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手匆匆相握,康昭和雒文昕眼中刀光劍影。
柳芝娴脊背發涼。
明明她沒做錯什麽,卻還是有點心虛。
雒文昕忽然看向柳芝娴,目光溫純,說:“阿娴,好久不見。”
他同時伸出手。
後背康昭的手有意無意輕輕打一個圈,像把某種內力輸送到她體內。
柳芝娴沒有接那只手,顧左右而言他。
“沒想到你們是同學。”
雒文昕淡然一笑,毫不尴尬收回手。
許嘉珩訝然,“文昕,你竟然認識我嫂子。”
雒文昕嗯一聲,“以前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學,碰巧認識。”
許嘉珩說:“我嫂子念園藝專業,跟IT相差蠻遠,應該跟你不一個大學吧。”
雒文昕又看柳芝娴一眼,眼神耐人尋味,“确實,我們剛好在同一個同城群裏。你知道的,我們經常會遠程支援一些計算機小白。”
柳小白:“……”
許嘉珩點點頭,幸好沒說什麽同城相親交友群。
四個年輕人逐一回座。
柳芝娴一邊是孔玫,一邊是康昭,倒和雒文昕隔開來。
許建懷說:“想不到你們竟然互相認識,到真是有緣。既然都是熟人,也不要再互相客氣。”
康昭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擱在膝蓋上,風輕雲淡與衆人閑談。
柳芝娴悄悄搭上他的手背,想要扣住他的手。
康昭快人一步,反手向上,與她十指相扣,拇指指腹摩挲她食指的第一個關節。
許建懷說起他的這兩個兒子,沒有一個想繼承他的衣缽,都有自己的看法。一個駐守在深山老林,一個準備要紮根美國矽谷。
他戲稱,再過幾年就把生意轉出去,自己也下鄉買塊地養老。
雒文昕自如接話,先誇獎一遍兩個兒子年輕有為,話題自然轉到康昭的職業上。
雒文昕絲毫不掩飾對康昭的濃厚興趣。
康昭也不是初出茅廬的青澀少年,游刃有餘應付雒文昕的刺探,轉而将話題過渡回對方身上,探問此次前來度假的原因,是否有熟人在此地。
柳芝娴淡淡瞥康昭一眼,此人面色不興,一貫将情緒深藏心底,好像真當雒文昕是許嘉珩的陌生同學。
雒文昕聲稱久慕門鶴嶺聲名,想深入登山野營。
許嘉珩适時開口,肯定雒文昕的說法。
兩個都酷愛攝影。
康昭從職業角度給出适當忠告。
許建懷将話題切到柳芝娴身上,說起兩人都在南鷹鎮工作。若是許嘉珩和雒文昕前行,可以順道去見識一下康昭和柳芝娴的工作。
雒文昕笑着說那是當然。
雒文昕适度恭維柳芝娴幾句,說年紀輕輕自主創業不容易,十分佩服。
柳芝娴謙遜地把功勞都推到同合夥人樊柯身上,還有在南鷹鎮工作已久的康昭,他也幫不少忙。
服務員敲門進來,陸續上菜,談話中斷一小會兒。
柳芝娴終于抽回手,動筷吃飯。
菜在柳芝娴和康昭來之前就點好。
柳芝娴看到一道熟悉的糖醋小排,眼神不由閃亮,默契地望向康昭。
康昭順勢夾起瘦肉豐盈的一塊,擱到她碗裏。
“知道你愛吃,特意讓媽媽點的。”
孔玫間接肯定柳芝娴幾句,說現在有些女孩子節食減肥,不吃紅肉,說她這樣不挑食的好身體好。
康昭自然接話,語氣帶着養育小孩般的無奈。
“她也挑食,不愛吃青菜。”
柳芝娴小聲抗議:“我吃水果多,維生素足夠。”
孔玫說:“像小昭小時候淨吃青菜,都懷疑他是小牛轉世。”
康昭微微蹙眉,似在說:有這回事嗎?
