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昭讓柳芝娴收拾東西今晚睡他宿舍。
門鶴嶺登山客失足一案人已救回送醫,全身多處骨折,目前已脫離生命危險。
森林派出所這邊還剩些掃尾工作。
再下樓,奔馳已經杳無蹤影,像被驚動的蚯蚓,灰溜溜縮回洞穴。
柳芝娴小聲抱怨,“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我跟他基本一句話也沒說。”
夜色已深,國道無路燈,兩旁稻田蒼茫,一路鮮有小車經過,大切諾基像駛進無人之地。
小蟲子不時撞到擋風玻璃上。
康昭扶着方向盤。
從屋裏開門出來那一剎那,他想過,如果奔馳還停在原地,他會直接蹭出一條道。
康昭工作多年,辦案抓捕被贊算無遺策,如今險些被趁虛而入,他難忍內心煩躁與怒火。
幸好他來得及時。
幸好後院圍牆還算堅固。
康昭走神一會,柳芝娴以為他盛怒當頭,适時轉移話題。
“突然讓你跑過來,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柳芝娴剛才壓根沒明确喊他來,是他耐不住心焦趕過來。
女人小心翼翼的謙卑觸動心頭那根弦。
一個謹慎的“讓”字足以诠釋她的在乎,也成全男人的面子。
康昭松懈一笑。
“你那裏屬于重點林區,得時刻注意防火。”
在擔心她呢。
柳芝娴聽出來了。
一晚被盯視的煩躁灰飛煙滅。
柳芝娴讨好地說:“今晚你還回不回宿舍睡覺?”
康昭扶着方向盤淡定打轉,從國道拐入進鎮的水泥路。
“我開着車,不要聊這種刺激性話題。”
“哦。”
柳芝娴揚起嘴角,撒嬌道:“回吧回吧,有空就回吧。”
康昭冷不丁說:“還叫錯名嗎?”
柳芝娴:“……”
上回她熟睡時康昭來找,柳芝娴迷迷糊糊叫出雒文昕的名字。
柳芝娴學乖了,“我等你來,不來不睡。”
康昭又問:“我是誰?”
柳芝娴稍稍張臂,作出一個隔空擁抱的小動作。
“最棒的男朋友。”
康昭:“以前竟然沒發現你屁話這麽多。”
柳芝娴:“……被男朋友傳染啦。”
森林派出所近在眼前。
康昭笑着停進固定車位,松開安全帶。
“過來。”
柳芝娴訝然,“在這裏?!”
一些鮮活又刺激的畫面開始複蘇,柳芝娴臉紅耳赤,呼吸提起來。
康昭只是探身而過,緊緊抱一抱她。
“今晚先饒你一命。”
柳芝娴心疼摸摸他臉頰,下巴冒出短短胡茬,一根根如松針粗硬。
“早點做完,早點下班。”
奔馳駛回許家車庫。
許嘉珩給足親友間的信任,告訴他大門密碼。
雒文昕無聲無息潛回別墅。
許家三口和保姆阿姨大概已熟睡。
雒文昕沒開燈,憑着印象,借着手機屏幕光摸路。
光圈裏先映見一雙家居鞋,瘦削筆直的小腿,再往上,沒戴眼鏡的許嘉珩定定瞧着他。
光線昏暗,近視而難以聚焦的雙眼出現驚悚片效果。
雒文昕肩膀一跳,踏在上一級階梯的腿收回下層。
許嘉珩罕見冷笑,“你開我車子,想去追我嫂子?”
雒文昕重重嘆氣,肩膀垮下。
“有酒麽,喉嚨有點幹。”
聽這口氣,估計碰一鼻子灰。
許嘉珩稍稍放心。
廚房燈打亮,許嘉珩和雒文昕坐島臺邊對酌。
許嘉珩不勝酒力,酒大半落入雒文昕腹中,燒灼五髒六腑。
許嘉珩問:“你到底怎麽想的?”
雒文昕擱下酒杯,輕轉着觀察底托周圍的迷離光斑。
“沒怎麽想。”
許嘉珩咋舌。
雒文昕說:“就想見見她,能發展到什麽程度就什麽程度。”
說話,牽手,擁抱,甚至一夜縱情。
“就想參與到她的日常中,多相處一秒,就好像回到當初在一起的時光,我跟她從來沒有分手,她跟我相處的模式一定像當年一樣……就是會有這種錯覺。”
但是雒文昕連首個關卡也無法通過。
“可惜她連話也不想跟我說,我的存在只會影響到她的正常生活。”
許嘉珩搭上雒文昕肩膀,摩挲好一會。
雒文昕老成地嘆:“等你談戀愛就懂了……”
許嘉珩:“……分手就像絕交吧,世界那麽大,再交下一個朋友就是。”
雒文昕還是輕輕搖頭。
許嘉珩不太懂,廚房門外意外出現的人卻懂了。
許建懷悄然轉身上樓,床上的孔玫睜開眼,望見他兩手空空。
孔玫問:“水呢?”
