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太公釣魚

阮慈未曾計算過自己一日要說多少話,若是這一日多在修行,有時甚至可以一句話不說,但秦鳳羽對這千句之約卻很是痛苦,每每忍不住要和阮慈聊天,兩人聊起來了,她又覺得話說多了心疼。阮慈便問她道,“那你從宗門過來時怎麽辦?”

秦鳳羽道,“那時倒好辦了,通常都在趕路,我是一個人來的,路上沒人說話,每天我都找一個時辰,和自己把這一千句說完。你別說,我習慣将修行感悟說給自己知道,因為只能說一千句,非得深思熟慮不可,總覺得比平日裏更有所得。”

她語速飛快,将一整句話說完,連個停頓都沒有,阮慈想問,若秦鳳羽只要一口氣不停說下去,是否說一個時辰也只算一句,但很快忍住,築基修士已經超脫凡人的範疇,只要靈氣供應充足,便是不喘氣也不要緊,秦鳳羽可以永遠說下去,也只算一句,受到傷損的是阮慈自己的耳朵。

“我是在想,若此地對我們來說永遠是幻覺居多,那麽它對我們也就不存在任何危險,”她換了個話題,“瞧,我們現在走在路上,便只有這路是實在的,那山野間的猛獸也不會來搭理我們,在恒澤天內,只需要防備旁人的襲擊也就夠了,那這般說來,有羽娘在側,此次恒澤天一行,對我來說豈不是安全得很?”

秦鳳羽笑道,“若此地對你來說,永遠都是偏向于幻覺,那麽你該如何去收取恒澤玉露?不過,你這話其實也不算太錯罷,只要我們不洩露身份,也不去奪取恒澤玉露,那麽這一行的确不會有什麽危險,但那對我們來說,也就等于是白費了數年時間,以及師門給予的寶貴機會。未能立功回去,門內除了月奉之外,便不會有額外下賜,你要修行,便只能靠師祖養你了。”

阮慈想像了一下,蹙眉道,“看來還是只能靠自己。”

秦鳳羽偷笑道,“師叔,這裏是洞天內,你就是說師祖的壞話,他也感應不到的。”

兩人談談說說,很快便出了城門,恒澤天占地甚廣,城池處處,中有山野相連,也有許多異獸精怪生存,地理之廣、之豐和外間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不過阮慈和秦鳳羽此刻依然沒有融入環境,山野中的異獸對她們視而不見,兩人很快在半山腰處找到了許多青石——這些青石并未蘊含靈力,分明就是路邊可以随意拾取的石頭,若不是那些幽影居民有意交易,這樣的石頭肯定是買不到任何貨品的。

“你說,他們為什麽對我們這樣好?”

雖然已找到青石,但兩人都撿不起來,秦鳳羽也不着急,在半山腰處找了個空地,拉着阮慈坐了下來,若有所思地道,“難道真是因為我們說中了他們的來歷,是以便能從恒澤天帶走更多東西?”

阮慈道,“若我是他們,我也想要盡力傳遞出我有的東西,在這世上留下更多我的痕跡,畢竟留在此地的,只是我的一個印痕,真正的我早已不存,如今的我,只是過往存在的證據,對我來說,還有什麽比把我存在過的痕跡散布出去更重要的事呢?便是能多對一個現世修士産生影響,對我來說,我在這世上也多一人惦記。”

秦鳳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啊,若是能傳承下道統,那也許有朝一日,我這道統出了道祖,還能把我從虛數中凝結再造……”

雖然這希望極是渺茫,但倘若那煉器師傳藝時有了這麽一絲念想,那學全了的秦鳳羽便要承接這麽一絲因果,她只是看看熱鬧,蹭一點是一點,要說因果,便是一絲也不願沾染,更何況,誰也不知恒澤真人為何會死在這裏,若是死在大道之争中,這道統和如今七十二道祖中不知哪一系曾有嫌隙,這般的因果豈是秦鳳羽能承受得起的?