柳芝娴忍不住掩嘴笑,一口糖醋小排插差點兜不住。
孔玫又講:“不過他現在工作的确跟牛差不多,面朝黃土背朝天,三天兩頭不見人。當警嫂不容易,阿娴你要辛苦了。”
柳芝娴與康昭相視一笑,誠懇道:“只要不去燈紅酒綠的地方鬼混,怎麽樣都好說。我跟他工作的地方近,時不時還是能匆匆見上一面,我已經很知足了。”
許建懷說:“你們兩個行業相近,有共同語言。工作的地方又在同個地方。那是最配不過。”
許嘉珩笑:“聽爸爸說得我都想談戀愛了。”
孔玫說:“問下阿娴,看看他還有沒有單身的小姐妹。”
許嘉珩一張俏臉瞬間漲紅。
孔玫又自然問起雒文昕有沒有女朋友。
雒文昕說:“以前有一個,談了好幾年,出國的時候分了。”
孔玫說:“那可惜了,異地戀難以長久,更別說異國。在美國再找一個志同道合的。”
雒文昕說:“估計有點難度。”
許嘉珩親昵揶揄:“他舊情難忘,難度大着呢。”
雒文昕眼神往柳芝娴這邊掃。
柳芝娴錯眼避過,給康昭的湯碗裏面添滿湯。
柳芝娴再給自己盛,小心舀了一只紅棗。
她不由自主輕輕哎一聲。
她最不喜歡吃煲湯的紅棗,爛熟沒味,又不好意思挑出來。
康昭說:“給我吧。”
柳芝娴愉快地夾過去。
康昭湊到她耳邊,溫熱的氣息強勢地往耳朵裏鑽。
他淡谑道:“不挑食?”
柳芝娴往他碗裏夾一筷子青菜,聲音細弱:“吃你的,老黃牛。”
康昭又湊過來:“行,畢竟我晚上要賣力。”
柳芝娴耳朵被他的呼吸裹紅了,按着他的側腰,輕輕推開他。
柳芝娴和康昭從自己的小世界裏出來,才發現對面的許嘉珩面目含笑注視他們。
孔玫打趣道:“羨慕了吧!”
許嘉珩腼腆而笑,快筷子輕撥碗裏面的飯粒,“有點。”
孔玫也笑,“不止一點點吧。”
許嘉珩臉頰更紅。
柳芝娴也間接不好意思起來。
雒文昕端着茶杯,神色複雜地抿了一口茶。
六人氣氛和諧地吃完一頓午餐。
雒文昕在本市停留期間,住在許家。
六人兩輛車駛離飯店。
許嘉珩說,很久沒有跟哥哥聊天,拉着雒文昕一起坐上大切諾基。
四個年輕人一起走。
雒文昕就坐在柳芝娴後面。
柳芝娴如芒在背。
柳芝娴打開扶手箱找充電線,裏面還躺着三根未拆封的棒棒糖。
另一種疑惑爬上心頭,占據那點和前男友久別重逢的不安。
她什麽也沒問,默默拿出充電線插上手機。
幸好許嘉珩還要帶雒文昕再逛其他地方,中途就下了車。
康昭帶柳芝娴回去午休。
柳芝娴以為回康昭自己那套房子,結果來到許家別墅。
柳芝娴第一次被邀請上樓,康昭房間在許嘉珩和客房之間——客房門洞口,裏面擱着一只深色旅行箱。
康昭給柳芝娴拿一套新的洗漱用品。
兩人各自忙活完之後,并排躺到床上。
康昭可能真的乏了,胳膊蓋住眼睛。
柳芝娴兩手交疊,擱在肚子上,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發呆。
有些東西也像這霧蒙蒙的灰色,壓在心頭。
柳芝娴側過身,抱住他的胳膊。
康昭的肱二頭肌有種堅硬的光滑,手感非常舒适。柳芝娴攬着他時,常常不由自主玩弄,或雙手圈着丈量它的周長,或像撸貓一樣上下搓動。
肌膚的熱度給她帶來異樣的安全感。
柳芝娴輕聲說:“我不知道他會回來。”
康昭手還沒拿開,聲音低啞:“他是誰?”
