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天才

第43章 天才

趙奕民覺得自己永遠摸不準學生的脾氣。

頭兩天,溫西泠是最令他提心吊膽的搗亂分子。他必須時時刻刻提防着她和成桦,因為他在這二人身上看見了一些熟悉的東西——某種不受控制、不可理喻的癫狂——他在去年軍訓時便領略過,每每想起都後怕。

而到了下七鄉,她和她昔日的七位犯罪同黨卻仿佛洗心革面,剛剛安頓下來便出門調研。溫西泠、李恩語、成桦和郝墨川由豔萍領路,挨家挨戶進行入戶訪談;其餘四人由成桦的住家弟弟領路,去鄉裏幾所中小學調查。

“那家是我以前的同學,今年他沒來上學,好像跟着他叔叔去市裏打工了。”

豔萍的手順着山坡往上指,指尖的延長線落在一間簡陋的平房上。

“才初二就不讀了?”

“他成績很差的,讀也是白讀。”豔萍眼裏流露出一種莫名酸澀的鄙夷,“而且他很煩,天天捉弄別人,我們班女生都很讨厭他。他不來最好。你們要去嗎?”

溫西泠低頭看看筆記本,上面記着她這一下午已經走訪的十餘戶人的情況。

“去。這是第一個辍學的對象。”

這戶人家大概是空間小的緣故,家裏四處堆得滿滿當當,和豔萍家的“家徒四壁”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面貌。

家裏只有男生的媽媽,看見溫西泠一行人,她微微有些聳肩,擺出了一副防備的姿态,聽了幾人的來意,才稍稍放松警戒,不大情願地讓他們進了屋,象征性地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一條長凳。

溫西泠正想坐下,低頭卻見凳子上堆滿雜物,只得幹笑兩聲:“我們站着也行。”

她悄悄開始錄音,卻被眼尖的女主人看見了。女主人聲音變得尖銳:“你們還要錄嗎?不要錄吧。”

“我們錄音只是為了……”

成桦輕輕拽了一下她,溫柔地給她遞了一個眼神,又對女主人微笑一下:“好的,我們不錄。請問可以用筆記一下訪談的內容嗎?不會涉及到您的隐私,只是作業需要。”

得到女主人勉強同意後,他把溫西泠手裏的筆和本子拿過來,輕聲同她說:“你來問,我來記。”

女主人起初有些不耐煩,可講着講着,又好像打開了話匣子,不等溫西泠問,話便一股腦往外倒。

她的兒子的确出去打工了,她和丈夫也無所謂,畢竟他在學校不是打架就是曠課,科科成績不及格,老師找過她幾次,說他再這樣下去不可能上高中,他挨了幾回混合雙打,卻絲毫沒長進。這對父母一想,反正他也讀不進去書,在家看着心煩,不如讓他叔帶走,還能掙點錢。

她講得正起勁,溫西泠忽然敏銳地嗅到一絲讓她不舒服的氣味。

一個臉色漲紅、渾身散發酒氣的男人走進屋。四人扭頭望着他,不知不覺悄悄挪了步子,站成一堆。

“誰啊?幹什麽的?”他徑直走到溫西泠方才站着的位置,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像是在對這幾平方米的領地宣誓主權。

成桦開口:“叔叔,我們是海城實驗學校——”

他話還沒說完,男人把水杯往桌上一扽,毫不留情地揮揮手:“走,走!”

溫西泠愣了一愣,有些不甘地看向女主人,她卻避開了視線。

見四人猶豫,男人大吼一聲:“走!不要來問東問西,我們不回答問題。”

他邊吼邊開始趕人,突然看到成桦手上的本子,二話不說搶過來,草草看了一眼,撕掉那一頁,把本子丢還給他。幾個人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背後傳來男人對妻子的叱罵聲:“你什麽人都往家裏放?什麽話都往外說?鬼知道他們來幹什麽的,到時候去外面亂說我們不讓兒子上學……”

緊接着是對罵和東西摔碎的聲音。溫西泠腳步頓了頓,擔心地回頭看,腦袋卻被成桦扶住,硬生生轉了回去。

“我們走吧。”他微微用力地按住她的肩膀,攬着她往大路上走。

“他會不會打他老婆?我們是不是害了她?”

“不是我們害的,他們家這種情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但我們得換個地方,安全第一。”

回到大路上,溫西泠看着被撕掉一頁的筆記本,有些心痛:“難得遇到一個真正有問題的調查對象,結果什麽記錄也沒留下。”

成桦忽然嘴角一勾,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将屏幕亮在她面前。錄音的計時器仍在走動。

她怔了一怔,驚喜地擡頭看他。

他點下停止鍵:“笨,以後進屋之前先錄音。要不要發給你?”

溫西泠盯着他的屏幕想了幾秒鐘,又擡頭,沖他笑了笑:“删了吧。”

“确定?”

