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娘之林嬸
從黃泉出來,快趕慢趕,天黑前到達了寂寥嶺客棧。
客棧的門竟是敞開着的,似乎它的主人并不擔心蛇蟲鼠蟻的闖入,雨娘一行徑直進入了前庭。
“雨娘!”原來是有人守在門後,是一位年紀四十左右的婦人,見到雨娘竟笑開了花,滿臉的褶皺瞬間施展開來。
“林嬸!”雨娘難得地一笑,迎過去握住林深的雙手,高興地道,“你回來了。”
“嗯,回來有段日子了。”林嬸點了點頭,“估摸着你今日若過來應該就差不多是這個時辰了,我就站在這裏等你,沒想到還真是把你給等來了。”
“雨娘,老板娘等你等得脖子都快要伸壞了。”不知何時,一臉憨厚的鐵牛走了出來,開始打趣起老板娘來。
“林嬸,我也來了,你怎麽每次都看不到我呢,也太偏心了。”小貓撒嬌着埋怨起來。
“看到了,看到了,怎麽沒看到呢。”林嬸立刻把目光移向小貓,握住了小貓的手,“下次若是想要讓我第一個看到你呀,你就走最前頭,讓雨娘走後面。”随即林嬸的目光掃到了九兒和娟娘,她先是一怔,後笑着道:“這次怎麽又多了一個?”
林嬸驚訝也是正常,若是平常,除了雨娘,多個需要渡魂的鬼,偶爾時,除了雨娘和需要渡魂的鬼,也就多個小貓,可這次卻又多了一個。
“林嬸,我叫九兒,是新來的。”九兒乖巧地介紹完自己,又指了指娟娘,“她叫娟娘,我們這次去陽間就是為了幫她。”
林嬸點了點頭,道:“看來,雨娘又多了個夥伴。”随即她發現大夥兒還在站着,招呼道,“大家別都站着,趕緊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完,拉着雨娘的手來到櫃臺旁的餐桌邊,讓大夥兒做了下來。
前廳桌椅整齊地排列着,可無一位客人。
“林嬸,最近客人少啊?”雨娘邊坐邊問了一句。
還未等林嬸回答,從裏面走出了小二,他滿身都是面粉,一臉委屈地道:“老板娘,蒸完的包子,有一種奇怪的味道,您快進去看看。”
“哎呀,是不是你們上完茅廁沒有洗手啊,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上完茅廁一定要洗手的。”說着,老板娘急急忙忙進了廚房,途中她還不忘回頭囑咐雨娘,“雨娘啊,你自己去拿鑰匙,自己進客房好好休息啊,等下叫你們吃飯。啊,對了,今天客人少,你們一人住一間。”
“好的,林嬸。”雨娘答完,熟門熟路地到櫃臺拿了鑰匙。
九兒在一旁坐着,完全沒了食欲。
吃過晚膳,林嬸将雨娘叫到了院子裏,兩人開始閑聊了起來。
九兒也是好奇兩人的關系,好奇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于是以端茶倒水為名,也參與了進去。
“這一次,可是好渡的?”
林嬸的一句話,雨娘會意,回道:“還不知道。”
“哦?”林嬸問道,“可是還不能确定她無法入地府的确切原因?”
看來,雨娘對林嬸是說了不少啊。這樣一來,九兒便更加好奇兩人的關系了。
“沒錯。”
就像九兒對兩人的關系一樣,林嬸對這次的度魂似乎也格外地好奇,只見林嬸道:“你倒是說說,我也聽聽。”
在林嬸的面前,雨娘似乎乖巧了許多,不似平常那般冷漠無情了。“她說,她生前是有一大憾事,那便是沒有把自己的嫁妝一同帶回娘家。”
“把嫁妝一同帶回娘家?莫非…”
“沒錯,她被夫家休過。”還未等林嬸把話說完,雨娘就立刻将娟娘的經歷說了出來,“我們查過,她嫁過去後孝敬翁姑,賢良淑德,是個難得的好媳婦。不過可惜,還是被自己的相公給休了。”
“一女子是否會被休,與她是不是好媳婦無關。”林嬸嘆了口氣,随機問道,“因何被休?”
