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太一有君

王盼盼誠然是只實在的貓,雖然她如今暫時在陳均洞府裏吓唬琳姬,但阮慈想到她還是好話多些,有什麽事她不好告訴阮慈的,王盼盼就什麽也不說,她說出口的幾乎都是實話。譬如關于器修的幾句話,後來阮慈在《天舟渡》裏看到的說法,意思便差不多,如今在《青華秘聞》前注之中,對器修之法,作者的論述和王盼盼的見地也差得不多。

所謂器修,在本方宇宙發祥于先天靈寶一脈,先天靈寶出世則為道祖,但也無法更進一步,成道超脫。就如同青君,東華劍開辟宇宙、點化清濁,劍靈生出靈智,則為道祖青君,對青君而言,先天便是生之大道道祖,一舉一動均含大道奧義,威能無窮,然而也因此對修道者從無到有的過程一無所知,一出生便執掌一道,直到宇宙破滅也只能執掌一道,卻是終究沒有超脫的可能。

為求超脫,先天靈寶往往逆推自身大道,拓為經書,傳下道統,再由弟子循道修行,反證經書錯謬,其時幽冥離火道祖還未證道,修道者亦可輪回,有許多弟子轉生十數次方才成就洞天,而由洞天往金仙道祖的那關鍵一步,卻不是任何典籍所能傳授,甚至一經提起,都會産生可怕的知見障,只能在先天靈寶轉世之後,走到那一步時,再去體會了。

而先天靈寶所傳功法,多數都歸納為器修一脈,便是因為先天靈寶仍不脫器屬,由自身逆推,所解讀出功法泰半多是收集寶材,打磨器胚,一步步提升法器等級,最終使法器達到先天道祖級數,而自身也可抛卻肉身,與法器相合。這《青華秘聞》便是如此,修行第一步,便是由門中師長,為修者度身定做,打造一柄利劍,随後修者再經由種種鍛煉之法,和此劍靈意相合,雲雲。

在阮慈看來,《青華秘聞》不愧是上古典籍,在當今之世幾乎沒有任何用處,因為這修行第一步,打造利劍時,便明确指出需要青君借出神意一縷,以為引子,青君隕落都不知幾百萬年了,當世除了東華劍使,沒有人有能力修煉這本法訣。甚至說得過分些,除了她阮慈之外,也沒有人會把這本法訣作為主修功法。

這其中自然是有緣由的,最要緊的一條,便是這秘聞中只說了如何蘊養寶劍,加強聯系,收集到什麽寶材之後又該以什麽手法祭煉寶劍,一步步提升寶劍品階,并未提到太多仗劍征伐的攻敵之道,只講煉劍,不講用劍,對劍使來說實在無用,東華劍只餘殘劍,想要補煉,怕不是要道祖之能,劍使想要的自然是如何激發劍中威能,而不是如何将東華劍恢複舊觀。

想來在上古時,青君門下修士,只是她為逆推大道随意收取,也許并不用征戰,只需安心修煉,寶材也自有人奉上,是以秘聞多煉少修,又或者秘聞只是殘本,正本中自有相關記載。總之整本秘聞裏,只有一小部分是指點修士如何通過劍意反補自身,但也是晦澀難明。阮慈反複研讀了數遍,勉強看懂,這才知道為什麽王真人說這是最适合她的器修功法——這一部分正是闡述修士用劍意提純靈氣,吸納到自身寶筏之中,淬煉肉身、開辟內景天地,築下靈基!

按秘聞原意,修士煉氣築基,本不必通過劍器,費這番周折,正是為了加強人劍之間的聯系,很多劍修所謂一口飛劍性命交修,也會在開脈築基時引入劍氣,不過人家都是因為這麽做效果更好,而在阮慈來說,她不能感應道韻,卻是非此不能修行,甚至如果不是東華劍這般,從舊日宇宙帶來,根底不沾染本方宇宙因果的靈寶,也無法将精純靈氣從如今的道韻靈氣糾纏的狀态中萃取出來,恢複到上古時人人都可以吸納修煉的狀态。

對知道底細的人來看,《青華秘聞》固然有種種缺憾,但也是阮慈唯一的進身之階,這部功法是非修不可的,而且因為琅嬛周天如今的境況,阮慈只能通過東華劍來汲取靈氣修行,一旦東華劍離身,便會如同謝燕還所說的一般,一身修為付諸東流,就算不是當即就死,但活下去的時間也不會太長久。