許建懷神秘兮兮搖頭,鑽回被窩,明明不需要壓低聲,還是悄聲告訴老婆剛才的發現。
孔玫愣怔片刻,啞然失笑。
“我就說呢,阿娴這孩子模樣周正,性格溫淳,沒人追才怪。——難怪小昭有點怪怪的。”
當下口也不幹了,跟老公聊起各種小發現。
一對加起來将近百歲的半路夫妻,似乎回到熱戀階段。
當年聊的是同齡人的瑣事,孩子長大工作戀愛後,話題也豐富起來。
如今看來,過幾年也許可以聊孫輩。
有話可談,感情便不會降溫。
孔玫提到康昭在南鷹鎮老鎮長家的問題,心有隐憂。
許建懷摩挲她的手,說:“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如果問,我們就坦白,那畢竟是他的身世,他有權利知曉;如果不問,說明他自認不重要,那我們也當作不知道。”
孔玫發一會呆,又想喝水。
許建懷重新起床,确認孩子們已經轉移陣地,才下樓接水。
康昭半夜才回來,柳芝娴朦朦胧胧有感覺,但想來他已經累透,沒鬧她,擁着她沉沉睡去。
柳芝娴以為次日可以看見康昭睡顏,沒想還是晚一步。
她洗漱完畢出門,走廊空無一人,像上課時間的學生宿舍。
第一次在派出所過夜。
柳芝娴心情有點微妙。
雖然昨晚康昭“安慰”她,很多外人曾經在這裏過夜。
——戴着手铐。
饑腸辘辘,柳芝娴沒多想,匆匆離開宿舍區。
栅欄門外傳來一陣跑車特有的轟鳴。
一輛蘭博基尼抵着栅欄門,司機是一個戴墨鏡的年輕女人,一大束張揚的紅玫瑰塞在副駕座。
比當初康昭送她的還要多得多。
一人一車一巨束玫瑰,跟嚴肅單調的派出所站在兩個風格極端。
女人往門崗叫聲“開門”。
南鷹鎮哪出現過這般大派頭的車子。
路人或駐足旁觀,或一步三回頭。
門崗端起對講機往上彙報。
栅欄門緊閉。
女人也不惱,利索下車,彎腰抱出花束。
路過門崗,直接把自己身份證甩進去。
“快點,別讓我把花等枯萎。”
女人若是要來報案,門崗也沒阻攔的理由。
女人被放行。
摘下眼鏡,剛好迎着柳芝娴走來。
臉龐美豔,目光尖銳,淩厲的一眼帶着對敵手的研判。
柳芝娴總覺得在哪見過這張臉。
女人“喂”一聲叫住她。
“你知道所長在哪嗎?”
“……”
柳芝娴垂眼一瞥玫瑰,竟一時不确定這是送貨還是被退貨。
女人一扯嘴角,小聲嘀咕:“聾子麽,跟你說話都聽不清。”
柳芝娴清了清嗓子。
“他還沒起床。”
女人愕然。
柳芝娴:“嗯,昨晚睡得晚。”
身後,那道“沒起床”的男聲叫住她——
“阿娴。”
“康所!”
女人跟插電似的,聲音表情陡然換一個頻道,滿是少女懷春的欣喜。
康昭視若無睹,徑直走到柳芝娴身邊,往她手中塞進一東西。
“差點忘記你沒開車出來,開我的回去,別又給我坐黑車。”
掌心是大切諾基的鑰匙。
柳芝娴拿鑰匙的手往女人那邊輕晃,笑容深奧。
“啊,有人找你,你忙,我不打擾你。”
康昭也咬牙切齒一笑,掌心輕送她腰臀。
康昭盯着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指着栅欄門,聲音表情也換上另外一套。
“我女人開車火力猛,把你車挪開,小心一會只剩一副剪刀門。”
女人置若罔聞,把熱辣玫瑰往前一遞。
“所長,送你的,收下。”
康昭看也沒看,走到大切諾基駕駛座邊,往敞開的窗戶裏講:
“車停你那,鑰匙你拿着,晚點我拿備用鑰匙開回來。”
柳芝娴啓動引擎,系好安全帶,憋不住笑似的,表情誇張做出口型:
玫瑰真美。
康昭莫名松一口氣,知道她不擔心。
他掐着腰,架勢像下一秒就要要湊進來吻她。
但她知道在單位裏他不會。
康昭無奈一笑,“一會手機跟你說。”
柳芝娴笑出聲,“我是說真的,玫瑰真美。”
“好好開車!”
