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枝薔薇
衛朝離開後, 盛放的注意力就從喬洋身上挪開了,眼睛下意識跟着衛朝的背影走。
衛朝徑直走向了徐非凡,從他手裏接了根水管過來, 朝着火勢最大的地方噴灑着。
她看着他步伐堅定地走向火場,這一刻,盛放的心裏忽然生出了一抹懼意,她有點害怕衛朝會像她外公一樣, 一去不複返。
但是她的理智告訴她, 她不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裹亂。
所以, 她強忍着要沖過去的沖動,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要相信他。
他剛剛說話, 要自己等他回來。所以, 他一定會回來。
盛放一直靠牆站着,沒多大一會兒,她周圍又聚了幾個婦女, 叽叽喳喳說着和吳珊有關的話。可盛放心裏很亂, 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人, 也就沒注意她們說些什麽。
差不多半個小時後, 人們聽到了消防車的聲音。
圍着巷口救火的村民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 四處張望, 尋找消防車的位置。就連悲痛不已的喬洋,都停止了掙紮和哭泣, 跟着人們一起四處張望。
比起還在火場裏不知生死的老母親, 他似乎更關心這輛消防車的位置。
“消防車怎麽來了?”
“誰他娘的報的警?”
“六子,快去把通知大家, 把貨藏起來。”
霎時,人群中一片喧嚷。盛放離的有點遠, 再加上消防車的鳴笛聲有點響,她并沒有聽清楚這些人說話的內容。
她把視線從衆人身上移開,又看向衛朝。
她發現,衛朝是這群救火的人中少有的沒有停.下手上動作的人。還有一人,便是他身側的徐非凡。他們倆個背對着盛放,始終站在火場的最前排。
人群喧嚷,距離又遠,從盛放的角度,只能看得到衛朝和徐非凡并肩而立,卻并聽不到他倆的耳語。
徐非凡瞥了衛朝一眼,問:“你報的警?”
“嗯。”衛朝點點頭,又說:“我給你惹禍了?”
徐非凡:“惹禍談不上,就是有點麻煩。岩橋寨有一個傳統,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他們寨子裏的人都不會報警。相反,他們會最大程度避免和公檢法這類人接觸。不過這樣也好,剛好給了我們一個可以光明正大探查岩橋寨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這輛消防車上會有咱們的人?”衛朝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徐非凡:“嗯,待會兒你不要靠近那輛車,更不要和消防人員有任何的接觸。”
“明白。”衛朝話音未落,消防車疾馳而至。
車還未停穩,車門就被打開了。
不等有人上前去招呼,一車訓練有素的消防員穿着統一的制服,從車上跳下來,他們攜着專業的滅火工具直奔火場。
載着雲梯的消防車緊随其後,雲梯緩緩升起,一位肩上扛着星星的消防員走過來,開始疏散群衆。
最前排,除了消防員,就只剩下喬洋,消防員正在詢問他房屋的具體構造。
很快,盛放面前站滿了人,衛朝也很快走過來,把她護在了身後,用他的身體把盛放和這些人隔開。
衛朝一開始是想帶着盛放離開的,可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根本出不去。
沒過多久,火勢逐漸變小,直至完全熄滅。
“你們說,吳珊還有活下來的可能嗎?”
“難說。”
“肯定不行了,燒了這麽久,嗆也嗆死了。”
“出來了,出來了。”人群再一次喧嚷起來。
盛放站立的位置,比中間的水泥道路要高一點,盡管她站在最外面一層,但她只要一擡頭,就能把最前排的場面一覽無餘。
兩個消防員擡一張擔架,擔架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恍若一個人形。
盛放定睛多看了兩眼,伴随着耳邊的議論聲,腦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擔架上的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是已經被燒焦了的吳珊。她的眼睛像是不受控制一樣,總是下意識往擔架上瞟。
忽然,她的眼前一黑,随即耳邊傳來他溫潤的聲音:“別看。”
衛朝已經轉過了身,手掌覆上了她的眼睛。許是他剛剛握着水管的緣故,掌心冰冰涼涼的。
人群還在繼續吵嚷着,趕過來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喬洋的哭喊聲又傳了過來。
各種聲音夾雜在一塊,亂糟糟的,聽的人心慌。
好在衛朝一直在她身邊,手掌也一直附在她的眼睛上,這讓她安心不少。
夏天的夜晚總是很短,沒多大一會兒,東方升起一抹魚肚白。
天蒙蒙亮,濃煙散去,消防車離開,人群也慢慢散去。除了喬洋的幾個本家長輩和兄弟,大多數人都離開了。
盛放和衛朝也回了家。
她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一言不發。
