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從雨溪鎮出來，像是在回顧自己的人生一樣，每到一個地方都能勾起許多的回憶。聽說人老了才會不斷的回憶，我明明就還沒到說老的年紀，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哀愁？
隔天我走的時候并沒有跟白憲宗告別，他已經長大了，清楚的知道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并且承擔後果，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各人造各業，他的人生有自己的劇本，我該退場了。
秋天一過，冬天很快就到了，連綿的秋雨和陰郁的天地讓人愈發的壓抑，空氣中吼叫的冤魂也一度讓人煩躁的想要暴怒。
尤其是自己好死不死的從戰場上走過。屍山血海裏，被泡得發白發漲的屍體，大雨沖刷了好久好久，腳下的雨水依舊是血色的。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
是不是有個姑娘還在等着你戰後去迎娶她歸家呢？
走着走着，突然發現來收屍的隊伍裏有一個人像極了秦慕，原本光禿禿的頭頂長出了頭發，他的手腕還盤着一串小葉檀香的佛珠。在隊友把所有的屍體都給堆放埋葬好了之後，他揣着佛珠，戰戰兢兢的給他們誦讀往生咒。此刻他眼中的悲天憫人是那麽真誠，一點也不像當日吊兒郎當的秦家大少爺。我一定是認錯人了。
在人間游蕩了好久好久，我真的累了。
“荊笙，你到底在哪裏？”我絕望的蹲在地上喃喃自語。
一轉眼又到了一年冬，寒風飒飒，慶幸的是沒有了肉體的我并沒有任何的不适。
“原來你在這裏啊？”這個尖銳的女聲是……
回頭對上了紅玉，她的面色越來越好了，在這亂世裏，她頭上的死魂珠可以卷走活人和死人身上的生氣。紅玉并沒有死過，作為一個活人她看得到我。
見到我的時候，紅玉挑眉，眼中盡是憤怒，“你倒是快活了，一句話說走就走，可有想過我們？”
“紅玉，放下一切吧，所謂的生死也不過如此。投胎去吧，重新開始吧。”我規勸紅玉，“你的仇恨也都報了，春菱苑上下所有人也都死了，你還有什麽不滿嗎？”
“當然不滿！以我身上的孽債，死後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的，我不要死！是你把我拉入夥的，你必須和我們在一起。我們聯手，地府裏那些陰兵肯定不是我們的對手！”紅玉露出貪婪的神色，看樣子他希望和我在一起，或許是想得到我的庇護吧。
我嗤笑回答，“在我身邊的時候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收手，白家一戰之前我已經讓你和小菲離去了不是嗎？”
“你只是把我們抛棄了！！”紅玉激動的尖叫了起來。
“紅玉，我到地府之後會把所有的事情給承擔下來。你還活着，就算有些許的孽債要你自己背負，你也可以積德行善以此相抵。”與她的情緒激動相比我顯得十分的平靜。
“那我呢？”小菲的聲音從紅玉的身後傳來。
“那我呢？”不多時江睿也跟着走了出來。
這是什麽場景，接下來要發生什麽我一點都猜不透。
“你們這是做什麽？不是讓你們去投胎嗎？為什麽還要逗留人間？我說了我會攬下所有的孽！！”我猛然轉頭盯着江睿，“你怎麽也跟着他們胡鬧？”
江睿蹙眉望着我，“你還想要做什麽？把所有的孽債全攬下來之後，你會有什麽下場，你知道嗎？走不出地獄了你！”
“天靈，留下來吧，留下來吧。”小菲拉着我的衣袖撒嬌說，“我不要你出事，你到了地獄就走不出來了。”她的聲音突然哽咽了。
我愣在原地，我一直忽略江睿他們，總覺得我們是因為有共同的目标而集合在一起的，如果沒有這份牽扯，大家就都散了。事到如今，明明有更好的歸處，又為什麽要徘徊人間？
“對不起，我不能留下來。謝謝你們為我着想。”我微微欠身打算從江睿的面前繞開。
可是他卻僅僅的抓住了我的手，“你還想做什麽？白家的事情過去那麽久了，你還徘徊在人間，為什麽？是為了杜荊笙嗎？你不是都知道了，杜若晴都告訴你了不是嗎？他心裏只有顧清雪！你不過是這四百年間裏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人。”江睿咬牙恨恨的說，似乎在為我打抱不平，後來他眼睛一轉，意識到了某件事情，“你還想為杜荊笙做什麽？否則你早就去地府了！”
還是當過我哥哥的江睿了解我。我沒有作答，害怕他過于憐惜我而阻止我的行為。緩緩的抽回手，“不要管我了，各自歸去吧。”
