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枝薔薇
自始至終, 衛朝沒有再看楊柳一眼。
他手上的白色紗布，不小心蹭到了她臉上的粉底，髒了好大一塊, 纏在手上，很是礙眼。
衛朝把紗布一層一層拆開，團成團，扔進垃圾桶, 重新洗過手後, 轉身離開了。
而楊柳也是完全看不見衛朝的身影後, 才徹底松了口氣，對鏡整理儀容, 除了她那張臉, 渾身上下，最醒目的就是她脖頸上緋紅的指痕印。
楊柳微微仰了仰頭，好好檢查了一下她的脖子。
“這小子, 還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我這麽好看一張臉, 他也舍得下手。”
雖然楊柳看着這些指痕印, 心裏還是有些後怕, 但她向來喜歡逞口舌之快。
最後, 楊柳把目光落在她描模的無比精致的唇.瓣上。她在來之前, 已經在她那幫小姐妹面前放了話。
如果她就這樣出去，她那幫小姐妹還不知道要怎麽在背後嘲笑她。她向來心高氣傲, 斷然接受不了被她一直瞧不上的人嘲笑。
楊柳看着鏡中人, 雖比不得他那個小女朋友青春洋溢，但容貌也算绮麗, 她長這麽大，但凡她主動, 就沒有釣不到的男人。
她忽然擡起手，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口紅瞬間花了，染得臉頰上都是。她對鏡觀賞一番，又用指腹均勻抹了抹，直到唇妝徹底花掉，霧蒙蒙的一片，像是被人親花了一樣。
楊柳對着鏡子自顧欣賞了一會兒，确定瞧不出端倪後，她才從衛生間出去。
服務員上完菜後，盛放看着眼前的珍馐，肚子咕嚕咕嚕抗議不停，但她依舊沒有動筷，她一直在等衛朝回來。
她正埋着腦袋吸着奶茶，忽然周圍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她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麽，只覺得嗡嗡嗡的。
可是，她一擡頭，這聲音就消了。只是周圍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最開始，盛放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隐約感覺到，這些人私下議論的事情或許跟她有關。
她正準備埋頭繼續喝奶茶的時候，餘光忽然瞥到隔壁桌的空位。
桌上的其他人都在，只有剛剛那位楊小姐不在。可她的手包還在桌上，那只有一種可能，她也去了衛生間，
盛放很快收回了目光。
所以，這些人議論的并不是她，而是衛生間裏的那兩人。
也許是因為盛放的安靜，餐廳裏的議論的聲音慢慢大了起來。這些議論聲大多是堰西土話，盡管聲音時大時小，但盛放還是憑借語氣和關鍵詞聽懂七七八八。
她不知道衛生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t知道衛朝和那位楊小姐到底做了哪些親密的舉動。但她知道，餐廳裏的很多客人都把她當成了衛朝的女朋友。
在這些人的口中，衛朝成了一個不守夫德，背着小女朋友偷.腥的渣男。自然而然，她也就成了這些人眼裏被男朋友光明正大背叛的可憐人。
盛放又喝了一口奶茶。
莫名的，她忽然覺得眼前這杯生椰薄荷撞奶有點酸。
有點奇怪，盛放自認為自己活的還算灑脫，自認為可以不在意別人的言論，自認為可以不在意別人看她時發出的異樣的目光。可現在，她聽着這些人的竊竊私語，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盡管，她和衛朝并不是這些人口中的那種親密關系。
盡管，她相信衛朝不是這些人口中那樣。
但是，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的心髒有點疼，喘不上氣，快要窒息的那種疼。