這種性命交修的法寶,對修士來說就是另一個自己,尋常修士的內景天地都在自己體內,唯獨器修、劍修的內景天地,是在自己和本命法寶、本命飛劍之間虛實轉換。只要心神聯系尚在,肉身受傷時,內景天地在法寶中化現,法寶受損時,內景天地便在自身之中化現,此法在鬥法中妙用無窮,但一旦法寶被奪,那一絲聯系完全斷去,內景天地也會碎裂兩半,受傷極是慘重,就算不是當時就死,道途也将從此斷絕,對阮慈來說,要更進一步,沒了東華劍,她也就不能汲取靈氣,将會無從供養元神,會死得和《天舟渡》裏所說,誤入絕靈之地的修士一般慘烈。

“難怪謝姐姐說,将來不論我怎麽做,她都已經原諒了我……”

六年閱歷,已不再是昔日那懵懂幼童,阮慈此時已知道自己當時做出的承諾,有多麽的不可思議,畢竟她若能活到謝燕還回來的時候,至少也是金丹修士了,修士之能、修士之樂,都遠非凡人所能想象,凡人阮慈的承諾,或許會成為仙人阮慈的枷鎖。便別說仙人阮慈,便是如今,介于仙凡之間的阮慈,讓她來說,若是能活,她當然也是不想死的。

《陰君意還丹歌注》,這本意修功法,此時便現出了它的妙用來。阮慈并非轉世大能,也沒有什麽寶藥,什麽前世記憶,卻偏偏夢中上了北胡洲烈陽宗修士常春風的身,将他腦中記憶,全都竊為己有,把他體內那點粗淺的煉氣修行,也記得清清楚楚——或者甚至不能用‘記憶’來形容,在夢中,她就是常春風,常春風的修為就是她的修為,阮慈是完全知道煉氣四層的修士是怎樣一種感覺的。若是先行修煉《陰君意還丹歌注》,那麽,她就不必把《青華秘聞》作為主修,輔修其中諸多法門便可,将來便是把東華劍還給謝燕還,她的內景天地也不會碎裂,只要再找到一塊能夠精純靈氣的異寶,照舊可以修煉下去,最多是此後功行無法寸進,但好歹也不會丢了性命。

不過,此道迷霧重重,而且如常春風這般的奇夢六年來也就這麽一次,若是之後再也不曾做類似的奇夢,阮慈在意修一道的功行将注定只能停滞在煉氣期中,因為真修一路,從煉氣期到築基期,從築基期到金丹期,再從金丹期到元嬰期,每一步突破,都必須伴有奇物、奇氣相助,而在琅嬛周天,這些器物之中全都含有道韻,運用道韻接引,是不可避免的環節,她不能感應道韻,便無法破境,想要破境,只能仰仗意修功法,還有那虛無缥缈,不知來由的奇夢!

饒是阮慈已經歷不少風波,此時依舊蹙眉良久,無法決斷,更不知該和誰商量,此時她方才明白柳寄子所說的話——天下之大,如今她能絕對信任的人,也只有不知在紫精山何處做她替身的阮容,還有正在忘憂寺做沙彌的阮謙了。

但這二人的修為也不會高過她多少,阮慈實則仍是孤立無援,她一介凡人,連判斷旁人說辭真假的本領都沒有,上清門中,又不知有多少人和謝燕還交情深厚,想要撥弄她的前路,為謝燕還回歸伏筆。阮慈若要意修,不但不知該找誰護法指點,甚至連任何人都不便透露——也許像她這樣的凡人,也有別的辦法修道呢?也許她只知道器修一道,是因為有人希望她為謝燕還溫養東華劍,令其威能更上一層樓,便于她回到琅嬛周天後掌管呢?

思前想後,阮慈也知道此事在此時,不會有什麽正确的決定,蓋因此局幹系太大,而她又實在太過弱小。她想穿了這一點,反而輕松多了,暗想道,“既然怎麽做都不知是對是錯,那就管他娘的,我只管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無非一個死字,我又怕它什麽?”

想到這裏,索性更不等待,仗着那意修之法極是簡便,當即在屋內盤膝而坐,暗道,“我等了四年多,終于等到這一日,也讓我知道我想得對不對,這法子能不能在我身上管用。”

便排空思緒,沉澱心情,默念心法,“龍居震位當其入,虎數元生在一宮,天上月圓,人神遍體,日月有時,逆運陰陽,太一有君,在心景中,誰能得見,不可度量,玉池水滿,灌入丹田……”

恍恍惚惚之間,只見意識深處似乎真浮起一尊太一君主,啓眸下視,不怒而威,阮慈擡頭和他對視一眼,忽覺雙目刺痛,仿佛回到常春風那一夢的最後一幕,只見天外那顆飛星越來越大,占滿眼簾,她被吸入那大星之中,轉眼便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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