虎氣臉的一句,像喊操訓話。
但下一瞬,眼裏的笑意怎麽也藏不住。
柳芝娴笑着說:“晚上見。”
那束玫瑰堆在門崗處,女人氣鼓鼓坐回車裏,将車挪開。
像蟻群遇上洪水,紛紛撤退。
柳芝娴回到苗圃,康昭的微信早已躺候在消息列表。
原來這位湯小姐竟是當日門鶴嶺偶遇的抽煙女,難怪眼熟。
湯小姐的同伴為康昭所救。
湯小姐景仰康昭。
湯小姐不惜為愛奔赴南鷹鎮這“不毛之地”。
——當然,康昭只交代湯小姐背景,其餘部分是柳芝娴根據今日見聞補足。
“不毛之地”是借用李京蔓的視角評論。
柳芝娴問他玫瑰花怎麽處理。
999朵呢,做玫瑰花浴都可以疊好幾層。
康昭發來語音:“剁了喂豬。”
芝士很甜:【???】
康昭沒給下文,估計一時有事耽擱。
柳芝娴也有自己安排。
中午,康昭微信問她的mini怎麽不在。
看來人已經到苗圃把車開回去。
柳芝娴故作神秘:“晚上說。”
暮色四合。
mini抵達苗圃,宅子已經鎖上門。
貓也給關在裏頭。
康昭抱臂望向田野,罕見地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忙什麽去?”
康昭松懈胳膊,步履閑适朝她走近。
柳芝娴負着手,往他肩頸探頭,鼻子皺了皺。
“聞聞看有沒有玫瑰花香。”
“湊近點聞。”
康昭直接将她按進懷裏,柳芝娴鼻尖點上他的鎖骨。
柳芝娴笑:“濃度不足,PASS,放行。”
“再蓋個章。”
話畢,倒是先自己蓋過來。
呼吸交錯,好一陣缱绻。
晚飯時間,村民大多回到家中,整個村莊呈現一種忙碌的安靜。
沒人留心這邊的小溫存。
康昭松開她說:“你的老朋友今天飛回家了。”
“……”
柳芝娴莫名松一口氣,琢磨一會。
“今天沒有抽煙。”
“總不能天天抽,我還想多活幾年。”
康昭自然攬上她的腰,一起往屋裏走。
“今天幹嘛去,神神秘秘。”
柳芝娴開門上樓,從包裏抽出一沓花花綠綠的廣告紙,擱到床尾小茶幾上。
“進城看盤,準備買房。”
“怎麽突然要買房?”
康昭沒着急評價,坐到床尾邊,拿過略略翻看。
裏頭還夾着幾張數字加加減減的草稿白紙。
柳芝娴挨着他坐好,正經道:“存有點小錢,大概夠首付。房價一直在漲,想早點買。——另外也逛逛街,想給你買點禮物,又不知道買什麽好。”
康昭:“戒指。”
柳芝娴:“……”
康昭将廣告單收疊整齊,半卷起來,敲了敲另一邊掌心。
“省得整天被人惦記有沒女朋友。”
柳芝娴又玩起小頭發,輕快笑了笑。
“哦,好呀。”
康昭繞回頭,“怎麽突然想買房?”
剛才的戒指像某種暗示,即便只是挂在驢眼前那根蘿蔔,柳芝娴也能為之奮力而走。
她終于頓悟早上見到那位湯小姐,為什麽半點醋勁也沒有,反而生出一種閑适的調侃。
柳芝娴不再是一年前創業初期畏畏縮縮的小女人。
事業不僅給予金錢上的安慰,更重要的是為她帶來穩定的人脈與社會地位。
柳芝娴不再是籍籍無名的打工者。
而是擁有屬于自己事業的園藝師。
未來也許還能走更遠。
最關鍵在于,她有熱愛的事業,也有愛她的人。
康昭很大程度上彌補她在原生家庭中缺失的溫暖,給予她自由,又忠誠于她。
這段感情雖然不能朝夕相處,但有股力量已經注入骨髓,彼此都知道,他們離不開蒼翠的綠色,離不開門鶴嶺這片森林,更離不開這個人。
柳芝娴從中獲得強烈的安全感。
柳芝娴坦然道:“我是這樣想的,若是以後結婚拌嘴,我離家出走也有個安全的去處,不至于露宿街頭或者寄人籬下。”
去年和父母鬧掰,柳芝娴曾寄住郗姍姍家。
雖然閨蜜待她親如姐妹,到底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地方。
“我的房子想讓誰來誰來,想讓誰滾誰滾。”
康昭思忖片刻,輕輕颔首。
“幸好你沒說以後吵架讓我滾。”
柳芝娴一愣,耳朵又不争氣發熱。
“誰說要跟你結婚。”
康昭不惱反笑,音量稍高,控制得恰到好處,蘊涵威懾,又不至于吓壞她。
“那結婚戒指還買不買?”
柳芝娴不假思索,心想着:答應要送你的禮物,怎麽可能跳票。
“當然要買,怎麽不買了。我是買不起的人麽。”
男人笑容更盛。
“嗯,老婆大人最有錢。”
“……”
柳芝娴回過味來,不知不覺又落進他的溫柔陷阱。
人家要的不是戒指,而是強調“結婚”呢!
纖指顫顫,直指康昭門面,臉上繃不住的笑意又漏出來。
柳芝娴說:“你十分鐘內不要跟我說話。”
康昭伸出手,修長的五指包住那根蔥白的手指,将人拉進懷裏虛攏着。
柳芝娴又這麽給他堵住。
他果然沒說話,也沒讓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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