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懷柔手段

靈雲蒸蒸、靈霧渺渺,天錄手中托着一個木盤,分開雲霧,落到臨崖一處洞府面前,幾個靈婢急急迎了上來,口中喚道,“天錄大人。”

天錄板起臉,故作威嚴地應了一聲,但聲音中的稚嫩卻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去,“慈小姐可曾入定?”

“小姐回洞府之後,休息了數日,去長耀寶光天拜會了一番,又往迷津渡去了,方才是從迷津渡中攜回了不少玉簡。”幾個靈婢都是說道,“如今正在府中翻看,倒是并未入定,天錄大人可要我等前去傳話?”

以天錄和阮慈的交情,原本是不用通傳,便可長驅直入的,但他思及阮慈此前拜見王真人時的龃龉,不禁也有幾分心虛,示意婢女前去通傳,過了不久,婢女行出道,“慈小姐請天錄大人快進去,還說天錄大人何時變得這般客氣了。”

天錄這才稍微放下心來,捧着木盤走進內室,阮慈正在窗前坐着,纖指撚着一根玉簡,搭在額前,顯然在典籍,見到天錄來了,便笑道,“天錄,你搞什麽鬼,突然和我生份了麽?自己進來就是了,還要叫人通傳,這裏侍候的婢女,哪個不是你為我挑的。”

天錄也聽不出什麽言外之意,愣頭愣腦地道,“我是為真人送些賞賜過來的,自然要講究些,否則真人說不準要怪我不會做事呢。”

阮慈便放下玉簡,道,“都送了什麽?”

拿起乾坤囊,神識透入,一邊說道,“還不是你去庫房随意尋來搪塞我的——”

神念掃過,她話音一頓,慢慢放下乾坤囊。天錄便察言觀色,小心說道,“這次真正不是,全是真人給我開的單子,真人說了,築基期中沖關也是不易,這些寶材慈小姐或許都能用上,便是用不上,拿去送人做個人情也好的。人情來往之間,總不能全是旁人給小姐送,小姐什麽都送不了。”

“慈小姐手裏拿的這個乾坤囊,是給您送禮用的。這乾坤囊內裝有一瓶丹藥,全力煉化也就是數年功夫,足以令小姐再凝實一層道基。真人還說,這丹藥和秋真人給的丹藥,小姐可以在築基八層接連服用,後三層另有變化,丹藥或許便起不了效用了,這般使用才是最合算的。”

天錄将另一個乾坤囊放到阮慈手邊,又拿起第三個小瓶,小心道,“這是真人賞給慈小姐的靈茶,慈小姐送上的竹夜清風露,真人很是喜歡,直說那茶香十分精粹,慈小姐既然也喜歡這種茶,便又賞給小姐一瓶梧桐清露,這也是香茶,所有靈力精粹全都在那一段茶香之中,只需一嗅便透入肺腑,盡情攝取精華,對修行也頗有裨益。”

阮慈面上不由一紅,說道,“是麽?我在金波坊市買的時候,怎麽沒人告訴我。”

天錄笑道,“或許說了,只是慈小姐沒有留心呢?真人還說,本來還要給慈小姐打些法器的,此番出去,自然知道自己想用什麽法寶。但慈小姐急着修煉,也就罷了,出關後再去尋他吧。橫豎這一陣子門內也是無事,晚些打造也是無妨。”

他這番前來,又是送又是賞,款款分說,俨然一幅和事佬的樣子,言下之意,倒是把王真人說成個對徒弟無微不至、寬宏大量的師尊,阮慈嘴巴翹着,半信半疑,斜睨着天錄,說道,“東西是他給的,話卻全是你自己的吧。我才不信恩師會說些這樣的漂亮話。”

天錄微笑道,“是嗎?那真人該是怎樣說呢?”

“就譬如這梧桐清露,大概就是你自作主張給我取的,”阮慈一邊說一邊瞧着天錄的臉色,見他神情,知道還真是王真人給的,便話鋒一轉,道,“便是師父給我的,他也定不是這樣說的,我猜啊,他是這樣講——”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模仿着王真人的語調,冷冷道,“你去,将這梧桐清露送給阮慈那鄉野村姑,好叫她開開眼界,知道怎麽品評靈茶,才不算辱沒斯文。”

築基修士都可随意扭曲喉頭肌肉,阮慈這聲音已是極像,冷傲聲調更是學了個十成十,天錄被逗得捧腹大笑,道,“慈小姐膽子越來越大了!這裏是紫虛天,一切全在真人掌顧之中,你也不怕下回見面,真人罰你!”

