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仇恨的種子要發芽?
早在大明帝國的第十二任皇帝朱厚熜晚年的時候,出于對“兩龍不相見”的恐懼,在皇太子朱載壑死後,就對無可争議的太子人選三子朱載垕起了殺機。他嚴令禁止上報有關朱載垕的任何正面消息,一心一意地期待着這個倒黴兒子死去,以便于将兒子的壽命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當時的朱載垕,陷入了絕頂的恐懼之中,他每天在府中東躲西藏,哪怕是聽到門外的野狗奔過,都以為是父親派了錦衣衛來奪他性命,因而吓得不停地尖叫。心理生物學家告訴我們,在這種絕望狀态下的生物,繁殖欲望空前的強烈。因為個體的基因感受到了滅頂之災,一門心思的想找個冤大頭,以便在自己死前,将基因傳承下去。
話說有一天,朱載垕正躲藏在一間小黑屋子裏顫抖。因為極度的恐懼,他就扒到門縫上向外偷看,恰好看到一個侍女經過。這時候朱載垕體內絕望的基因趁機搞怪,猛得分泌出高劑量的腎上腺激素,讓朱載垕頓覺身體綿軟而崩緊,竟然忘記了恐懼。打開小黑屋的門,悄悄地向那侍女招手:“過來,你過來……”
那侍女懵懂地走了過來:“啥事啊老板?”
朱載垕猛一把拉住女孩的手:“你進來,我讓你看樣東西,保證你從來沒見到過……”随着那侍女一聲驚叫,只聽哐啷哐啷,小黑屋激烈地搖晃了起來,不長時間,就見朱載垕舔着嘴唇,心滿意足從小黑屋子裏走了出來:“靠,老爹,你有種殺了老子,老子不怕你……”
為什麽他突然不害怕了呢?
因為他的基因已經在小黑屋子裏找到了新的宿主,他這個載體,基本上來說已經沒啥用了。
于是一個小生命就開始了在那侍女的肚子裏孕育,十個月後,一個呲牙咧嘴的小東西,哇哇大哭着來到了人間。
這小東西出生的時候,嘉靖皇帝朱厚熜仍然活着,兒子朱載垕不敢将孫子出生的消息上報,導致了這孩子好幾年過去了,連個名字都沒有。
但是後來,這孩子還是有了個名字——朱翊鈞!
然而這個孩子,他生來就背負着宿債。父親朱載垕,在性交配的過程中,将他心理的恐懼與怨恨,盡數地種植于孩子母親的子宮裏,這種仇恨是通過生物腺體的分泌,凝結在遺傳基因的核苷酸鏈之中,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再解開這孩子那生命深處的怨毒與仇恨。
從一開始,這個孩子就成為了國家的敵人。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是挾帶着仇恨而來的,他體內那旺盛的淤毒,将會把大明帝國熏染得烏黑透爛。
朱翊鈞歷史檔案
姓別:男
姓名:朱翊鈞
出生:1563年
籍貫:北京城裕王府
屬相:豬
星座:不明
血型:不明
身高:169公分
體重:72公斤
相貌特征:陰沉、悒郁、滿臉是絕望與憤怒。
職業:出任大明帝國第十四任皇帝。
特長:找麻煩
社會關系
父親:穆宗朱載垕
母親:李氏
妻子:王氏
兒子:8人
心路歷程
0歲前10個月:在仇恨的滋養中萌生。
0歲:于絕望中出生。
5歲:由大學士張居正起名,始有名字。
10歲:生父朱載垕死之,登基為帝,是為大明帝國第十四任皇帝。
10歲:神秘男子王大臣持刀入宮,欲行謀刺,追究其因,未明。
10歲:宦官馮保逐走內閣首輔高拱,從此張居正獨霸朝政。
16歲:冊立王氏為皇後。
19歲:與李太後身邊侍女王氏發生了甜蜜的婚外戀情。
19歲:內閣首輔張居正死,馮保下獄。
20歲:侍女王氏生子朱常洛,但朱翊鈞拒不承認此事,直到宮中翻出皇帝性生活日記,才被迫承認。
21歲:籍沒張居正之家,滿門死絕,拷掠無度,天下人無不側目。
24歲:宮人鄭氏生子。
