的未婚妻如此寬容。可盛放神色從容,絲毫不像說謊的樣子。
盛放刻意忽略掉他探來的視線,繼續說道:
“楊柳搜走了我的手機,點開了我的相冊,看到了我們的合照。或許是因為她尚有一絲良知,或許是因為對你的餘情未了。總之,多虧了她,我才能從那座廢棄工廠裏逃出來。
可你并不知道我已經逃出來了。
孤身一人,你去赴了喬之颉的約。
我被後續的支援部隊尋到,你卻被他們給帶走了。”
盛放省略了好多他聽了會難過的細節,最後,抛給他一個結論:“喬之颉就是一個瘋子,我們動用了全城的警力都沒能搜尋到你的蹤跡,沒有人知道他帶着你去了哪裏。五一那天晚上,你的屍體被抛在了我們訂婚酒店的門口。”
“血肉模糊,潦草裝在一個麻袋裏。”她有些泣不成聲,眼前仿佛又閃過那個可怕的畫面,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當時沒有私自行動。他們也不會拿我的性命威脅你,你或許就不會死。”
衛朝低聲寬慰道:“那只是夢,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正準備伸手去抱一抱眼前這個哭成淚人的盛放,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