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老人壽宴,柳芝娴抽空回家。
還沒到開席時間,衆人坐在客廳閑聊。
電視臺的廣告時間剛好又播放那首主題曲。
有位女性長輩忽然伸出捏瓜子的手,指着電視揚聲,“阿娴,你男朋友是不是也在裏面?”
柳芝娴:“……”
那只手收回,把指尖瓜子磕進嘴裏。
“還不好意思承認,你媽都說是了。”
熊麗瑾變相認可康昭這個準女婿,柳芝娴意外地笑笑,“是。”
喧鬧的客廳霎時安靜,衆親戚注視電視機,連幾個低頭族堂弟堂妹也沒例外,看春晚都沒這麽專注。
在老一輩眼裏,能上電視臺是挺了不起的大本事。
“尋仙探秘門鶴嶺”差不多出來,剛才那位長輩還發出預警信號。
“喏喏喏,你們看,就是這帥哥,當警察的,還是所長。是吧,阿娴。”
柳芝娴哎一聲。
七大姑八大姨又是一番追問,柳芝娴把能公開的信息說出個七七八八。
康昭被吹捧得像能拿幾幅錦旗的優秀選手。
柳芝娴被追問到幾時結婚,只能含糊帶過。
宴席上,柳芝娴被剛才錯過新聞的親戚追加一場現場答疑,可謂精疲力盡。
結束後,柳芝娴開車送父母回家。
她罕見地跟他們上樓,坐在單人沙發上,像去年吵架離家出走那次一樣。
柳新覺和熊麗瑾交換眼神,默契地坐到長條沙發,等待潛在會談開始。
柳芝娴脊背挺直,兩手交握搭在膝蓋上。
“我想……過段時間正式帶康昭回來見見你們。”
老夫妻又一次交換眼神。
熊麗瑾低頭不語,她一貫将話語權留給一家之主。
柳新覺嘴巴稍撅,沒有看她,目光晃過稍顯淩亂的茶幾,“帶就帶呗。”
柳芝娴點點頭,轉向下一個話題:“還有另外一件事,我準備自己買房。”
柳新覺和熊麗瑾再度用眼神商量,可能知道話題過于尖銳,父女容易吵起來,這回輪到熊麗瑾發言。
問了好多,柳芝娴想起“玉镯之禍”,忍下沖動,耐心作答。
跟回答康昭時候換一套說辭,柳芝娴只說康昭家境優越,她總得給自己裝備點“行頭”,讓兩人的結合看上起稍微平衡而體面。
熊麗瑾說:“那康昭怎麽說?”
父母大概覺得兩人家境相差太遠,柳芝娴結婚後會吃虧。
但柳芝娴內心認為,買房是自己的決定,不需要誰的同意,只要銀行卡數字可觀。
柳芝娴說:“他随我。”
父母出現訝然之色。
熊麗瑾少不了一頓教誨敦促,大意是即便結婚以後丈夫再寵溺,嫁到別人家也要收斂任性,謙謹一些。
柳芝娴沖動想糾正,是結婚,和他組成新的家庭,不是嫁去他家。
結婚是平等,而非附屬關系。
可一旦提起,半個夜晚也說不通,還有可能引發更激烈的争執。
柳芝娴到底還是忍下來,放棄争辯,含糊應過。
柳芝娴将近一年沒回來,舊房間的被鋪早被束之高閣,竟好像她已經出嫁一樣,娘家已經沒有她的地方了。
她也不想操勞收拾,又說了會不着邊際的閑話,就下樓離開。
熊麗瑾忽然追出來叫住她,趴在車窗邊,遞進去一張銀行卡。
“裏面有二十萬,你爸爸的意思,就當贊助你買房首付。”
柳芝娴愣愣看着,目光從卡轉到熊麗瑾臉上,一時沒接。
熊麗瑾彎着腰,姿勢佝偻,臉面背光昏暗,易顯蒼老。
“去年你創業,我們也沒支持過你什麽,也沒問過你半年沒收入怎麽過來的……哎,你拿着。”
熊麗瑾語帶艱澀,伸進來要拉她搭在方向盤上的手。
柳芝娴縮回去,“我、不要,說好我自己買,就不用你們的錢。我有錢,我夠錢。”
熊麗瑾直接塞進她手心,“拿着,我們就你一個女兒,以後錢也是留給你……密碼是你出生年加生日”
柳芝娴指甲無意刮着凸起的銀行卡號。
熊麗瑾輕嘆,“你別怪你爸,他就是嘴硬心軟,每次跟你吵完,自己也把自己悶在屋裏半天,他就是不懂怎麽表達……或者說表達錯了……”
柳芝娴朝窗外擠出苦澀的笑,“……好,我拿着。你回去吧,外面蚊子多。”
但柳芝娴知道,卡上的錢,她不會去用,甚至不會去查。
柳芝娴沒有過多時間糾結,傾訴,甚至發呆。
七月強臺風來了。
康昭最先給她發預警,柳芝娴忙着苗圃防災工作,買房一事暫時擱淺。
臺風肆虐的一日,柳芝娴躲在斷水斷電的宿舍,和康小昭在窗邊聽呼呼風雨聲。
臺風過後,康昭忙着救援、清掃路障,柳芝娴忙着統計苗圃損失,指揮吊機和卡車進出苗圃。
兩人各自重整家園。
既然靠老天爺吃飯,就得做好随時被老天爺打翻飯碗的準備。
臺風過後半個多月後清晨,康昭才得空來找柳芝娴。
他搭同事順風小電車,給她拎早餐。
柳芝娴迎出門口,給吓一跳。
康昭右胳膊吊在胸前,手腕打着石膏,像揣着一筒卷紙。
康昭輕輕一笑說:“淡定。”
柳芝娴繃起臉,“什麽時候弄的?怎麽沒告訴我?”