26歲:正式宣布罷工,從此不上朝二十六年,朝臣莫知其面。
35歲:被迫立長子朱常洛為太子。
39歲:太子朱常洛結婚生子。
39歲:朱翊鈞病重,以為将死,傳旨行仁政,不料次日病愈,後悔,取消仁政,繼續堅持惡政不動搖。
45歲:太子朱常洛母親囚死。
52歲:黑社會打手張差混入慈寧宮,欲謀害太子朱常洛,未果。
52歲:因為梃擊案的發生,正式宣布結束大罷工,接見朝臣,副相吳道南生平頭次面見天子,因為驚懼過度,當場大小便失禁。
53歲:女真部落奴爾哈赤建立後金。
55歲:後金奴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下,正式宣布與大明為敵國。
56歲:薩爾浒戰役爆發,大明四路人馬,號稱四十七萬人,進剿後金,為奴爾哈赤一一擊破,明軍被斬首者四萬五千人,從此大明帝國由輝煌走向沒落,由攻勢轉為守勢。58歲:卒。
看看朱翊鈞這厮,看看這厮,他真的是一個掃帚星啊,好端端的大明帝國,就因為攤上了他,馬上就要散板完蛋了。他的個人簡歷告訴我們,這厮生下來,就是為了摧毀大明帝國的。他所做的每一樁事,無不正是踩在帝國的命門上,讓帝國想不死也難。他的行為已經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長達二十六年的大罷工,讓整個國家陷入癱瘓之中。重病之前明明已經忏悔,病好之後卻又故态萌發,鐵下心來要跟大明帝國過不去,若非是潛藏于基因之中的毀滅沖動與怨毒,你根本無法解釋他的反常行為。
但史書上也不諱言,一開始的時候,朱翊鈞也并非是這樣一顆掃帚星,在他少年時期,至少還表現得像個人樣,并促成了張居正的變法,對此,我們又該怎麽說?
(2)美食的争逐戰?
我們還記得,當穆宗朱載垕死時,內閣首輔高拱大放嚎啕,曰:“我靠,陛下,你咋說走就走呢?你走了,留下一個才剛剛十歲的小兔崽子,這可怎麽治理國家呢?”嚎啕是要大放的,但不厚道地猜測,此時高拱的心裏,應該正是心花怒放的季節。
為啥要心花怒放呢?
因為小皇帝這時候才十歲,屁事也不懂得,而且幼年間又患有嚴重的心理創傷。如果這時候把這個孩子控制在手中,那豈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嗎?哈哈哈……正在竊喜之際,忽有一個太監來到內閣傳旨:“聖上有旨,大太監馮保富有智慧,思想深遂,識見廣明,決策果斷,慈任命馮保與內閣大臣共同處理國家政務,欽此……”
欽此你個頭啊!當時高拱一聽就火大了,明擺着,這又是後宮的小太監假傳聖旨,想擠進朝臣隊伍裏撈油水。憤懑之下,高拱斜眼看着那小太監,冷笑道:“閉嘴,少他媽的胡說八道!小皇帝才十歲,他懂得啥叫聖旨嗎?跟你說你們這夥太監再敢胡攪,信不信老子把你上面也閹了?”
叱罵之下,那小太監眨巴着眼睛,沒敢吭聲,又退了回去。高拱把小太監臭罵了一頓,心裏說不出來的爽快,就對坐在對面辦公桌前辦公的張居正說:“小張,你好好聽話,聽我的話,這大明王朝以後就咱們倆說了算。不聽話,那麽,這大明王朝就我一個人說了算,你想要哪一個?”
“聽話,我聽話。”滿臉花白胡子的張居正點頭哈腰:“我張居正還缺乏經驗,還要跟在領導身邊多多學習……”
高拱笑道:“小張你也別太謙虛,你的能力是足夠了,只是經驗上稍微欠缺了那麽一點點……”
正說着,忽然有內侍出來,大聲喊道:“朝官聽令,立即前往會極門,傳旨宣诏……”高拱好不郁悶,邊走邊對張居正說道:“啥事啊這是?傳旨哪有這麽個傳法的?應該是我口述,你記錄,咱們兩個拟定聖旨,叫後宮蓋了章,下發給各級領導幹部學習就是了,怎麽還要去會極門……”
張居正猜測道:“……興許……或者……有可能……領導你說對不對?”
