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枝薔薇
兩個月前的一個周末, 祁既在校內開了一個專業性的公益講座。
盛放害怕搶不到座位,特意趕了個早,搶到了前排。她比預計時間早到了一個小時,
她就是在那次講座上認識張啓正的。
那天,祁既講到一半,電腦忽然黑屏,大屏幕控制操作也跟着一起失靈。
一時間, 偌大的會議室鴉雀無聲。上百雙眼睛齊刷刷盯着講桌上的祁既。參加此次講座的, 除了本專業的學生, 還有很多平時只在課本上和電視上才看到的行業大拿。
想到這裏,坐在下面的盛放都替祁既捏把汗, 下意識緊張起來。
可講桌上的那位, 依舊鎮定自若,沒有絲毫慌亂。
他往上扶了扶鼻梁上那幅金絲眼鏡,不經意擡眼, 往臺下看了一圈。
最前排坐着的, 全是行業內的知名學者。其中。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和祁既打過交道。祁既看過來的時候, 他們不約而同揚起一張看戲的臉, 絲毫沒有要幫忙解決問題的打算。
尤其一位與祁既年齡相仿的, 唯一一位帶着電腦的年輕學者, 當祁既的目光鎖定他身前的電腦時,他啪的一下, 合上電腦, 然後沖祁既笑了笑,無聲說了聲:“不借。”
祁既像是一早就知道他的反應, 情緒沒有絲毫的波動。他的目光從那人身上掠過,繼續往後搜索。
放眼望去, 除了第一排看戲的那些人,後面坐着的,大多是學生。
本校的很少,大多數都是祁既沒有見過的外校人。他能叫出來名字的,更是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其中,帶着電腦來的,更是寥寥無幾。
盛放今天特意趕了個早,提前一個小時到了會場。她怕自己來的早,沒有事情做,特意帶了電腦過來趕論文。
他掃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聚在了盛放身上。
自從祁既的電腦出現問題後,盛放就下意識為他擔心,生怕他會下不來臺。
後來,盛放不止一次深思,為什麽她會替祁既捏把汗。
她想了很久,最後總結出原因。也許是因為他那張臉和衛朝相似,也許是因為他是她的師長。
但她心裏,更傾向于後者。
因為他是她的師長,不遺餘力教她知識,所以她敬他重他,尊他愛他。
盛放一直注視着臺上肖似衛朝長相的男人,當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忽然反應過來了。
他看的,并非是她,而是她身前的電腦。
她先是垂眸瞥了一眼電腦,又仰頭看了一眼祁既,她看他時的眼神似是在問,需不需要我幫忙。
下一秒,祁既沖她點了點頭。
盛放也點頭回應了他,并随手關上了正在寫的文檔。
而張啓正就是在這個時候注意到盛放的。
他也和其他人一樣,全神貫注盯着講桌上的祁既。
最初,祁既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
當他意識到祁既最後把目光落在他周圍時,他很激動,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以為,祁既是在看他。
他還沉浸在和祁既對視的喜悅中,直到他看着祁既沖着他這個方向緩緩點了點頭。
張啓正後知後覺,這才意識到祁既或許不是在看他。他坐在靠近過道的位子上,盛放就坐在他裏面的一個位置上。他順着祁既的目光,下意識瞥了一眼坐在他旁邊的女生。
他看過去的時候,剛好看到她也沖着祁既點頭。
這一刻,張啓正才明白過來,祁既老師剛才一直看着的人,竟是坐在他旁邊的女生。
祁既老師和她是什麽關系?他正想着,耳邊忽然傳來祁既的聲音。
“抱歉,我的電腦臨時出了點狀況,耽誤大家一點時間,我換一下電腦,咱們繼續。”
說完,他走下講桌,邊走邊扣上了西裝t的一粒扣子。
他的步子邁的很大,很快,他走到張啓正的身側,停.下,朝盛放伸出了手,說了句:“同學,借用一下電腦。”
盛放二話沒說,把電腦和無線鼠标遞了過去。
“謝謝。”祁既接過,道了聲謝,轉身走向講臺。
一時間,大教室裏的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盛放身上。好在她坐在前排,後面的很多人無論再怎麽伸長了脖子,也都只能看到她纖瘦的背影。
這個時候,關于她和祁既的緋聞才剛剛過去沒多久。
這也是盛放明明讀懂了祁既的眼神裏的意思,又沒有主動把電腦給他送到臺上去的原因。
她不想把祁既再次牽扯進那種莫須有的桃色緋聞中來。
她相信,祁既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剛剛才沒有喊出她的名字,而是禮貌又生疏的喊了她一聲‘同學’。
祁既把U盤從他的電腦挪到了盛放的電腦,很快又恢複了狀态,繼續宣講。
盛放卻無論如何也聽不進去了。
因為她發現,自從祁既下來從她手裏拿走電腦後,坐在她身邊的那位就一直用某種異樣的眼神觀察她。
這個人,就是張啓正。
就在她忍無可忍,準備出聲打斷他的視線的時候,忽然,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低聲問了一句:“同學,你和祁既老師是什麽關系啊?”