“惡疾。”雨娘擡眼看了看林嬸,“因惡疾被休後,她回了娘家,後來在娘家因惡疾而死。”
只見林嬸緩緩起身,把身體給別了過去。
九兒不知所以,看了看雨娘一眼,雨娘望着林嬸的背影,沒有繼續說話。
“原來跟我一樣。”
林嬸此話一出,九兒徹底愣住,莫非…
“不過我比她幸運,我沒有死,活了下來。”林嬸繼續道。
“那是因為林嬸當年根本就沒有得惡疾,是那個負心漢收買大夫演的一出戲罷了。”雨娘繼續道,“不過正所謂善惡終有報,那個負心漢沒過多久就死掉了,可你林嬸,還好好兒地活在這個世上呢。”
“哼。”林嬸苦笑道,“妻子患惡疾,不惜散盡家財為妻治病的男子也大有人在,可像我們這樣的人,即便是盡了做兒媳和做妻子的本分,等來的竟是丈夫的一紙休書。”
雨娘站起身來走到林嬸的身後,輕輕地拍打着她的後背,安慰道:“林嬸,如今那對狗男女在地獄承受着苦煉,您也不必太過傷心了。”
林嬸立刻轉過身來,看了看雨娘,道:“如今能看到你們幾個好好兒活着,我甚是欣慰。不過涉及此次的度魂,所以有些話我不得不說出來。”
“林嬸,您要說什麽?”
“其實,一個女子嫁人之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是不願意被夫家給休了的,即便是死了也是如此,因為被休之事,對一女子而言實在是不光彩,後面的生活會不斷被人指指點點,所以這被休的女子,是絕對不可能心裏不覺得委屈的。”
“您是說…”
“無論是你娘,還是我,這件事會一直埋在我們心裏,時不時跳出來折磨我們一番。”林嬸語重心長地道,“所以,此次需要你們來渡魂的女子,無論她如何說,內心也不會有例外。”
你娘?莫非雨娘的母親也被她父親給休了?
雨娘似乎被說動,沒有說話。
九兒覺得,是時候自己出來說一句了,于是道:“我看過許多閻王的判詞,總覺得一女子被休,若合乎律法,閻王是不會将她趕出地府的。”
聽到九兒這麽一說,林嬸一副“你在胡說什麽”的表情。
九兒繼續道:“三界都有各自的法則,只要是遵守了本界的法則,即便是再委屈再怨恨的事情發生,也是無法處罰或處置的。”九兒随即補充道,“我是說,對于像閻王這樣秉公辦事的主宰者而言。”
“姑娘,你到底想說什麽?”林嬸的眼神裏竟然透露着一絲的憐憫。
“閻王不收,其實是他的一種仁慈,他覺得這個人還有未完成之事,所以讓他回到陽間去完成它。”九兒解釋道,“所以,一女子被休,雖然她會覺得萬般委屈,但若沒有違反陽間的律例和規則,閻王也不會不收她,讓她重返陽間複仇的。”
林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九兒繼續道:“在一則閻王的判詞中,也出現了像娟娘那樣被休的女子,那女子被休回到娘家後,因哥嫂急着要将她嫁給六十多歲的老頭兒,無奈之下,她選擇了自殺。在地府,自殺可是重罪,是要被打入地獄的,當女子聽到閻王的判詞時,她哭訴道,自己的死,雖看着是自殺,但實則為他殺,而且兇手不止一個。她說,若非她的相公休了自己,自己就不會自殺,若非自己的哥嫂要将她嫁給六十多歲的老頭兒,自己也不會自殺,所以她說,自己是被相公和哥嫂合起來殺死的。但閻王則認為,她嫁過去多年無子,故夫家休了她,并無不當;她是被休的女子,能夠再嫁已是不易,故哥嫂将她許給六十多歲的老頭兒并無不當。因所有人都無錯處,女子的自殺是不能被原諒的,最後閻王判她下到了第六層地獄,而且要在那裏受罰六年之久方可輪回轉世。
另一則判詞中,出現的女子與娟娘更為相似,她亦是因惡疾被休回娘家,亦是因惡疾而死去的。因她是被休之身,家族視她為恥,并未将她埋到家族祖墳,而是随便找了個地方将其草草埋掉了。她覺得委屈,在閻王面前哭訴,可閻王也是無奈,無法替她做主。閻王言,夫家據七出之條休了她,合乎法理,家族未将她埋入祖墳,合乎家族族規,故無法懲罰其他人。”
見九兒一口氣說出了這麽多來,林嬸敬佩地點了點頭。
“既然閻王覺得合乎情理,合乎律法,就不會拒收那些女子,而是直接給判了。而娟娘則不是,她是被閻王拒收了的,所以她被拒收的原因應該是與被休之事無關。”
林嬸點了點頭,“你所言十分有道理。曾聽聞你懂得地府的文字,今日看來,你的能力不僅限于此。”
九兒聽有人誇贊她,害羞地低下了頭。
林嬸問道:“想必你們是知道緣由了,那個絆住娟娘讓她無法入地府的原因。”
雨娘十分坦然地道:“還不知道。”
這話一出,林嬸的表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換,從滿懷期待變為十分失望,帶着憂慮的表情問道:“那麽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麽辦?”
雨娘面無表情地回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