高拱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你啥玩藝兒也沒說啊,滿嘴淨是虛詞……”說話間,兩人趕到了會極門,就見朝中官員數百人,黑壓壓地都聚集在那裏了。高拱和張居正走到最前面,就見宮門一開,一個神氣活現的小太監走了出來,高拱一見這太監,勃然大怒。
此太監不是別人,正是宮廷秉筆太監馮保。
就見馮保那雙小眼睛淩厲地閃過高拱的臉上,突然地尖喝一聲:“跪下接旨。”數百名官員齊齊跪下,高拱也忙不疊地跪下,心裏頓生一種不祥之感。只聽馮保那非男非女的尖利嗓音宣布道:“聖上有旨,現命高拱回原籍閑住,即刻肩程,不許停留。爾等大臣受國家厚恩,如何竟阿附權臣,蔑視幼主?從今後要洗心革面,如蹈往轍,典刑處之。”就在高拱的目瞪口呆之中,早有兩排錦衣衛擁上,不由分說,架起他來就走。高拱拼命地掙紮着,扭頭對張居正喊道:“小張,還說你經驗不足,你早就青出于藍勝于藍了,我把當年被我趕走的恩師徐階的一句話送給你,瞧你那無恥的樣子,真有乃師當年的神韻……”張居正讪讪地摸了摸臉:“老領導你看你……真會開玩笑……”
正所謂,金風暗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這張居正和宮內的太監馮保是鐵哥們兒,兩人早就琢磨好了,找個茬子趕走高拱。此後張居正居外,馮保居內,乘小皇帝才十歲屁也不懂的時候,趕緊過把瘾。
這一次他們的謀劃,端的毒辣,那高拱突如其來被趕走,要求即刻離京,不得有片刻停留。那就得馬上出京,連家都不許回的。當時高拱大哭着,出了宮門逮住一匹路過的叫驢,一把拉住,騎上驢背匆匆向城外走。兩面是殺氣騰騰的錦衣衛,只要他敢稍留片刻,一刀砍下,讓你再也無頭可回。
此時路上的百姓,忽然見到國家第二號領導人,騎着驢背上嚎啕大哭而行,兩邊則是殺氣騰騰的錦衣衛,頓時全都吓壞了,以為必然是發生了天塌地陷的可怕事件。有膽小的就立即收拾金銀細軟,馬上出城跑路,至于為什麽要跑這事暫且顧不上想……連國家第二號領導人都這個樣子了,不跑還等什麽?
北京城中,一片大亂。
察覺這情形的朝官們,湊成一堆紛紛議論起來:“張居正夠狠,還真看不出來他啊,正所謂大英雄黑手段,厚臉皮狠心腸,這厮硬是要得……”閑言碎語傳入張居正的耳朵裏,讓張居正說不出來的別扭。只好再悄悄找馮保商量,別讓高拱走得那麽丢人了,就給他找輛車吧,反正他是注定了一去不複返的……
(3)人格裂變的張居正?
從此張居正獨霸朝廷,乾綱獨斷。
要實現自己的人生政治理想,為皇帝做點實事,那就必須要牢牢地把握權力,松一點兒也不成。于是張居正親自出任小皇帝的老師,教導小皇帝讀書,一邊狂搞經濟改革,大弄“一條鞭法”,也就是将所有的農業稅賦全部打包統稱農業稅——他這一手可缺了大德了。他只想到在他這裏減輕農民負擔,卻不說想想你這邊把農業稅精減了,數千種稅費并為一個稱呼,這樣的後果,是隔不了幾天,就會有一群家夥出來:“嗯,農民的稅賦太少了,怎麽才一項呢,再加上八千八百八十八項,高額賦稅是低收入者的光榮嘛。”
有關張居正的改革,至少有幾千本書讨論這事,衆口一詞說好好好,減輕農民負擔,這還不好嗎?但所有的評論都有意無意地回避這個改革的非制度性,以及張居正蹬腿之後所引發的帝國崩摧。任何事情的評價一旦回避了最終的惡果,結論當然是好好好。但實事求是地講,張居正當為大明帝國毀滅第一人,原因就是他的改革太好了,好到了上前踹一腳,整個帝國就滅亡了的程度。
要客觀地評價張居正的改革,就要追本溯源,歷說中國改革家對歷史的影響。單只是在這個領域裏,中國歷史上有四個人大名鼎鼎。
頭一個,就是商鞅。
商鞅時代的中國,還不存在着皇家權力這可怕的怪物,當時的國君權力也很大,但卻受到臣屬的制約。大臣們擁有自己的封建領地,擁有自己的私人武裝,還擁有在自己勢力範圍的立法及司法權力。總而言之,在商鞅之前,中國處于标準正宗的封建時代,所謂封建者也,封邦建國是也——比如說周天子取得天下,就要大封諸侯,一個諸侯就是一個國家,擁有着合法的國家政權結構及組織。這種封建社會,權力架構形成了天然的相互制衡,一國之內,不是你國君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你必須要拉選票,争取大多數臣屬的支持。反之,如果缺乏了臣屬的支持,國君的號令就如同個槌子,沒人理你。也就是說,在商鞅之前,秦國還不是專制集權國家,是一個權力體系比較松散的封建邦國。但是秦國國君超讨厭這種相互制約的權力架構,于是他向廣大知識分子發出了熱烈的號召——你們誰能夠幫我實現權力的獨裁,讓我想殺誰就殺誰,想玩多少女人就玩多少女人……誰願意幫我這個小忙?