這些思量,便是不說明,兩人也都能思量清楚,說到這裏,秦鳳羽也是自失一笑,道,“終究是孟浪了,唉,出門行走,一舉一動都是千般因果,真要計較,也計較不來,只是此地到底幹系重大,有什麽因果能橫跨兩個宇宙,也實在吓人,一時膽小了起來。現在想着,卻又躍躍欲試,很想接過這道統,想來定會很好玩。”

她有時會将心中思緒毫無保留地說出,便像是和心底獨白對話似的,剛說完了,又駁斥自己,“秦鳳羽啊秦鳳羽,恩師道途已絕,你身負他洞天之寄,怎麽能只因為一個好玩,便做出這麽無益的事情。”

阮慈被她逗得直笑,又和秦鳳羽輪班休憩,凝練靈力,秦鳳羽聽說她轉眼已是築基四層,也很是羨慕,笑道,“這就是有大氣運在身,短短幾個月功夫,便跨越了三四層,便是我當年也沒這個造化。”

她築基九層圓滿,不過用了短短八百年,自然也有一番際遇,只是在阮慈跟前似乎不太夠看而已,秦鳳羽讓阮慈多修煉,“你是器修,青劍自會為你精粹靈氣,不似我們,在這裏要吸收靈氣,事倍功半,遠比在外界吃力得多。”

阮慈進入恒澤天之後,已有感覺,這裏的靈氣并無道韻,但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味道,她可以直接吸納,但速度也并不快,唯有東華劍,在這裏如魚得水,輸送靈氣的速度絲毫沒有減慢。她暗撫着手镯,思忖道,“連道韻都沒有了,看來,洞陽道祖雖然将琅嬛大天籠罩其中,但卻也沒有将其完全掌控。琅嬛天畢竟是五行道祖從舊日宇宙攜來的大天,這些舊日宇宙殘留的洞天、寶物,除了同樣有舊宇宙根底的修士之外,無人能夠掌控。”

她不由緩緩吐出一口氣,比剛才又放松了一點,心中暗自思忖着自滅門以來,随着見識漸廣,心中逐漸養成的許多思緒,只是此時實力低微,想了也是無用,有些事知道便已足夠,不過片刻功夫,便沉浸入內景天地之中,物我兩忘,全心全意煉化着從高臺滾落的滴滴靈珠。

将靈氣煉化,固然是周而複始,十分枯燥,但靈氣入池,也是如飲佳醪,阮慈順着《青華秘錄》中所授密法,引入劍氣,在玉池之中滌蕩冶煉,如此方能将劍氣和己身靈氣融為一體,金丹之後以氣炁煉化禁制。這引入劍氣的過程,也是對神念的刺激,而那滴滴靈露又可滋潤識海,神念才受錘煉,又逢甘露,如此一個周天下來,也是神清氣爽,不過再看那第四層高臺,只是多築了微乎其微的一絲而已。

修道難,不但難在争鬥之中,生死一線,誰也不能将命運完全掌握,也難在這修行的枯寂和艱難,尤其對阮慈而言,再煉東華,得神劍反饋,無疑要比自己這樣閉門苦修來得更快,生死搏殺之中的感悟也一樣寶貴,但她亦不肯放松了行功煉法,畢竟東華劍殘餘飄渺難尋,而己身修行雖然慢些,卻是踏踏實實,只要肯花費功夫,就能看到進步。

功行不知多久,氣勢場中突覺有人擾動,乃是秦鳳羽氣機,阮慈暫且收了功法,将神念放出,道,“有人來了?”

“是,有兩個人往山上來了,”秦鳳羽道,“應該是恩宗弟子,我們前去會會他們。”

有她這個築基九層的大高手在,只要不是被數百人圍攻,恒澤天內也沒什麽險地,阮慈跟着秦鳳羽掠往山腳,果然見到兩個修士,穿着右衽服飾,說說笑笑往山中過來,兩人的神念應當都很是有限,阮慈兩人到了近前,他們方才察覺,連忙擺出戒備姿态,但防備在阮慈看來,也是漏洞百出,不是她一招之敵。

不過她們在這裏等了兩日,倒并不是為了截殺這種無辜路人,秦鳳羽有千句之約,不願在這種事上花費唇舌,冷若冰霜地站在一邊,阮慈道,“兩位道兄,不知可否幫我們一個忙,我們自有靈玉相酬。”

雙方修為差距過于明顯,兩個修士戰戰兢兢,不敢反抗,随着她們回到半山腰,将青石收起,阮慈又将他們帶到城內靈器鋪中,示意那人用青石購買面具。

那夥計收了青石,将面具遞給小修士,小修士又轉遞給阮慈,這回她便能抓住這面具了,可手指試着觸碰其餘靈器,卻依舊是穿了過去,也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秦鳳羽命一人拿了剩下的青石,過去尋煉器師,試着用青石買下煉器之法,如此銀貨兩訖,便不用承擔因果——她到底還是喜事好弄的性格。阮慈也不做阻攔,示意那小修士跟她一起,走到其餘鋪子,尋找那合眼緣的物事。雖然這裏的寶材,若是都可以用青石購買,對二女來說便如同白送,只需要打發中間人幾塊靈玉便行了,但在她看來,這種事也不能做得太多,否則恐怕會生出不測變化。畢竟這種任由一方大占便宜的好事,背後往往藏着什麽陷阱。

