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雲眠看着曦元不自在的樣子,下意識地看過去,卻見他遞過來的也是一支簪子。簪身也不知是用什麽做的,是很熱烈的金紅色,簪尾亦是赤紅色的花形,被做成了飛揚的金燈花的形狀,也像盛放的火焰,頗有昂揚熱烈之态,和曦元本人的氣質很是相似。

曦元見雲眠看向簪子,眼神閃了閃,但還是辯解似的解釋道:“這是我和聞庭比賽較量做的簪子,送給你及笄用的。現在雖然及笄禮已經過了,但本來就是準備贈給你之物,還是拿來給你。”

“噢……”

雲眠愣愣地接過簪子。盡管這兩年和曦元的關系已經緩解,可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料到曦元也會送給她發簪,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曦元一頓,問:“聞庭的簪子已經給你了嗎?”

雲眠回過神,忙點頭道:“他昨天晚上給我了。”

曦元眸子一灼,脫口而出問:“雲眠,那你比較喜歡誰的簪……”

曦元顯然是想問她更喜歡誰送的簪子,但他話未說完忽然又收了口,反而一滞,古怪地看了雲眠一眼,改口道:“……罷了!反正如今問這個也沒什麽意義。”

“……?”

曦元想要問的話忽然收了回去,但烏黑的眼眸卻還直直地看在她身上,眼神複雜,像是有什麽深意。他這樣的視線弄得雲眠十分疑惑,不自覺地歪了歪頭。

曦元自嘲地笑了一聲,道:“嘁,少主。”

“……???”

曦元莫名其妙來了這麽一句,雲眠更困惑了。

然而曦元這一次卻沒有解釋的意思,他盯了雲眠良久才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眼神,說:“結果你最後戴的居然是少主的簪子,我們兩個争得那麽起勁,倒像是傻子一般。啧,真不知道那個少主到底是什麽人……算了,我今天找你其實就是為了這件事,現在發簪已經給你了,我先回去了。”

話完,曦元轉身要走。

“曦——”

雲眠捧着發簪一怔,趕緊要追上前去。

但還不等她将話說出口,曦元卻像是早有準備一般,不屑地道:“你不用還我,我又不是一支簪子都送不起。這是女子之物,本來若是和聞庭比試說了,即使你戴着及笄,也是要送你的!況且我以前欺負過你,你就當是賠禮道歉。”

說到這裏,曦元話語微微一凝,嗤笑道:“你有空還我簪子,倒不如擔心擔心聞庭。他到現在都還只是一只三尾狐,當選入室弟子的仙狐裏,可是向來沒有五尾以下的!入室弟子考核要持續整整三天,從早考到晚,只留了幾個時辰作為睡覺的時間,全都是仙氣消耗很大的考試,連拿筆寫試卷都需要消耗仙氣才能書寫,一般三尾狐的仙氣,可是連完成考試都撐不住的!聞庭若是當不上入室弟子,我們到青丘城去之後,他該當如何?留在你們那個破屋子裏種菜嗎?!”

雲眠聽得心中一慌,不由自主地在胸前握緊了雙手。

曦元冷哼一聲,背過身去大步離開。

雲眠還留在原地,她這會兒頭腦亂得不行,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讓她都不知該從哪裏開始梳理才好。雲眠心裏一會兒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一會兒又擔心聞庭的考試,心亂如麻。

最後她的視線又凝在手中的簪子上,懵然晃神。

算上曦元這一支,再算上她自己親手做的和其他人送的,這已經是她因為及笄禮得到的第五支簪子了。

狐主娘娘和少主、冬清先生、她自己、曦元,還有……

聞庭。

雲眠想起聞庭,頓時心口一緊。

曦元說話的語氣态度從不為他人考慮,但這回他說得……卻是對的。

聞庭至今未曾升到五尾,青丘城不收五尾以下的弟子,他如今在考場中,可謂希望渺茫。若要被選入狐宮,勢必要與歷史慣例相鬥,做普天之下萬年以來頭一遭才行。

雲眠呆了一會兒,等回過神,她才發現自己握着發簪的手都慌亂得發抖,手指捏着簪子的部分早已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她趕緊搖了搖頭,強行将慌張的想法壓下,讓自己不要自亂陣腳。

雲眠将簪子收了起來,變回小白狐,抖抖毛然後拔腿往其他人在的地方跑去。

為今之計,她能做的,就是回到東仙宮門口,守在那裏。在接下來三天和狐官他們一起,寸步不離,等聞庭……回來。

……

“嘶……”

這個時候,聞庭亦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考場中。

他的頭疼非但沒好,還變得愈發嚴重,頭部每一根血管都絲絲地脹疼,且牽一發而動全身。

但入室弟子考核的重要不可小觑,聞庭一身冰汗,卻仍是盡力坐得筆直,猶如林中竹松。

盡管青丘每年都有許多小狐貍離開書塾,但具有參加入室弟子考核資質的少年少女,都已是百裏挑一。聞庭是一大片五尾狐中唯一的三尾狐,自是醒目,負責監考的青丘城狐官驀一踏進來,第一時間看到的便是他,不禁一愕,問道:“這是……?”