理論上來說,應該沒人樂意幹這缺德事。噢,你幫助一個野心家實現獨裁的欲望,讓他盡可以蹂躏天下民衆,而你自己在其中卻得不到絲毫的好處,典型的損人不利己,怎麽可能會有人幹這種事呢?
然而這種人硬是有——商鞅——突兀地跳出歷史,從此搶了世人的眼珠,讓人對此人的智力,産生了永恒的困惑。
這種困惑就是——商鞅其人的智商,到底是高還是低?
如果有人敢說他低,那絕對是一個錯誤的評判。要知道,為了幫助秦國打造一個完美的獨裁體制,商鞅絞盡了腦汁,想出了無數的辦法。他首先摧毀了民衆的自由移居權力——在他之前,民衆是有權力自由移動的,但從商鞅而後,民衆的這個權力取消了,實現了郡縣制,所有的人都按照軍營的結構,分排成列地居住在一起,而且十戶人家,只允許擁有一柄菜刀——在此之前,民衆同樣是有權擁有武器的。民衆擁有武器,即可以保護自身,更是用來反抗暴政的,但是商鞅成功地廢除了民衆的自我防衛權力,導致了皇家勢力一頭獨大,從此民衆淪為了魚肉,由任官府肆意宰割,而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連武器都沒有,你抵抗個屁啊。
對于商鞅的惡搞,大批的自由知識分子是堅決不同意的。商鞅也有辦法,把這些知識分子統統殺掉,極權體制,需要的是又傻又蠢的民衆,而知識分子是啓蒙民衆的,所以知識分子是權力天然的死敵。殺掉,統統殺掉。
《資治通鑒》上說,商鞅特別仇恨反對他變法的自由知識分子,殺這些知識分子的時候,他不辭辛苦地親自操刀,殺得河水血紅,屍體堵塞了河道。
知識分子都是有智慧,有思想的,可商鞅一個人能夠殺光秦國的知識分子,你還敢說他智商不高嗎?
知識分子終于殺光光,秦國成功地實現了獨裁——且慢,好像還有一個知識分子給漏下了。
是誰?就是商鞅本人。
史書上記載,商鞅殺光了知識分子之後,秦國獨裁權力出現,專政之刀首先奔他砍了過來。這老兄仰天長嘯:“知識分子們呢?面對如此不公道的事情,難道不正是你們應該站出來的時候嗎?”說過了,他已經把知識分子殺光了,死人沒辦法再站出來了。
于是商鞅星夜逃亡,可是他已經成功地将秦國改造成為了一個特大號的監獄,就是他長八條腿,也逃不出去的。沒逃多久,就被火眼金睛的人民群衆發現,當場扭送了司法機關。
秦國的獨裁者正在享受着極權的快感,對于商鞅這種人的貢獻,獨裁者是打心眼裏感激的。如何一個感謝法呢?弄五輛馬車來,一輛馬車拉商鞅的頭,兩輛拉胳膊,兩輛拉腿,五輛馬車向着五個不同的方向,就聽“嘣”的一聲,獨裁帝國的總工程師商鞅,就這麽四分五裂了。
商鞅被車裂,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成語——作法自斃——說的就是像商鞅這種缺心眼的人,幫助邪惡的統治者打造權力的鐵籠,最終在葬送了民衆福祉的前提下,也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按說有作法自斃這個成語放在這裏,有商鞅的下場警醒着世人,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這樣犯蠢了吧?