到底還是出門鍛煉人,阮慈出門一趟回來,反而對紫虛天真是多了些親近,只有知道外界是如何險惡,才明白紫虛天、上清門給予的庇護和教誨,又是多麽的寶貴。王真人幾次見面,從不指點她的修行,反倒是傳授的那許多見識,不知有多少是外界的不傳之秘,如姜幼文所說,在這琅嬛天中,最寶貴的其實就是見識。是以她在紫虛天中,倒也沒了之前那隐存的謹慎,反而多了一絲安心,雖然此處并不如恒澤天一樣,能夠完全遮蔽洞陽道祖的感應,但多少應該也有些遮護之用,若是要選一個人來監視自己,她當然寧願是王真人,而非是洞陽道祖。

說也奇怪,從前不覺得和王真人有多親近,心中随時轉着破門而出的念頭時,她對王真人倒沒怎麽樣真的動氣,可一旦真把自己當成王真人的弟子,阮慈性子倒刁蠻起來,一杯茶而已,王真人不喝就不喝了,若是平時,阮慈絕不在意,這一次這般锱铢必較的,倒仿佛她成了姜幼文的性子。

那脾氣發得沒來沒由,她明知理虧,但情緒仍是難消,王真人派了天錄來這般懷柔,阮慈仍是哼道,“真人罰我什麽?子不教、父之過,徒弟不懂事,自然是老師的錯。他要罰我,還不如先罰自己,這也不告訴我,那也不告訴我。我在翼雲渡口,偷偷地給他磕頭焚香,禱祝了半天,只怕比元山的好東西被外人拿走了,比元山那處現下是什麽情景,我不問他仿佛也不想告訴我知道。”

“真人沒說,但我知道呀。”天錄雙眼睜得大大的,仿佛有絲責難地望着阮慈。阮慈不禁笑着揪了揪他的發包,說了聲,“可不就是有你這兩邊傳話的大功勞嗎?”

天錄連忙保護兩個發包,逃開了幾步,又反身看看阮慈,仿佛小鹿般踟躇着重新走近,阮慈見他可愛,不免在他嘴裏塞了一片香糕,天錄很是不解,幾口吞了,仍有幾分戒備,不敢靠阮慈太近,在她身側徘徊着道,“聽了慈小姐傳信,真人便和掌門商議,派人到比元山鎮守,趕走了好些鬼鬼祟祟的人,還有兩只吃得很飽的胖蟲子,不過真人說,比元山真正的好東西還藏在地底,現在也不去管它,等慈小姐金丹之後再說。”

阮慈不想王真人真是這般處置,抿抿唇,這氣也實在生不下去了,吹毛求疵地道,“為何還要與掌門去說?平白要分些好處出去。”

她這不過還在犟嘴而已,天錄不禁失笑道,“慈小姐還說真人小氣呢,分明和真人一脈相承,是天生的師徒,也是吝啬得很——啊!”

他尖叫起來,奔逃出屋,身形化為閃電,往空中左沖右突,阮慈駕着遁光追在後頭,大叫道,“天錄不許跑!敢說我小氣?我定要揪住你的小包包,把它們全扯下來!”

紫虛天中天高海闊,又全是王真人自己的地盤,阮慈身為他愛徒,何處不可去得?更不說天錄這受寵的靈鹿了,相較于外界那步步驚心,紫虛天中便猶如二人的後花園,自然是盡情嬉鬧,在那秀麗山水間你追我逐,說不出的無憂無慮,到末了還是天錄被追得受不了,一邊逃一邊和阮慈讨價還價,最終付出兩個小發包被阮慈捏了三下的慘痛代價,這才将這樁公案一筆勾銷,二人趴在雲頭說悄悄話,天錄又央求阮慈道。“慈小姐,別捏太重。”

他羞紅了臉,道,“這兩個發髻是我雙角所化,所以不喜歡被旁人碰。”

阮慈又不是什麽真正性格刁蠻之人,聞言便輕輕捏了三下,笑道,“好啦,你瞧,我才不似師尊那樣小氣呢。”

空中突地一陣風起,将她乘坐的瑞雲吹開百十丈遠,天錄忙從自己雲頭跳到阮慈雲上,附耳細聲道,“你既然知道真人小氣,便別再說啦!”