一脫手，江睿愈發用力的抓住我，“不準！那個家夥有什麽地方值得你為他做這麽多事情？”原本溫柔的，總是寵着我的江睿變得好兇，他憤怒的樣子好陌生。
“哥，放手吧，當作我最後的任性。”
“我不是你哥！！”江睿的聲調又一次提高，“你為什麽那麽傻？這麽多年了，我陪在你身邊你看不出來為什麽嗎？我從來就沒把你當妹妹！！”
我瞪大眼睛茫然的看着江睿，“你就是我哥啊。”不是把我當妹妹，你為什麽要幫着我從枉死城逃出，又為什麽守着我做那些害人的事情？不是我哥，為什麽要幫我呢？我眨巴眨巴雙眼，對着江睿憤怒得漲紅的臉，實在想不出如果江睿不是把我當妹妹卻還幫助我的原因。
“你就看不出來嗎？”江睿又問了一次。為什麽他眼中帶着悲傷，穿透他深邃的眼眸，直白的表露出來。
你為什麽難過？
“趙天靈！”江睿突然鄭重其事的喊了我全名，我被吓得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害怕他這個模樣，我開始胡亂的揮手想擺脫他的鉗制。
“啪！”一巴掌甩到了江睿的臉上，我慌了手腳，趕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睿愣在原地，“天靈，你對誰都仁慈，唯獨看不到那些守在你身邊的人，你明明那麽殘忍，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喜歡你？”他喃喃說，眼神空洞失神，語氣并沒有刻意壓低，所以我聽得清清楚楚的。
他喜歡我？
“可你是……”
“我不是。”江睿毅然決然的否認，他又一次抓起我的手腕，“不會讓你走的，我絕不允許你去地獄！”
“江睿，我不愛你。說得這麽幹脆，是因為我不想耽誤你，放手吧。”我苦笑着搖頭。
“不放，死都不放！魂飛魄散不放！灰飛煙滅不放！”他咬牙說。
我揮手灑出了一片煙霧，赫然收手之後，我冷眼看着雙腿無力跪在地上的江睿，“你以為今時今日你還打得過我嗎？”
見到江睿倒地，小菲和紅玉打疾跑上前打算與我交手，我一聲怒吼，“都給我退下！！你們倆一個是我養的小鬼，一個不過是我的手下，誰給你們的自信讓你們以為可以贏過我？”
這一聲怒吼把小菲和紅玉吓得一愣一愣的，知道自己的行為無疑是蚍蜉撼樹，她們倆乖乖的站在了原地，甚至不敢去扶起江睿。
“謝謝你的錯愛，但我不能接受！”我遺憾的對江睿說，而後我伸手扶起了他。
此時的江睿黯然失色，眼眸之中一片灰蒙蒙的，“他，到底有什麽值得你付出的地方，當日你離開之後他也就走了，他沒去找你，他不要你了。”
“不管他要不要，只要我還有東西要給他，他就只能收下。收下我對他所有的傾慕。”我擲地有聲的說。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能這麽理直氣壯的不要臉。
我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收斂起了暴戾的一面，“對不起吓到你們了。”
“我不喜歡天靈了，你總是這麽一意孤行，當初要我離開也是這樣，你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也不給自己留後路。”小菲突然哭得像個孩子，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兇。
紅玉瞠大雙眼瞪着我，眼中有憤怒也有不甘心，她一把拉起小菲，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別哭了，她都不愛自己了，你們說再多又能改變什麽？她就是想要自殘！以為為了別人犧牲自己就能讓自己做過的事情變得高尚。”
我捂住耳朵不想聽，別以為我內心不堪一擊你們就能肆意數落我。我往後退了幾步，猛然轉身落荒而逃。
“天靈！！”江睿、小菲和紅玉跟在我身後呼喚我，可我還是頭也不回的跑了。
不要，不要過來了，讓那些事情都過去，我可以承擔那些罪孽，你們給我個救贖的機會好嗎？不是我不愛自己了，我只是想讓自己能對荊笙有點用處。
“荊笙，你在哪裏？我想你了。”我哭得撕心裂肺，“為什麽你總是不在，為什麽每次我下需要你的時候你總是不在！荊笙，你出來啊！！”
“咔嚓！”我聽到身邊的小樹林裏有樹木被踩斷的聲音，這附近有人？細想自己已經死了也就沒這麽緊張了，兀自靠在樹幹邊上沉沉的閉上眼睛，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好，這是我最後一次聽你的話，我拿你沒辦法，但也只有這一次了。”是江睿的聲音。他打算做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