兩人看了一圈,都沒有合意的,那小修士倒是逐漸可以和幽影交談,他對阮慈道,“弟子剛才聽這群人說話,還是嘔嘔啞啞,沒有什麽意義,此時已能聽懂幾個字,對方好像也能明白了一些我的……我的意思。”

或許是在兩種語言中很難轉換,他對阮慈說話時,停頓要比剛才多了一絲,阮慈望着他微微點點頭,道,“若我是你,便不會說太多。”

面具已然換得,交淺也不言深,阮慈從懷中掏出十枚靈玉,算是酬勞他半日跑腿,轉身去尋秦鳳羽,秦鳳羽還在煉器師那處看他手段,她依舊聽不到聲音,也無法和煉器師直接交流,煉器師只顧做事,她在旁看着,若有疑問,都需要中間人轉告,那中間人已能和煉器師對答如流,相反,和秦鳳羽的交流要吃力得多,阮慈看了,不由皺起眉頭,待秦鳳羽也學完了,同樣掏出百枚靈玉打發了那小修士,兩人一道往城外行去,這才問道,“若是他們繼續這般下去,是否就回不到現世了?”

秦鳳羽搖頭不答,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九百九十七句了……”

阮慈便不再逗她說話了,這幾日她都在修行,秦鳳羽每日限額都在自言自語上用了,想來今日因學煉器,泰半都花在這上頭了。

兩人在街邊茶館随意找一處坐下,各自調息,眼看時辰就要邁過子時,秦鳳羽突然猛地喘了一口氣,大聲道,“這本就是融入此地的步驟,他們服藥之後,要比我們融入得更快也更猛,有時甚至難以自拔,到後來會完全把自己當做恒澤天內的幽影住民,若是那前往岸邊的渴望未能抵過他留在這裏的沖動,那他确實便再也回不去了。”

“剛才便是如此,藥已開始起效了,他們和我們的交談也會漸漸變得困難,等他們完全把自己當成幽影住民時,和我們說話我們也聽不見了。到時候,恐怕只能從左衽右衽來辨別他們的身份。”

秦鳳羽一連說了兩句話,這才快意地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哈!剛好,那兩句是昨天的!——我們吸納靈力多了,也會漸漸沾染此地的靈韻,不過因為過程較緩慢,倒不會丢失自我,真正的危險,到那時才剛剛開始。”

阮慈也明白她的意思,現在兩人在城內行走,氣勢場中除了自己以外,其實是空空如也,若有修士靠近,便如同那兩名小修士,她們眨眼便可發現。所謂的埋伏偷襲當然無從談起,但一旦融入此地,在城中便等于是在千百修士之中,很難防備有心人的接近,這裏可不像是周天裏的道城坊市,多數都有道宮管轄,也在元嬰修士神念籠罩之中,若非修為也到了元嬰境界,根本不敢在城中妄起争端。

“戲肉還在之後。”她也是颔首同意,随手将面具戴上,心念一動,頓時幻化做一名俊美青年,“不過此時也不會少了争端,羽娘用心。”

秦鳳羽顯然正分心琢磨剛偷師的煉器術,聞言神色微動,亦是略帶驚異地看了阮慈一眼,顯然沒想到阮慈在築基四層,神念已是這般廣闊。雖然兩人心力投注不同,阮慈可能是全力感應周圍,但這範圍還是讓秦鳳羽動容。

“确實,”她感應了剎那,不由微微一笑,“還真是來者不善,你看,小師叔,好人真是當不得。”

氣勢場中,城內除了二女之外,便只有襲來的六人氣機,那兩個小修士的氣機已然不見,他們剛融入此地,正是要和幽影居民談談買賣的時候,按理不該走遠,卻突然消失不見,不久後又有人前來,個中聯系可謂是昭然若揭。

阮慈淡然道,“姜太公釣魚,這般也不錯。”

她和秦鳳羽對視了一眼,各自拔出法器,身形逐漸隐沒在空氣之中,連氣機也随之一道模糊起來,若隐若現,潛伏在場中一角,只等着那六人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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