康昭:“現在不是正說着……”
柳芝娴:“……”
康昭輕描淡寫,“就昨晚半夜,給塊石頭壓一下。沒大事了,死不了,就沒喊你過去。”
柳芝娴瞪他,想去摸吊帶檢查傷口又不敢。
康昭說:“沒事,個把月就好。”
柳芝娴:“希望你以後也別給機會我去。”
半月不見,炸開的魚尾紋似乎又深了一點。
“盡量。”
柳芝娴小心翼翼觸碰一下外頭僵硬的手指,“……工傷有病假嗎?”
康昭沉默,傷臂那邊指頭機械動了動,點點她的。
柳芝娴嘆氣,接過他手中早餐袋:“暫時不用進山了吧?”
康昭順勢摸了下她手背,觸感細膩,惹人眷戀。
“嗯,坐辦公室‘休息’。是不是該獎勵我一下?”
柳芝娴指尖輕點他的唇峰,嫣然:“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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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康昭解開她的皮手铐,柳芝娴幫他把傷臂塞回吊帶套裏。
兩人平躺床上,他手在柳芝娴肚臍周圍打圈,似在進行敷衍的秘密按摩。
康昭開口,聲音有種操勞後的沙啞幹燥,但依然很蠱惑。
“明年想調去縣裏。”
柳芝娴愣怔:“定了?”
康昭說:“只是有機會。”
柳芝娴:“這麽突然?”
康昭:“人往高處走。我爸說得沒錯,等我以後有孩子就會想着創造更好的出生環境。”
暫時聽不出來和她的關系,柳芝娴不鹹不淡哦一聲。
康昭有條不紊闡述計劃,“明年我想在縣裏找套房子,這裏總歸是公司宿舍,單身住着還好,我總過來不太方便,或者你想回城裏住也行,我有現成的地方,收拾一下就好。”
柳芝娴終于被清晰囊括進去,不自覺笑了下,側躺望着他。
“明年苗圃這邊穩定後,會有專人負責,我也不必每天呆在這,應該會回市裏辦公。我時間靈活,随你走。”
康昭拉住她擱在腰際的手,剛好戴戒指的兩手十指緊扣,戒指似形成無言的約定,将兩人鎖攏。
康昭鄭重其事,回視她的眼睛,“好,你在哪,家就在哪。”
柳芝娴第一次聽他用“家”這個詞,有點陌生,卻也溫柔。
确定戀愛關系時,她非要一個正式的開端,磨磨唧唧不答應他。
如今感情穩定,一切發展順其自然,他沒正式跟她求過婚,甚至也沒明确問過她要不要結婚。
遺憾有一點,但也不是太大。
這個人能陪在身邊,就是最大的儀式感。
其他的無所謂。
柳芝娴也笑了笑,認真回聲:“好。你在哪,家就在哪。”
臺風天過後,可能因為宣傳片的關系,南鷹鎮多了一些慕名而來的外地人。
開車鮮麗的車,衣冠楚楚,有時停下來向路人問門鶴嶺登山入口在哪裏。
康昭因為傷臂,空餘時間相對多一些,他久違地帶柳芝娴和康曼妮吃烤魚。
坐下後,康曼妮發現,康錦軒跟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在幾桌外滔滔不絕。
康錦軒被康曼妮鞭笞一年,中考成績對他來說馬馬虎虎,放在大環境慘不忍睹。
挑挑揀揀,只能上一所末流高中。
三年後學有所成也許能混一所大專繼續讀書,不行就進入職業技術學校。
對比之下,康曼妮這個曾經被放棄過的次女,學歷最高、又考上公職有“鐵飯碗”,反倒成為三姐弟中最符合衆人定義“有出息”的那一個。
跟康錦軒一起混的同學,大多完成九年義務,便背起行囊出省打工,這也是許多留守兒童無法抵抗的命運大潮。
也因此,康錦軒這個暑假雖自由,沒了同伴也挺寂寞。
康曼妮嘀咕:“老人覺得他能考上高中有出息,給他好多零花錢,他整天竟然也不着家,也不知道哪裏鬼混。——哥,你認識那人麽?”
康昭從坐下開始,眼神一直沒收回。
眉心擠出皺紋,面無表情,英氣的五官蒙上一層肅殺的冷厲。
柳芝娴不知其故,在桌底下握緊他的手。
康昭輕輕抽出手,站起來,冷冷道:“一會就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