盛放正垂着腦袋，試圖理清這些夾纏心上的異樣情緒。
忽然，周圍安靜了下來。
盛放擡頭，看到了正大步走來的衛朝。對上她的目光，衛朝清冷的臉上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加快了步伐，朝她走過來。
看着他越走越近，盛放心裏那些冗雜的思緒忽然沉靜下來。他走路很好看，舉手投足都散發着一種矜貴的優雅。
衛朝落座，朝盛放款款一笑，說：“抱歉，讓你久等了。”
“你再不回來，或許我就真的忍不住要先開動了。”說完，盛放也跟着莞爾。
話音剛落，楊柳的身影映入盛放眼簾。
不止盛放，還有很多人，都第一時間看到了她。
但衛朝沒有。他是背對着的。
注意到楊柳花掉的唇妝時，盛放臉上的笑意微不可查的怔了一瞬。與此同時，剛剛她聽到的關于衛朝和這位楊小姐的所謂‘親密舉動’的言論，再一次回響在她耳邊。
但這一次，盛放心裏并沒有升起任何異樣的不舒服的情緒。
須臾之間，她就否定了這些言論。
畢竟，沒有一只耳朵能夠被嘴巴真正說服。
比起這些子虛烏有的言論，她更願意相信她自己親眼看到的事實，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心。
她的心告訴她，她信任眼前的這個男人。
更何況，衛朝的臉上很幹淨，嘴巴也是天然的顏色，并沒有口紅沾染的痕跡。
她是女生，自然知道，口紅染到肌膚上，如果沒有卸妝工具，并沒有那麽容易弄幹淨。
很快，随着楊柳越走越近，盛放的觀點也得到了佐證。
她纖長脖頸上的鮮紅指痕印和染在手背上的口紅印，尤為明顯。
盡管她一直用另一只幹淨的手掌擋着，但是盛放還是在她即将落座時，‘不小心’看到了。
衛朝也注意到了盛放的目光掠過他的臉龐轉而看向別處，他并沒有回頭，所以一開始并不知道盛放看的是什麽。
直到楊柳落座，他用餘光瞥了一眼，才發現盛放剛才全神貫注的看着的，一直是楊柳那個女人。
他也注意到了楊柳花掉的唇妝，濃眉微擰，收回目光。
“不是我。”
他轉過頭，第一時間和盛放解釋，眼眸裏多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
這一刻，他是真的害怕盛放誤會他。
盡管，這個時候的他，并不能和她有更深一層的關系。但他還是不希望她誤會。
衛朝說完這句話，才注意到盛放坦然自若的神色。她的臉上，她的眼裏，絲毫沒有被這件事情影響。
可是，她明明都已經看到了。還有周圍的人低聲議論的那些話，他剛從衛生間出來時，雖然議論聲漸止，但他也聽到了一些。
盡管那些人看到他後，就慢慢消了聲。他甚至不敢想，剛剛就她一個人的時候，聽到了多少，又受了多少異樣的目光。
況且，她看向他時，眼裏的熱烈也并非是假裝的。
看着盛放淡然的神情，衛朝眸色暗了暗。這一刻，他心裏很矛盾。一方面，他既希望盛放不被這件事情所影響。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惡劣的想從盛放的眼裏看出一些異樣的情緒。
哪怕一丁點。
但是沒有。
盛放在聽到他解釋的一瞬間，有些訝然，擡眸看了一眼，剛好對上衛朝探過來的視線。
這是她第一次在衛朝的臉上看到些許慌張的神色。
盛放目光頓了頓，随即沖他莞爾，說：“我知道。”
話落，她把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伸手從筷桶裏抽了兩雙筷子，她自己拿一雙，另一雙遞給了衛朝。
“他們家的蟹黃包可好吃了，你嘗嘗。”
盛放說完，把盛着蟹黃包的籠屜打開，氤氲的熱氣呼嘯而起，盛放有點看不清衛朝臉上的神情，只聽到他淡淡‘嗯’了一聲，随後又跟她說了句‘謝謝’。
用餐期間，這倆人出其的安靜。
除了盛放偶爾給衛朝介紹菜品和衛朝的道謝之外，就只剩下零星幾聲杯著的當啷聲。