盛放偏頭看了他一眼,張啓正一臉懵懂,眼睛裏滿滿的,全是求知欲,頗有一種不問出答案不罷休的意思。
“我是祁老師的學生。”盛放不知道他這麽問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特意想打聽些什麽,她收回目光,冷冷回了一聲。
得到回應後的張啓正,他的問題更多了,話也相應更密了。
“原來你是本校的學生啊?我叫張啓正,很高興認識你。”說完,他朝盛放伸出手。
盛放不得不重新把目光落在張啓正身上,他興高采烈,似乎真的只是想認識她這個朋友。
但是,盛放并沒有握上去,只是沖他點了點頭。
張啓正也不在意,若無其事收回手,又低聲問:“你是祁既老師的學生,能不能告訴我一些他的喜好啊?”
聽他說完,盛放才算是猜到了他急切想要認識她的目的。
他的重點,是祁既。
她向來不喜歡急功近利的人,尤其把這種小心思寫在臉上的人。
盛放沒有立即回答他,耳邊又傳來他有些聒噪的聲音。
“同學,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在準備考祁既老師的研究生,所以想提前了解一下他的喜好。”
張啓正過于專注向盛放解釋,根本沒有注意到講臺上的祁既在他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安靜了下來。
講桌上的祁既講話是帶了小蜜蜂擴音器的,為了能讓盛放聽清楚他的話,張啓正特意擡高了點聲音。
一時間,整間大會議室只有他嗡嗡的聲音,惹得參會的其他人再一次把目光落在了他們這一排的座位上。
就連祁既,也趁着推眼鏡的間隙,往張啓正和盛放這裏看了一眼。
當然,他着重看了張啓正。因為盛放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冷淡,就連眼底的幾分不耐也隐藏的極好,他看不出絲毫的異樣。
盡管如此,包括祁既在內的大多數人,都沒有聽清楚張啓正說話的內容,他們只聽到了揉雜的嗡嗡聲。
他說的話,除了盛放,也就只有前後桌的人聽到了。
張啓正說完那句話後,就意識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包括他最敬仰的那位。
不過瞬間,張啓正小臉煞白。他還從來沒有被這麽多人同時關注過。
很快,祁既的聲音再一次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人們的視線也從張啓正身上挪開,轉而繼續關注講臺上那位熠熠發光的人。
而張啓正也慢慢恢複了平靜,他甚至試圖再一次和盛放搭讪。
他剛把頭轉向她,不等他說話,盛放也轉過頭,盯着他的眼睛,低聲說了一句:“我不知道祁老師喜歡什麽,但我知道他最讨厭什麽?你想知道嗎?”
張啓正點點頭,說:“想,祁老師最讨厭什麽?”