又道,“真人請掌門出面,也是沒有辦法,紫虛天弟子稀少,真人又不欲再收徒,收下慈小姐已是破例。不像是七星小築和長耀寶光天,洞天中至少都有數名元嬰。只能等寧郎君和慈小姐日後收徒授業,為我們紫虛天豐富人手了。”

阮慈自己才剛築基,更是身系數名道祖博弈,對收徒絲毫興趣都沒有,聞言毫不考慮地道,“那要看師兄和羽娘的了。”

思及呂黃寧和秦鳳羽,兩人的真名她都已知曉,不免又想起自己和王真人曾有約定,她取得恒澤玉露,便可聽聞師尊真名,只是她自己莫名其妙發了一通脾氣,這個機會錯過了,也不知何時才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不知如何,又有幾分不快,将瑞雲扯了幾絲雲絮下來,纏在指尖玩耍了一會,噗地一聲吹散了,撐着下巴趴在雲上,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錄察言觀色,又不知得了何方點化,突然靈光一閃似的,湊到阮慈耳邊問道,“喂,慈小姐,你是不是想知道真人的名字呀?”

阮慈懶洋洋吊起眼睨着他,道,“又是誰告訴你的?哼!”

天錄笑道,“這又不是什麽秘密,真人修有《太上感應篇》,真名本就流傳無礙,當時不告訴你,不過是給慈小姐留個激勵罷了。既然慈小姐取得玉露,本就該依約相告,真人不說,是真人不對——哎喲!”

他身形往下一沉,阮慈忙将他拉住,又往那雲頭注入靈力,令其飄穩——剛才她說王真人小氣,不知多麽随意,現在王真人當真小氣了,她反而不敢繼續挑釁,竟掉頭過來責備天錄,“真人哪有什麽不對,也是我走得早了,再說,天下無不是的師父,真人怎樣都是對的。”

天錄被這師徒兩人折磨得裏外不是人,大眼含淚,責難地望着阮慈,但也不敢反駁,委委屈屈地道,“不錯,是天錄失言了,真人怎樣都對。”

他頓了頓,湊近阮慈耳邊,小聲道,“那我便把真人名字,轉告給慈小姐知道?”

阮慈點了點頭,湊得更近了一些,天錄做賊似的,附耳道,“真人的名字叫做——”

他脆嫩的少年嗓音突然一變,成了王真人那熟悉的冷淡聲線,傳入阮慈耳中,“王勝遇。逆徒,既說修行,還不去好生用功,在這裏嚼什麽舌頭?”

這一驚非同小可,阮慈和天錄都吓得大叫起來,從雲頭落下,片刻後才在空中站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不敢再交一語,灰溜溜分頭遁走,阮慈回到房中,猶是驚魂未定,按着胸口緩了好一陣子,這才稍解尴尬,抿唇想道,“又沒有當真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不管了、不管了。”

想要修行,又覺得心中情緒起伏,還不是時機,将王勝遇這三個字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又忍不住好奇,去查了《天舟渡》,查得勝遇乃是傳說中一種異鳥,聲如鹿鳴,天生能駕馭水力。方才暗自點頭,心道,“勝遇、燕還,師父那一系的親戚好像都是鳥名。”

她又突發奇想,不知王家有沒有人以鵬、鷹為名,若是有,名字該如何起的雅致,這般偷偷想了一會,忍不住自己笑了幾次,至此也終于心滿意足,那一絲閑氣消彌得無影無蹤,便喚來靈婢吩咐了幾句,又給捉月崖送去口信,令何僮等人聽王盼盼指揮,各自好生修行,若有友人前來探訪,也要及時傳信雲雲——王盼盼始終不喜紫虛天,和她說過幾番話後,還是去捉月崖住了。

一切打點停當,她在蒲團上落座,掐指默運心法,才一用神運法,心中便是一怔——

“這……這是何時開始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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