“……這是東山的弟子。”

他的同伴看到聞庭亦頓了一下,但緊接着報了雲眠他們道場和狐官的名字,解釋道:“這個道場今年頗有名望,除了好幾只五尾狐,其中還有四個是提前選好的少主侍讀,在偏山算是極罕見的。這個少年雖然只有三尾,但道場的狐官堅稱他是整個道場最好的,修為悟性都前所未見……從記錄來看,也确實如此。”

“哦?”

監考官驚訝,捋了捋胡子,倒來了幾分興趣。

哪怕只是偏山弟子,能得到本地先生這般評價的,也着實少見。要知道話可不是亂說的,牛皮說得天花亂墜,總歸是要拆穿的,這還是個三尾狐,若是名不副實,勢必要被衆人笑話。

于是等到考試開始後,過了一會兒,那年紀稍長的考官在游視考場的時候,就特意踱步到這三尾狐少年身後,不動聲色地看他書寫。

誰知不看不知道,考官本來只是随意讀讀卷子,但看了沒幾行,竟吃驚地睜大了眼!

他寫得……實在太漂亮了!

入室弟子考核的仙筆是有分量的,不注入相當的仙氣不可書寫,按理來說對只有三尾的小狐來說會有些吃力,但這個俊美的少年只是提起來蘸了蘸墨就寫,絲毫看不出費力。他落筆速度飛快,幾乎是草草而就,但寫出來的字卻流暢漂亮得出奇!簡直像是出自名家之手!而除了書法提筆,他的文章竟然也寫得極為出彩!道論揮筆而成,可見平時悟性思考就遠遠超出常人,而且深入淺出,下筆功力極深,竟是筆下生花,字字珠玉!

考官不知不覺就站在他身後看了許久,竟是激動得戰栗!

在青丘東山,居然有如此驚才絕豔的弟子!這般少年英才,即便是在青丘城中,他也還從未見過!

難怪他的先生那般鼎力推薦,哪怕明知沒有這孩子沒有五尾也要送上來,若是他一個人能做決定,光是憑這篇文章,他也會将這個只有三尾的少年收作入室弟子!三尾時就能做到這般的孩子,等真到五尾時,該是如何了得?!也不知他若是真入了狐宮,會拜入哪位先生門下……

狐宮中的入室弟子理論上都是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的弟子,但狐主和娘娘畢竟繁忙,不可能會有時間一直教導,到時候小狐們還是會有專門的執教先生,但唯有主位狐官可作執教師父。這個考官雖只是連內宮都不曾進過的普通狐官,這個時候竟也忍不住惋惜了起來。

……與此同時,聞庭并不清楚他身後的考官先生正在為他惋惜,他正握緊筆杆,微微咬牙,用最快的速度書寫。

入室弟子考核和平時的年關考試形式差不多,但內容更多更雜,而且對修為、仙氣以及術法掌控能力的要求都極為苛刻。一般年關考核只在最後兩年要求保持人身,入室弟子考試卻連筆都必須要灌入仙氣才能書寫。

他的仙氣已經在暴亂的邊緣,似乎已經到極限,尤其是昨夜對雲眠表白後,因他心緒受到影響,要壓制住爆烈的仙氣,比之前更為困難,腦海中閃現着的伴随着刺痛的模糊畫面卻越來越清晰,強烈地幹擾着思維。他唯有盡量将躁動不安的仙氣壓進筆中,硬生生奮筆疾書,希望能在盡量快的時間內完成考試,但由于意識被劇烈幹擾,只有聞庭自己知道,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要費許多精力才能判斷出自己前後寫了什麽,發揮遠不如平時。

第一門考試是考道論。

聞庭疾筆而就。

第二門為雜學,講山海地理志、世間歷史、天上凡間。

說來奇怪,這些內容在青丘東山沒有學過,但他臨筆卻寫得出。

聞庭腦海中開始浮現他坐在書房看書聽講的畫面,他居然逐漸看得清了,但記憶還是陌生,唯有晃了晃頭,繼續書寫。

第三門為術法。

此時已經一夜,聞庭一早到了考場上。

今日是在另一個道場,每個考生依次進一個小隔間。青丘術法共可分九類,每一類都要考,每考一類換一個小隔間,且都是用大仙術,可想而知今天消耗會極大。

聞庭閉眼擡袖,強壓着爆烈的仙氣行風作雨。

他的腦海中開始浮現出自己跟随父親一句一句背心訣、一點一點習仙術的畫面,他竟隐約認出了畫面中之人。只是等到用防禦的仙術時,他腦海中居然浮現出了雲眠。

“嗷嗚!”