沒那好事!人類的天性之中,偏偏就有一種犯蠢的天性,越是于民無益于已無利的事情,就越是來情緒。到了西漢景帝年間,又有一個叫晁錯的怪人,忙不疊地跳人歷史之中,步商鞅之後塵,重演人類愚蠢之極致。
話說西漢帝國,乃漢高祖劉邦所創建,吸取了暴秦一頭獨大,權力沒有制約的經驗教訓,有限度地恢複了封邦建國制度,也就是在大漢帝國一頭獨大的情形下,還有一些擁有着獨立行政權力的劉氏小邦國。說起來這些小邦國也都是劉氏一脈,權力又極有限,對中央帝國構不成實質性的威脅。
但盡管如此,當時的漢景帝還是感覺到極度地不爽。他大聲疾呼:“要獨裁,要沒有任何制約的權力……向商鞅學習,你們誰來幫我建立一個獨裁體制?”
一聽漢景帝這個要求,群臣都忙不疊地躲了。只有一個叫晁錯的人,突兀跳了出來,拍着胸脯大叫曰:“陛下,我當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呢,不就是個獨裁嘛,小意思,你看我來幫你擺平……”
于是晁錯就開始了“削藩”,意思就是取消由劉邦所建立的諸小邦國的行政、立法司法及軍事權力。諸邦國怒不可遏,紛紛破口大罵晁錯。結果這事被晁錯的父親聽到了,老頭就顫悠悠地拄着拐杖,來找兒子,說:“小錯子,我說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啊?人家劉氏一家人的事情,你跟着瞎摻合什麽?讓人家罵你八輩子祖宗?”
晁錯說:“爹,你老糊塗了,不懂的事別跟着瞎說。我這是幫助皇上建立獨裁體制,你想想,一個擁有着獨裁權力的皇帝,多威風啊。”
晁錯的爹氣得破口大罵:“我怎麽生下你這麽缺心眼的兒子?寧不惜讓全家被人家殺光宰盡,只為了幫別人建立獨裁體制,你你你……算了,我先服毒了,也免得跟你一樣,讓人家喀嚓一刀……”
言訖,晁老頭仰藥自盡。
見老頭服毒了,晁錯好不悻悻然:“你說你這老頭,我不過就是幫皇帝建立一個沒有約束的獨裁政權,你服什麽毒呢?”正在郁悶之際,忽然宮中來人,說是景帝請晁錯過去,商量商量如何獨裁的事兒。
晁錯興沖沖地出了門,行至半路,卻見馬車掉頭,直奔刑場去了。晁錯很是詫異,問道:“我們去刑場幹什麽?”對方回答:“老晁,你不至于這麽缺心眼吧?上刑場,當然是要宰了你啊。”晁錯不明白:“為啥要宰我?”對方告訴他:“你不是在幫皇上打造極權嗎?極權是幹什麽的?就是皇帝想殺誰就殺誰,想宰誰就宰誰,現在皇帝就是想宰你,難道你還敢有意見嗎?”晁錯:“……我沒說有意見。”對方道:“沒意見正好,看好了,這是刀……”喀嚓,晁錯就被腰斬了。
秦國的商鞅、西漢的晁錯,這兩個幫助帝王實現獨裁權力的怪人,從此就成為了歷史上的警示燈,任何人想到他們,心裏都會“咯噔”一下。所以此後很長一段時期,晁錯後面的人選始終是空缺,直到北宋年間的王安石橫空出世,才算是勉強地将這段歷史空白填上。
但是,王安石和缺心眼的商鞅、晁錯卻是有明顯區別的。商鞅和晁錯致力于實現權力的絕對集中和壟斷,算是政治改革家。而王安石的改革卻是集中于經濟領域,最多只能算是個經濟改革家。
但是王安石的經濟改革,也是遭受到了名臣司馬光、蘇東坡等的嚴厲抨擊,指責他與民争利。
然則王安石何以會受到如此指責呢?
這是因為,王安石的變法是在北宋帝國出現經濟危機時的政策。當時北宋的財政出現了嚴重的赤字,全部的稅賦收上來,還不夠給國家公務員發工資的。于是王安石就建議說:“要不咱們改革吧,嗯,這麽個改法,國家弄點糧食,貸給老百姓,讓老百姓去種地,等到秋收的時候,國家收回本貸,再讓老百姓支付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你們大家看看這樣行不行?”