衛朝倒了杯水給她,說:“時間還早,再回去睡會兒吧。”
“好。”話落,盛放抿了一小口水,潤了潤唇,起身往隔間裏走。
衛朝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晦暗。他知道,她是受了驚吓。
他正準備說點什麽話來安慰她,褲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他低頭瞥了一眼,再擡頭時,已經不見盛放的身影。
他又重新低下頭,重新讀了一邊徐非凡發來的短信。
【他殺,意圖不明。】
短信不長,只有六個字。
可衛朝的心裏卻隐隐感覺不對勁,他總覺得t這個岩橋寨不太平。他甚至有一種感覺,這件事情,是沖着他和盛放來的。
此時,他的腦子立只有一個念頭:必須想辦法讓盛放離開。
如今,岩橋寨正值多事之秋,她一個小姑娘待在這裏并不安全。
他也不放心。
衛朝擰着眉頭思索了一會兒,給徐非凡回了一條短信。
差不多一個小時後,這場火災占據了各大網絡頭條。其中,堰西市岩橋寨這個地名尤為顯眼。
盛放睡的并不是很踏實,她一閉眼,腦海裏就會閃過那團被燒的黑乎乎的人形物。
她知道,那是被火焰吞噬後的吳珊。昨天見她,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過一晚上的時間,她就成了一團黑炭。
盛放睡的迷迷糊糊的,隐約看到一個人影靠近她,近了才發現,那人影黑乎乎的,連臉都沒有。
可盛放就是知道,這個黑乎乎的人影,是吳珊。
她想掙紮着起來,可她的四肢像是被什麽東西綁着一樣,怎麽都動不了。
“盛放,跟我走,吃午飯,吃午飯。”那團人影發出粗糙的叫嚷聲,吵得盛放腦仁疼。
她清楚知道,她是被鬼壓床了。可是她的眼皮重似千斤,怎麽也睜不開。
她滿頭大汗掙紮了好一會兒,卻怎麽都醒不過來,但是她的意識是清醒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盛放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鬧醒。
她猛然睜開了眼睛,四肢也沒那麽沉重了。她坐起來,第一時間掃了一圈房間,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已經不見了,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
鈴聲還在繼續響着,她看了一眼屏幕,接通:“喂,媽媽。”
“放放啊?你還在堰西嗎?”喬歡第一句就是問她在哪。
“在的,媽媽,怎麽了?”
“我剛才看新聞,岩橋寨好像着火了,還燒死人了呢。你也看完外婆了,沒事就早點回來啊。”
喬歡還以為盛放住在堰西市區的酒店裏,并不知道她自己回去了岩橋寨。盛放也清楚喬歡的脾氣,喬歡一問她,她的腦袋就清醒了,也沒有說漏嘴。
“放放,你聽見媽媽的話了嗎?”盛放好一會兒沒有回話,喬歡又問。
盛放回神,應了一聲:“聽見了,媽媽。”
“我已經讓你爸爸把火車票給你訂好了,中午12:30發車,你也別賴床了,趕緊收拾收拾,準備回來。媽媽還要開會,先挂了。”
不等盛放反應,電話就被挂斷了。
她心裏明白,自外公去世後,媽媽心裏對火也是極度抗拒。既然媽媽已經知道岩橋寨着火這件事,那她一定會打電話叫她回去的,無論她在哪裏。
盛放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九點四十三分了。如果現在出發,從岩橋寨趕到火車站,時間剛剛好。
原本她還計劃着在岩橋寨多住一些日子,可現在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
她又想起衛朝,她甚至還沒能和他好好聊一聊。她還不怎麽了解他,兩個人就要分開了。
想到這裏,盛放從床上下來,連頭發都忘了梳,頂着一頭淩亂的發絲就跑出去了。
衛朝沒在,他似乎也要離開。
他的東西卻都已經全部收拾好了,那只洗幹淨的背包又被裝的鼓鼓囊囊的,放在沙發上。
盛放看着那只背包,失神片刻。
忽然,耳邊隐隐傳來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她走到小院,衛朝拿着澆花的水壺,站在種滿了薔薇的小花園裏。
近了才發現,薔薇花瓣上滿是昨晚飄來的黑色灰燼。
衛朝正清理這些灰燼,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沖盛放淺笑,說:“就快好了。”
話落,他又轉過身去,繼續清理。
盛放看着他在叢中忙碌的背影,又想起兩人即将要分別,頓時惆悵萬分,看他的眼神也變得灼熱起來。
這一次,她的眼神沒有閃躲,她試圖把他的一舉一動都記在心裏。
衛朝走過來,盛放正準備把她今天要離開的事情告訴他,可是不等她開口,就聽見衛朝說:“我要走了,多謝你的收留。”
“不…不客氣。”盡管盛放知道他們兩個今天就得分開,可聽到他向自己告別,她的心裏還有有些酸澀。
“你…一個人住,一定要小心。”衛朝又囑咐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