“他啊,最讨厭課堂上私下開小會的人,就像咱們現在這樣。”說完這句話,盛放轉過頭,繼續聽祁既講課。
張啓正臉上的笑意僵持了一瞬間,神色愕然。他下意識順着盛放的目光看了一眼講桌上的祁既。
剛好,祁既的目光再一次掃了過來。
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因為祁既真的在看着他,他從祁既的眼睛裏讀出了幾分警告的韻味。
張啓正甚至來不及思考剛剛盛放說的那句話是不是為了奚落他故意說的,在觸到祁既眼神之後,他下意識挺直了脊背,直到會議結束,再也沒說一句話。
盛放第二次見他,是在研究生考試前一周。她被老師叫去辦公室幫忙,走到樓道時,剛好遇見張啓正從祁既的辦公室裏出來。
他甚至不知道盛放叫什麽名字,一看到她,就迫不及待攔下她,并和她打招呼,試圖說些什麽。
盛放對于他的第一印象極其差勁,不等他說話,随便找了個借口溜走了。
後來,盛放在學校官網的保研學生的名單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他被保研到了祁既老師名下。
再後來,盛放就經常在祁既老師的教研室裏看到他。
每次遇見,他都會死皮賴臉的纏着盛放,說一些她根本就不幹興趣的話題。
甚至,還當着師兄師姐的面大放厥詞,說他喜歡她,要追她。
只是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在盛放面前說起過。如果不是祝風師姐私下告訴她,她甚至不知道張啓正私下裏和別人說過這種話。
後來的某一天,教研室裏只剩下她和張啓正。
他忽然跑到她的座位前,一臉躊躇,最後終是忍不住發問:“盛放,你和祁既老師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盛放本來不想回答他的,可事關祁既老師,她不得不正面回答他。
“師生關系。”
顯然,這個答案張啓正并不滿意。或者說,盛放說的答案,和他心裏預設的那個答案不一致,所以他再次發問。
“那我怎麽看論壇上有人說你和祁既老師,你們…”這句話張啓正說了一半就沒繼續往下說。
他小心翼翼看着盛放的臉色,又期待着她的回答。
可盛放并不打算慣着他,當即沉了臉,說:“你什麽意思?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大可以去問祁老師。”
“不是,我沒有不相信你和祁老師。我只是想說,就算…就算你和祁老師是別人口中的那種關系,我也不嫌棄你。”
“我…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不管你什麽樣,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盛放沒打斷他,一直安靜聽他把他想說的話說完,才又說:“承蒙你的厚愛。不過,你的喜歡,我承受不起。你還是換個人喜歡吧。”
說完,盛放關上電腦,離開了教研室。
在那之後,張啓正好久都沒有再糾纏她。
可最近不知道為什麽,他又開始有意無意同她搭讪。同一個教研室,盛放躲都躲不掉。
想起張啓正,盛放腦子就一團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從哪裏惹得了這樣一朵爛桃花。
盛放長籲一口氣,晃了晃腦袋,試圖把張啓正和祁既這倆人從她腦袋裏晃出去。
*
最後,盛放決定出去走走。她把行李全部都收拾好,放在了前臺。
她剛走出山莊門口,正準備去往對面的公交車站。
一擡頭,她看到了祁既。
公交站牌附近停着一輛出租車,他和一個與他身高差不多的男生站在出租車旁邊,說着些什麽。
綠燈亮了,盛放走到了馬路對面。
她往公交站牌方向走過去,離祁既越來越近。
盛放沒打算過去打招呼,她在距離祁既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來,轉過身去看站牌。
她轉過了身,所以沒有看到站在祁既身側的那個人往她這裏瞥了一眼後,當即往下壓了壓他頭上的鴨舌帽,并及時挪動腳步,生怕她忽然轉過身來,看到他的長相。
祁既察覺了他的異樣,捶了捶他的肩膀,說:“你小子,搞什麽鬼。”
“哥,盛放來了,就在你身後。”衛朝湊到祁既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祁既正準備回頭,衛朝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說:“別回頭。”
“你…真的不打算和她見一面嗎?”祁既有些于心不忍。
“不了,等這t次回去,事情差不多就結束了。到時候再見也來得及。”衛朝說完這句話,餘光又往祁既身後看了一眼。
好巧不巧,盛放剛好看完了站牌上的信息,她轉過身的同時,又往祁既站立的位置看了一眼。
衛朝連忙避開了她的視線,彎腰坐進了出租車裏,啪的一聲關上門,搖下車窗,又和祁既說了句話後,揚塵而去。
“記得幫我照顧好她。”
他的聲音低沉,伴随着汽車發動機的嗡嗡聲,祁既甚至來不及反應,這句話就随風而逝,仿佛沒人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