王安石的這個搞法,在歷史上有個名堂,叫“青苗法”。
那麽,這個青苗法,到底好不好,管不管用呢?
客觀評價起來,這個法子真是太好了,真是太管用了。時至今日,歐美許多大牌國家還在偷偷地抄襲王安石的辦法,卻死活沒付過一分錢的專利——但是有一點,王安石的法子,誰都可以用,百用百靈,唯獨是中國人不能用,尤其是北宋年間,更不能用,用了鐵定會壞事。
為啥呢?
這是因為,極權态勢下的中國是一個權力社會,而不是如西方那樣的經濟社會。權力就意味着不平等——平等就意味着權力的失效。而經濟社會是平等的,契約式的。簡單說來就是這樣,經濟變革是匡建于平等基礎之上的法則,這種法則在經濟社會裏通行無阻。一旦落到權力社會裏,就好比鳥兒跌進了海中,魚兒落到了沙灘,再也沒咒可念了。
反應到現實生活之中,王安石的經濟政策,在西方社會裏運用,是契約式的,平等式的,制訂政策的政府與民衆是平等的,依據法律行事的。如果政府敢亂來,老百姓就會讓你立即下臺。而在權力社會裏運用,任何經濟政策都會變成官府巧取豪奪的借口,因為官府可以随時改變游戲規則,怎麽贏就怎麽來,讓老百姓哭天搶地,無處說理去。
所以,王安石的經濟政策,在西方國家運用,是越用越靈光。而用在北宋中國時代,卻只見曠野中一望無際,是數之不盡走投無路的百姓懸死于樹上的屍體。而這個意思就是說,王安石的經濟改革,怎麽說怎麽正确,怎麽聽怎麽有道理,就是現實的實踐不靈光——改革失敗了。
王安石變法失敗之後,朝廷追究其責任,把他流放出了京城。出京後他向前趕路,看看天黑,就找了家客棧住下來。這家客棧的老板是個胖女人,家裏還養着一口豬。當王安石住下之後,就見胖女人拎一桶泔水,走到了豬圈前,大聲叫道:“王安石,王安石,日你娘的吃泔水了……”就見那頭豬發出歡天喜地的叫聲,狂奔過來,呼嚕呼嚕地喝泔水。
原來這頭豬的名字也是叫王安石。
當時王安石心裏那個氣啊,心說這位胖大嫂,我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犯得着這麽糟踏我,把一頭豬起我的名字嗎?強忍着氣,問道:“這位胖大嫂,你家的豬,為何叫如此奇怪的名字啊?”
就聽胖大嫂嗤笑道:“你覺得這個名字奇怪嗎?我卻覺得正合适,你看當朝的那個王安石,他豈不是比我家的豬還要笨嗎?我家的豬再笨,最多不過是吃得肥肥地再挨一刀,這也就笨到頭了。可是王安石呢?他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過,起五更,睡半夜,把自己累得人不人,鬼不鬼,就為了幫助皇帝一家肥吃海塞,逼死了多少善良無辜的百姓?現在皇帝一家吃飽了,他王安石落得個什麽下場?還不是跟我家的豬一樣,噗哧就是一刀……喂,你說說看,這王安石是不是比我家的豬更要笨上三分?”
聽了胖大嫂一番話,王安石呆呆地望着胖大嫂,一言不發,卻見他的胡子頭發,就在霎時之間,忽然全都變得雪白。
直到被人家卸磨殺驢,王安石才知道自己為人作嫁衣裳的枉然。
都知道替權力賣命是最蠢不過的事情,從此王安石而後,歷史又是好長時間的空白,不見有改革家跑來添亂。但等到了大明萬歷年間,張居正沖出歷史,把自己定格在一個模糊不清的時代之中。
在以商鞅、晁錯、王安石及張居正這個四人改革委員會中,論名頭,是王安石最大;論影響力,是商鞅最大;論悲情,是晁錯以他的愚蠢獨占鳌頭。無論是怎麽個排名次,張居正都只能排在最後,無緣進入三甲。
然而,張居正的措施,卻是包容納蓄,統為我用的。簡單說來,張居正的改革,是承襲了商鞅的精神,晁錯的思想,以及王安石的措施——總而言之一句話,張居正他一個人,把商鞅、晁錯和王安石老哥仨的工作,全都給做了。
都做了些什麽呢?