雲眠拖着尾巴着急地躲着曦元,他想上去救她,但見雲眠自己使勁朝曦元身上甩了一把泥,同時丢出一個簡單的隔絕之術,不等曦元反應,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這是在何處?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為什麽他沒有見過,卻覺得熟悉?為什麽他覺得自己那時并不認識雲眠,卻不知不覺心生憐愛?

聞庭的仙氣變得越來越燥烈不安,卻也在狂風暴雨似的反複搏鬥中,變得愈發強盛!

聞庭眉頭皺起,想得專注,亦要與自己的仙氣記憶博弈,未注意到考官見到他用仙術的樣子後,愕然地險些要起身站起的架勢。

第四門考核,擇考實戰。

……終于到了最後一天。

與自身越來越強大的狂躁仙氣連續搏鬥數十個時辰,聞庭已經精疲力盡,短短兩日,他清瘦了數斤。

然而這一天早晨,他卻碰到了先前那幾個青丘弟子。

聞庭的屋室與那幾個弟子住得近,他推門走出來,正趕上他們要從他門前而過。

其中一人一愣,道:“你們看,是那之前那個三尾狐!”

經過整整兩日的入室弟子考試,第一天幾乎用仙筆從早寫到晚,第二天連續用了九個大仙術,考生們卻只能在狐宮備下的小間中小睡,将身體逼進絕境透支,即使是先前信心滿滿、精神百倍的青丘城弟子,如今也面露疲憊之色。

“他還沒有離開嗎?”

那個名為長恒的弟子微怔,像是也很吃驚聞庭竟能堅持到如今。

但他一見聞庭緊鎖眉頭、面色慘白的樣子,雖他自己也很疲憊,心情卻忍不住安慰了些,笑着對同伴道:“你們看他,臉色這麽蒼白!莫不是才用仙筆寫了一天的字,仙氣就已經支撐不住了吧!

其他人心裏也是這麽想,盡管自己吃力,但看到別的人狀态更糟,難免有松了口氣之感,紛紛贊同。

然而他們中卻仍是有一只小狐道:“那個人……我真的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得了吧!”

其他人取笑道。

“你連青丘城都沒出過,怎麽可能見過東山的狐貍?”

那人費解地歪了歪頭,像是還在奇怪。

另有一人則接着感慨道:“三尾狐和五尾狐到底還是不同的!我也覺得吃力,但還不至于變得如此單薄。”

“幸好我生來就有三尾……”

“修行不易……”

……長恒他們道聞庭是三尾狐聽不見他們說話,這會兒也需要找點安慰,說得肆無忌憚。聞庭聽得一清二楚,但他此時已到山窮水盡的絕境中,實在沒空亦無心搭理他們。他的仙氣度過無數個時辰困難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絲一縷如金線般的東西,他從未見仙氣如此,像是只差一線就會徹底變化!

如同仙種埋根千日終于要破土而發。

聞庭閉目凝神,走向考場中。

今日的考場換作在寬敞的空地中,所有考生會聚一堂,場面極大。

考官換成了一位主位狐官先生,他道:“青丘法則,小狐化成人身後,各自在書塾中從師修煉,三年為期,人人皆是如此。修煉之道因人而異,但唯有自己步步而行,歷經修行種種,才有成仙為神。你們都是這三年中的佼佼者,而今日便為期滿之日!日後為人成仙,全憑你們自身抉擇!無論今日後結果如何,只願你們勿忘初心!現在,還請上前,三年成果如何,便在今日有個決斷!”

三年為期,步步而行。成仙為神,勿忘初心。

聞庭原本意識恍惚,但這句話就像是什麽仙訣一般,一瞬間将他腦海中的思緒打開了!

仙氣沸騰已經到了頂點,因這份感應,聞庭抽出劍,緩步上前。

剎那間,萬千仙道如瀑布般湧入腦海中來——

……

——轟!!

“……嗷嗚?!”

一聲空中炸開的悶雷驚起了東仙宮門口的雲眠。

她原本正趴在東仙宮外的石頭上,焦急地等着聞庭今日歸來,可是她還未等到聞庭回來,卻先看到了東仙宮晴空萬裏的上空忽然聚起大片烏雲!

悶雷炸醒的不止是雲眠,本來都在東仙宮外焦慮地趴着的狐貍們,都被炸得一個激靈從地上跳了起來,紛紛站起身子,緊張地仰天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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