盛放餓的極狠，點的菜也不少，但飯量真心不大。她每樣菜品都只是簡單吃了幾口後，人就飽了。剩下的，大多都進了衛朝的肚子。
衛朝吃的很優雅，盛放一直看着，直到衛朝把最後一顆糖漬番茄吃完，她才紅着臉挪開了目光。
可在她的腦海裏，衛朝咬碎小番茄的畫面卻一直揮之不去。鮮豔的小番茄汁，幾乎染紅了他的下唇。雖然頃刻後，汁水就被他用紙巾擦幹淨，但盛放還是看的心髒怦怦直跳。
他就像是一只會蠱惑人心的妖精，單單安靜坐在那，就勾走了她的魂。
而隔壁桌的楊柳，自打從衛生間回來後，就沒再張揚，也沒有繼續盯着衛朝和盛放看。
但是她也并沒有就此安生。衛朝删掉了她偷拍的照片，楊柳心裏非常不服氣。回來沒多久，她就把相機調成了錄像模式，對準了衛朝和盛放。
而衛朝和盛放自始至終都未曾察覺。
吃完飯後，盛放和衛朝又去超市買了好些必備的食材。衛朝一手提着一個購物袋，兩手的手心都被勒紅了，但他還是堅持一個人提。
購物袋裏的東西，大多都是盛放喜歡吃的。可現在，她兩手空空，所有的東西都在衛朝手裏，就連最後付錢的時候，都是衛朝先她一步結的賬。
“真的不用我幫你提嗎？”盛放有些于心不忍。
衛朝再次搖搖頭，說：“不用。這些東西只是看着多，到手也沒多重。我沒來過堰西，你就負責好好帶路就行了。”
“可你手上還有傷啊。”話音未落，盛放便要去接衛朝手上的購物袋。
衛朝往後退了一步，用另一只提着東西的手虛擋了一下，說：“沒關系。只是擦破點皮，早好了。你沒見我把紗布都拆了。這些力氣活，女孩子還是少做為好。”
“為什麽？”盛放想也沒想，問了一句。
衛朝垂眸低笑，餘光瞥了一眼她握着背包鏈的手。她的手指纖長，指節分明，很是好看。
“你的手很好看，勒傷了就不好了。”對于喜歡的人，衛朝向來不吝啬自己的誇贊。
盛放聽了，眼眸裏升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時不時低頭看看她自己的手。
好像是挺好看的，之前怎麽沒發現。她心裏默默腹诽了一句。
公交站在超市對面，盛放領着衛朝避開了川流不息的機動車隊，從地下通道走到了對面。
出了通道，就是公交站。
剛出了通道，不等走到站臺，一班通往岩橋寨的公交車鳴了聲笛，緩緩起步，開走了。
盛放倒也沒趕着追上，車走了，趕下一輛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她有點喜歡跟衛朝一起壓馬路的感覺。
她走一步，他跟一步，亦步亦趨，很是親密，時不時停.下腳步低語一番，跟擦肩而過的其他小情侶看不出什麽區別。
等車的間隙，盛放四處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定格在公交站牌後面的花鳥市場的牌子上。
她想起今早被衛朝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小花園。
衛朝看了她一眼，又順着她的目光看了花鳥市場，說：“公交車還要好一會兒才來，要不要去裏面逛逛？”
“好啊，走。”聽衛朝這麽說，盛放頓時來了興致。
盛放在看到花鳥市場的一瞬間，就想進去瞧瞧的。可她又擔心衛朝提了那麽多東西，不願意跟她一起前去。可還不等她問出口，他竟然先提出來了。
盛放仰頭，笑靥如花，道：“我剛剛正在想要不要去買點花呢。”
看她開心的模樣，衛朝的心裏松快很t多。自打楊柳那個女人出現後，盛放眼裏的笑意就消失了。雖然和他搭話的時候，偶爾臉上也帶着笑容，但笑意總不達眼底。
直到剛剛她說起花時，眼睛裏才重新有了光。
“你很喜歡花嗎？”衛朝問她。
盛放點頭：“喜歡啊，你可別忘了，我叫盛放，盛開的盛，綻放的放。”
“你最喜歡什麽花？”衛朝下意識又問了一句，他總是想進一步去了解她。
盛放想也沒想，答道：“薔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