張居正的做法,也不過是商鞅、晁錯、王安石的效果,就是進一步強化皇家獨裁權力,再把老百姓碗裏的食物,統統倒進皇帝老倌的盤子裏——表面上說是減輕農民負擔,實行費改稅,但最終的結果,無非不過是讓老百姓更多地掏錢。
就是這麽簡單。
那麽,話又說回來了,商鞅也好,晁錯也罷,王安石也好,張居正也罷,這些人為何要不惜身家性命,為了讓皇帝一家活得滋潤,就要剝奪老百姓的利益呢?
原因說出來很是乏味,只是因為他們懂這個,而且能夠把這些事做成——這就好比一個具有歌唱天賦的人,不管他是蹲在洗手間裏的馬桶上,還是躺在醫院的手術臺上,喉嚨卻總是發癢,非得哼哼幾聲,否則就會不痛快。
張居正他們,正是這樣一種人,他們知道如何盤剝老百姓,讓老百姓愁苦得哭天搶天,恨不能一頭撞死。所以他們就按捺不住,要看看最後的結果,是不是跟自己想得一樣有趣。
的确有趣!
為了改革,張居正發了狠心,他刻意将自己扮演成一個嚴厲的父親形象,小皇帝讀書時,但凡讀錯了一個字,他都會毫不留情地修理小東西一番。目的就是為了強化自己在小皇帝心中的權威,強化對小皇帝的影響。然而他只顧自己玩得高興,卻全然忽略了小皇帝心裏的憂傷。
史官不懂心理學,拿個小本瞎記一氣,閉着眼睛硬說小皇帝對張居正的教導非常感激,還親賜手書給張居正,上面寫着:“精忠大勳,言則不盡,官不能酬。”意思是說,張老師,你的功勞太大太大了,你的教育責任心,太強太強了,不管給你個啥官,都對不住你的辛勞付出——于脆你來當皇帝得了,如此明确的言外之意,史家硬是看不出來,真是怪事一樁。
要知道,小皇帝朱翊鈞,早在他四歲人格形成之初,在裕王府裏是作為一個死人喂養着的。他的父親朱載垕,每天生活在滅頂之災下,提心吊膽地等待着嘉靖皇帝丹藥吃到神經錯亂,一聲令下将他們全家都掐死。可以想象朱翊鈞所生活的環境充滿了怨恨與恐懼,絕望與仇恨如同灌了鉛的毒汁,将他幼小的心靈浸得透徹。當四歲的時候,這個孩子第一次人格形成,這時候他居然連個名字都沒有。也就是說,朱翊鈞注定了是一個孤魂野鬼,他活一輩子,始終無法弄清楚自己是誰!
孩童四歲時所形成的人格,是界定他與這個世界的分隔線,從此他将深刻地認識到自己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并産生強烈的自我意識。而朱翊鈞的情形則是,他的自我必然會因應着年齡而産生,但他卻無法确定自己是什麽。裹脅在他的人格之內的全部因素,只有恐懼與仇恨,仇恨!
朱翊鈞恭敬地坐在書案前,眨巴着天真無邪的眼睛,全神貫注地傾聽着張居正的瞎掰。然而這只是他在苦難生活狀态下所形成的條件反射,如果他不是強迫自己這樣乖順,他早就被爺爺嘉靖活活掐死了,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他已經活下來了,他還想繼續活下去,這就是他讓自己表現得溫順乖巧的唯一原因。
心理學告訴我們,如果一個人打小承受着朱翊鈞這種強大壓力的話,那麽人性的本能就會讓他選擇逃避,逃避到另一個人格中去。也就是說,可憐的朱翊鈞,經過張居正一番科學規範的調教,最終人格分裂了。
從此朱翊鈞的靈魂一分為二,在張居正面前,他是一個異常聰明,對經史子集有着獨特見解的少年思想家。有一天,張居正在講課的時候,朱翊鈞深有感觸地說:“國家之寶,就是賢士能臣,如金玉之類,對于國家有什麽用處?”張居正聽了,當時就感動得落淚了,曰:“孩子啊,你能明白這個道理,我就放心了。”
朱翊鈞恭送張老師出門,“老師您慢走。”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