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廟裏的香火洗淨了秦慕的雙眼，他原本就能夠看到鬼魂，也清楚我是借屍還魂的，卻沒能看清楚我的模樣。如今在廟裏的時間久了，眼睛和心靈都被淨化了，也就看到了。
“放手！”荊笙不悅的把秦慕的手給撥開，沉着張臉瞪着他。
知道自己失禮了，秦慕趕緊喊了一句“阿彌陀佛！”
“原來是你啊，起初只把你當作同名同姓的人，沒想到骨子裏竟然是同一個人。”秦慕說着突然松了一口氣，“在白家的時候對不起了，生前給你留下了那麽痛苦的記憶。對了，憲宗呢？”
我搖頭回答，“估計被白太太給帶回蘇家老宅了吧。”
“你不去找他？”秦慕不解的盯着我，“你死的時候憲宗差點瘋了，在家裏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所以就跑到北平找我哭訴。每次喝醉就張口閉口的喜歡你，他說他後悔聽了白太太的話，他說是他跳進刺骨的水裏把你撈了起來，抱着你哭了很久很久都不能相信你已經死了……”
“對不起，”我打住秦慕繼續說，“我已經有荊笙了，和白憲宗我們到底是錯過了。”
秦慕的話只是引發了我對白憲宗更多的內疚，可事實上我已經不愛他了，現在說這些對我而言不過是種負擔。我知道自己不能給予他更多了，所以我把事情做絕一點，讓他不要對我有更多的幻想，他的人生必須和我沒有關系。
“憲宗是個死心眼兒的人，他不會放棄的。”秦慕雙手合在一起，鄭重的朝我們鞠躬，“這些日子裏真是辛苦你們了，我害了你們的朋友，你們還能這樣幫助我，我覺得自己真的羞愧！願我佛慈悲能寬恕我的罪行。”
“往後的日子呢？”神婆不解的湊到秦慕的跟前，她一直目不轉睛的看着秦慕铮亮的光頭，想必在心裏覺着好玩吧。
“青燈古佛為自己贖罪吧。”秦慕笑了笑。
我和荊笙也低頭跟秦慕行禮。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秦慕說，“佛一直在天上俯瞰衆生，天理輪回自由它的因果報應。”
荊笙猛地抓住了我的手，對這樣的話他似乎感觸很深刻，可是有些事情是沒辦法回頭的。
他轉頭凝視我，微笑着，可是他的眉頭全擠到一起了，“天靈，不要離開我。”他說得那麽難過，好像我真的會離開。
“傻瓜。”我假裝生氣嘟起嘴，嬌嗔，“你別不要我就好了。”
秦慕怔怔的看着我們，最後為白憲宗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只是一念間，所有的故事都被改寫了，“他終究是錯過了。”苦澀的笑容裏，是否也在訴說自己的苦楚？你和她不也錯過了？
“人生無非如此。”
這是我跟秦慕說的最後一句話，這人世間有各種各樣的無奈，枉死城裏我見得太多了。一別北平，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秦慕這個人，或許遁入空門的時候秦慕就已經死了。
秦家一門的落敗成為了街頭巷尾的談資，這亂世裏不乏像秦歸海一樣的走狗奸商，死了他一個并不能給這個世界帶來和平，戰亂的北平，戰亂的整個世界，伴随着一顆顆導彈的降落被炸得七零八落。
火車駛過那些被轟炸過的村莊、城鎮，那些凄厲的慘叫聲已經不能分辨是人發出的還是鬼了。滿目瘡痍的世界，該如何恢複往日的平靜？
回到了蘇州的小縣城裏，我和神婆趁着天氣晴好把被子曬了曬，回歸到了最平靜的時光裏，很喜歡這種與世隔絕的恬靜，沒有那些血腥的場景，沒有怨恨，只有我和荊笙還有神婆三個人平靜的生活在一起。真希望日子可以這麽過下去。
可是，老天爺似乎不讓！他給我安插了這麽多的苦難是要磨練我嗎？
“城西的茶館被人給盤了下來，要不要去喝一杯？”
“聽說那老板長得跟漢奸一樣，開業剪彩的時候還被人砸了。”
“不過他們家的茶水是我喝的最好的，不像其他茶館，為了賺錢買很次的。”
茶館？漢奸？
這些詞語都讓我想起了吳二，那個賊眉鼠眼卻意外心善的人。可是雨溪鎮已經沒了，什麽都沒有了，我雖然告訴過吳二讓他離開，但後來事情變化得太快了，他怎麽可能逃得那麽及時？
僅管如此，我還是抱着僥幸的心理去了他們口中的新的茶館。茶館沒有名字，就叫茶館，和雨溪鎮的一模一樣，問過吳二，吳二說自己沒有讀過書，名字什麽的根本不懂，于是茶館就成了無名。
“客人裏邊請！”由于老板長着一張漢奸臉，所以茶館裏的生意并不太好，只有寥寥幾人圖個清靜到此處聊天說事。
在店小二的招呼下走進了茶館，茶館正中是個戲臺，可惜的是沒人唱戲也沒人說書。雨溪鎮的茶館裏曾經有個喜歡說妖魔鬼怪故事的說書先生，不過他死了，現在應該在枉死城裏和敏芝姐幸福快樂的在一起了吧？