明知故問中充滿嘲諷,太符合康昭戲弄人時的風格。
柳芝娴跟只貓一樣撲到他身上,正面墊着他,磨着他,扒開他胳膊。
那雙桃花眼半眯,危險地盯着她。
柳芝娴不懼反笑,“你吃醋了。”
康昭毫不猶豫說:“他醋不到我。”
康昭嚴肅時,雙唇微抿,唇形清晰可見,唇峰凸起優美的弧度。
柳芝娴湊上去印了印,唇齒之間流轉着同一種牙膏的香味,清甜而怡人,引誘她汲取更多。
康昭沒好氣,吐出一句:“你還睡不睡?不睡,等下我不讓你睡了。”
柳芝娴翻回去,拍拍他板硬的腹肌:“好好睡覺,晚上幹活。”
許嘉珩帶雒文昕到本市地标性建築閑逛。
許嘉珩随口問:“沒想到那麽湊巧,你竟然認識我哥的女朋友。”
雒文昕無奈一哂。
許嘉珩說:“你們以前關系還不錯?”
能直接叫異性小名的,應該關系不淺。
雒文昕說:“出國後就沒再聯系。”
許嘉珩覺得雒文昕顧左右而言他。
“你這次突然決定跟我回家玩,收獲還不小,竟然碰上老朋友。”
雒文昕忽然停步,兩手抄進褲兜裏,與許嘉珩面對面。
許嘉珩給這架勢牽住,也站定直視他。
雒文昕突然叫起他名字。
“嘉珩。”
許嘉珩斂氣凝神。
雒文昕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因為她來的這裏,你會不會驚訝和失望?”
許嘉珩愣怔,瞳孔縮了縮,單純的臉龐寫滿訝異。
雒文昕坦白,“抱歉,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她是我初戀,那天你拿着手機給我看你哥和他的新女朋友,我才突然想要跟你過來看看。”
雒文昕本打算直接飛回家,臨時改了機票。
許嘉珩肩膀垮下來,仿佛憋半天呼吸終于松懈。
“哥們,你可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
雒文昕雖與他同齡,但周身氣場比他成熟,許嘉珩在他面前像個沒開化的弟弟。
雒文昕拍拍許嘉珩肩膀,“但我覺得你哥是個解決難題的高手。”
許嘉珩仰天長嘆,“你不會……真要跟我哥搶女朋友吧?那我真是、罪過……”
許嘉珩與雒文昕口中的當事人未受其擾,正在床上相依酣睡。
窗外飄來喁喁人聲,大概是其他人走動。
柳芝娴先醒過來,康昭還閉着眼。
柳芝娴初以為是做夢,很久沒試過醒來枕邊有人的感覺,她伸出手觸了觸康昭的劍眉。
眉毛根根清晰,分明的觸感告訴她真實無誤。
康昭眉頭微蹙,柳芝娴觸電般縮手。
英氣的眉宇反複皺幾下,康昭惺忪睜開眼。
片刻後,康昭與她對上眼,眸子裏的迷茫一消而散。
柳芝娴一愣,啞聲說:“吵醒你了。”
康昭呼出長長的一口氣,從邊桌撈過手機看時間,“沒有,也差不多到時間。好久沒睡過那麽長的午覺。”
他伸了一個懶腰,拳頭打到床頭板上。
柳芝娴使壞偷襲他側腰,康昭反應敏銳,半路捉住她手腕。
柳芝娴:“……”
她又伸出手,刮了刮高挺的鼻梁。
“有點奇妙,我第一次睜開眼還能看到你。”
康昭想了想,拉着她手腕将她帶近一點,“上一次帶你從醫院偷溜,第二天早上我也在。”
柳芝娴說:“沒有,你先跑起來準備早餐,我睜開眼還是看不到你,連一起賴床都沒有機會。”
“那麽嚴格……”
康昭笑了笑。
“賴床對于我來說的确有點奢侈,我盡量做到跟你一起入睡。”
承諾意外天降,柳芝娴愣怔片刻,湊過去印上他的唇。
她揶揄道:“可是我覺得,我們兩個在一起很少能好好睡一覺。”
“你說的有道理。”
康昭輕壓過來,開始實踐他話中的道理。
折騰一陣,康昭欠身拉開邊桌抽屜找東西,沒有,又去書桌。
結果從一小箱沒開過是快遞裏翻出一盒。
柳芝娴耐不住一個人枯等,起身貼上寬闊的脊背。
康昭指縫間預備着一只,将她托到桌沿。
腳邊地板變成髒衣中轉站,堆起一攤像待盥洗的衣服,亂七八糟的。
柳芝娴不小心一手撐到鍵盤,掌心壓出跪搓衣板似的苦楚,整條胳膊發軟。
康昭将她手腕牽到脖頸上,讓她挂好。
女人倒是挂穩了,液晶顯示器顫顫搖動。
柳芝娴壓抑聲音,康昭空出一手,摁開倔強的唇。
“出聲。”
樓下傳來鐵門開啓聲,有人回來了。
柳芝娴瞪他,在他手指壓出淡淡牙印。
康昭把她變成考拉,自如走到窗簾縫隙邊。
兩人同時往外面望。
鐵門進來的兩個人,落進一線景框中。
雒文昕和許嘉珩剛剛回到。
康昭故意問:“看到了嗎?”