“确定。本來他們也沒同意我們錄音。”她說完,将筆記本中先前記錄的內容一并撕下來,丢進路邊的垃圾簍。

“姐姐,你怎麽都不要了?”豔萍驚訝地叫了一聲。

“我記性好,過目不忘。”她一手摟過豔萍,一手摟過李恩語,蹦蹦跳跳往前走。

“她為什麽不要了?”郝墨川仍在傻眼。

成桦白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壓根就不用寫報告?”

“……有道理。”

既然不用寫報告,又何必來訪談?成桦看着溫西泠的背影。他知道答案。穿越就像是從上天那裏借來了時間,她想用這些借來的時間,去仔仔細細地看一眼,曾經被自己草率對待的那些人和事,究竟長着一副怎樣的面孔。

在結束當天訪談後回家的路上,豔萍講起那名辍學的男同學。溫西泠聽着,隐約覺得她的語氣中夾雜着一絲別的東西,并非純粹的厭惡。

“……他之前回來就不停地跟我們說,他在市裏吃過多少好吃的東西,還去電影院看電影……”豔萍滔滔不絕。

溫西泠終于抓住了那絲不和諧的東西。

她想起來了,豔萍從前告訴過她們,她沒去過幾次市裏,更是從來沒有出過吉安。她還曾好奇地請求看她們的朋友圈,一張張點開那些美食照,問她們“這個是什麽、好不好吃”。

“豔萍!”她叫了一聲。

“嗯?”

“他那些好吃的,哪個你最想吃?”

豔萍先是一愣,随即回答:“披薩。我還沒吃過披薩。”

“那明天我們去吃。”

“可這裏沒有。”

“我們去市裏吃。”

“啊?”她的三名隊友齊刷刷地扭頭看她。

她語氣輕松:“不僅要吃,還要去看電影。”

她說着,摟緊了豔萍:“好吃的好玩的,你全都會有的。你一定要堅持好好學習,然後走出井岡山,走出江西,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次日,趁着其他同學還在睡懶覺,這兩組人果真悄悄摸摸起床,冒着清晨的寒風坐上了開往井岡山市區的班車。

豔萍第一次走進電影院,興奮卻又拘謹,面對正在上映的片單一時眼花缭亂。

“你看不看印度片?”溫西泠掃了一眼,指指前幾天上映的《小蘿莉與猴神大叔》,“這個還不錯。”

“看,我啥都看。”豔萍連忙點頭,又問,“姐姐你已經看過了嗎?”

看過,看過好久了。溫西泠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卻說:“沒呢,我聽朋友說還不錯。”

電影看完,一行人聲勢浩大地去了必勝客。豔萍懂事,看着菜單眼睛發直也不敢吭聲,乖巧地坐着等哥哥姐姐點菜。成桦擡頭看了她一眼,把菜單往她面前推了推:“想吃什麽随便點,我們的錢留着也沒用。”

“為什麽?”

“點完告訴你。”溫西泠敲敲菜單,“是個驚天大秘密。”

郝墨川湊近葉修:“溫西泠又喝啦?”

葉修搖搖頭:“這不挺清醒的嗎?胡言亂語,多正常啊。”

過了二十分鐘,葉修湊近成桦:“溫西泠真喝啦?”

而彼時的溫西泠,正在給豔萍詳細地解釋他們是如何穿越的。

她講了兩個世界,講了五局中的關鍵事件,還講了事件中有主角有配角,當然,她沒有告訴豔萍,她所在的這個世界也許在明晚就會化作泡影。另外三個女孩起初十分震驚,後來忍不住加入對話,四個人一邊互相使眼色,一邊拼拼湊湊,攢出了一個對豔萍的三觀溫和無害的故事。

成桦壓低聲音:“她胡言亂語也正常。你不覺得豔萍比她更像喝了嗎?她好像信了啊。”

豔萍的确聽得津津有味。

“……我們最近理出了許多關鍵線索,但還是存在一些矛盾。”溫西泠想想,說,“就比如,在大部分情況下,只要我們選擇還原歷史,就會有人陷入循環,可偏偏有一次例外。這四個哥哥在上一輪第四局還原了歷史,卻順利進入了第五局。那到底是第四局有特殊規定,還是我們對關鍵事件又判斷錯了呢?”

豔萍眨巴着眼睛,目光在成桦四人身上來回打量,許久沒說話。

江望月以為她記不清事件的細節,正準備再講一遍,她卻眼睛一亮:“說不定是四個哥哥有問題!”

“我有什麽問題?”郝墨川直起背。

“你別打岔。”李恩語一巴掌把他拍回去。

“不是哥哥人有問題,是姐姐你剛才說的主角和配角的問題。”

溫西泠愣了一下,忽然腦中劃過一道閃電。

豔萍繼續說:“我沒記錯的話,每一次進入循環的人,都是那一局的配角,唯獨四個哥哥是球隊隊員,是第四局的主角呀!”

一桌人安靜了好一陣。

末了,溫西泠難得粗魯了一回:“我靠,豔萍你是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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