“喲，趙小姐，真是好久不見了？”這熟悉的聲音還有阿谀奉承的巴結樣子，活脫脫的漢奸吳二啊。
他狠狠的揉了揉眼睛，大白天見鬼似的目瞪口呆，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後終于确信站在他眼前的人是我，“哎呦，趙小姐，你沒事就好！就知道你這樣的活菩薩肯定不會英年早逝的！”吳二看着我，傻乎乎的笑開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竟然看見他眼中帶着淚花，還用身上灰藍色的袖子擦了擦眼角。
“你怎麽了？不會以為我死在雨溪鎮裏了吧？”我嘴角微微顫動說不出的難過，那麽大的雨溪鎮居然只剩下我們幾個活人了，想起當日的場面真的是驚世駭俗。
吳二一愣，又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恢複了往日的神态，“我們趙小姐可是仙女下凡啊，怎麽可能死在那種地方？”
“你呢？你是怎麽逃出來的？”我好奇的問。
“站着說話多生分啊？”吳二拉着我到茶館裏坐了下來，轉頭對茶館裏的夥計吆喝一聲，“來一壺普洱花茶，上好的那種，這是趙小姐，是我妹子，以後她來店裏有什麽吩咐只管照做！要什麽全算我頭上！”說這話的時候吳二特爺們，讓我不由得崇拜，要不是他那張臉。
茶水送上來之後吳二鄭重其事的給我倒在茶杯裏遞了過來，這才心有餘悸的說起那天的事情，“趙小姐不是讓我趕緊離開雨溪鎮嗎？所以我就連夜離開了，只帶着老娘和一些錢財從後院裏拉出馬車就跑了出去。您都不知道，我們前腳剛離開屋子，就有一些恐怖的妖魔鬼怪追了上來，他們真的是血盆大口見到活的東西就咬，吓得我娘現在還神志不清！活了這麽大輩子了，以為見多了事情，沒想到這活見鬼還是頭一遭。”
“也虧得趙小姐提醒！要不我們就得死在雨溪鎮了。”吳二搖頭不斷的嘆氣，“這雨溪鎮究竟是怎麽了一夜之間就妖魔鬼怪橫行的？”
我沉默不語，一大串的因果在裏面，說起來又是沒完沒了了。我撓撓頭，“這也沒什麽，活下來就好了。”
“也是。不過，後來你回過雨溪鎮嗎？”吳二神經兮兮的樣子和鬼鬼祟祟是一個德行，“聽說後來有人想去看看雨溪鎮有沒有人幸存下來，可是那些人進入雨溪鎮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我端起溫熱的茶水送到了嘴邊，還是吳二的茶葉最好了，以前不懂，可是喝了那麽多粗制濫造的茶水之後，再回過頭來一嘗，就知道吳二的用心了。放下茶杯之後，我才回答吳二，“雨溪鎮今後的幾百年裏都不能去了，冤魂太多，連地府裏的鬼差都敵不過。”
吳二認真的點了點頭，連連說，“恩恩，知道了，這輩子打死也不回去了。”可說完這話的時候吳二面上又露出了抹不去的遺憾，“可惜了雨溪鎮，那麽好的一個地方，我住了大半輩子了，以後真不能回去，還……”吳二心酸的吸了吸鼻子。看他一大老爺們，怎麽動不動就想哭啊，都怪吳二，我也開始難過了。
盯着那戲臺失神了好一會兒，腦袋裏都是在雨溪鎮的種種，真想知道，清泉街種着桂花樹的院子裏是否還有桂花盛開？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和吳二一起托着下巴不斷的嘆氣。
為了改變這樣悲傷的氣氛，我轉移了話題，“吳二，你那戲臺上怎麽不見有人唱戲啊？”
對着我，吳二又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想起了徐老頭，準備找個人來說書，就是這地方不熟，而且我又這模樣……”
不知道為什麽，吳二提起說書先生的時候我腦海之中竟然浮現出神婆翹着二郎腿嗑瓜子唠嗑的模樣，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想讓神婆來說書。可是她閱歷豐富啊，肯定有很多故事可以說的。
“我幫你問問吧。”想着吳二平日裏的照顧，我就去問問神婆，要不要改行。
“那就麻煩趙小姐了，趙小姐救了我兩次，如今我又拿這些瑣碎的事情來叨唠你，真的是對不住了！”吳二內疚的低頭，“晚上我就好好請趙小姐吃一頓，給我個面子就留下來吃飯吧。要是擔心家裏人就都帶上吧。”
我沒有矯情的拒絕，正好借此機會問一下神婆要不要轉業當說書先生。
回到家的時候神婆正把曬好的被子收起來，聞着那陽光的味道，神婆笑得花枝亂顫。#####新年快樂，雞年大吉！！說雞不說把，文明你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