柳芝娴額頭輕敲他的,牙印轉到他肩頭。
康昭又問:“他那麽瘦弱,以前能這樣抱起你麽?”
肩頭牙印又多一道,隐然見血。
柳芝娴輕喃:“我現在更沉手,因為心裏住着一個一百四十斤的你。”
明知只是一句情話,康昭一愣,心頭有股莫名柔軟的震動。
康昭笑着,把她卸到轉椅上,踩下踏板,将椅子與自己平行。柳芝娴腳踩扶手,開出大大的雙拱門,中央一朵淺色玫瑰沁出露水。
他雙膝落地,淺嘗着,又起身将滋味全部交還她嘴裏。
柳芝娴給牢牢釘在椅子上。
轉椅後退,再後退,椅背磕上桌沿,撞出一種瞬間斷片的空白。
許嘉珩和雒文昕路過門口,異樣的聲響從門縫透出來。
兩個人同時停下腳步。
許嘉珩有點尴尬地看向雒文昕,耳朵早就紅透。
下一瞬,屋內恢複安靜,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竊笑。
情人間的低聲笑語,許嘉珩一竅不通,雒文昕卻再熟悉不過。
尤其當其中一道聲音曾經也這麽對他笑。
許嘉珩推了推他,把他拉到客廳陽臺上透氣。
許嘉珩艱難提醒:“我不管你們有怎樣的過去,他現在是我哥的女朋友,我的嫂子。你也看得出來,我爸媽對她印象挺好。”
雒文昕冷笑:“旁人再好,那也得看她自己的意思,不是麽?”
許嘉珩有點抓狂。
他一向讷于言辭,只能把心裏所想一五一十表達出來,不知道該從哪個角度切入,才更具有說服力。
雒文昕看他為難的樣子,心生恻隐,嘆氣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為難的,起碼在你父母面前不會。畢竟你是我在美國最好的朋友。”
許嘉珩怎麽可能放心,艱難地問:“你們當初為什麽分手?”
雒文昕扶着欄杆眺望花園,許久沒有回答許嘉珩的問題。
柳芝娴穿着整齊,別過康昭下花園,找到孔玫和許建懷。
三人聊起園藝相關來,氣氛格外融洽。
康昭路過客廳,陽臺上孤立的人影跳入眼簾。
他從茶幾上撿過一盒煙,手中轉弄着,過去抖出一顆煙,伸到雒文昕眼底下。
雒文昕的目光,先從煙再過渡到拿煙的人。
雖然有點不甘心,雒文昕心不得不承認,康昭的确是一個迷人的男人。
尤其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成熟又不滄桑,眼中蘊藏的故事很容易誘使女人飛蛾撲火。
雒文昕又轉回眼看下花園中的女人,沒有接他的煙,語氣充滿挑釁。
“我記得她很讨厭煙味。”
康昭毫無尴尬地收回煙,自己咬出一顆點燃。
再擡頭時,半眯的眼睛透露出森林中發-情期動物常見的競争光芒。
康昭狠吸一口,夾在指尖注視好一會兒。忽然自顧自地笑,好像在跟自己較勁。
他不鹹不淡說:“大老遠特地飛回來,真是辛苦你了。”
句子中故意隐去的成分,兩個男人心知肚明。
康昭真正想說的是——
大老遠特地飛回來,還要看到心愛的女人和別的男人秀恩愛,真是辛苦你了。
康昭沒再說什麽,捏着那根煙,轉身大步走下樓走向花園。
柳芝娴已經跟許建懷孔玫分開,正自己一個人要往屋裏走。
“阿娴。”
女人嫣然而笑。
他向她走近,手裏的煙還沒滅,袅袅白煙騰散在空氣中,康昭雙眼蹦射出危險的光芒。
而陽臺上,另一雙眼睛如攝像頭監視他們,仿佛等待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