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相信我。”
溫西泠漸漸聽不到話筒裏的聲音。
成桦一步步向她走來,而她身子僵硬地看着他,好像一個罪行暴露無遺的人在聽候審判。
成桦一言不發地停在她身邊,盯着電腦屏幕略作思忖,彎下腰靠近她。她不知他要做什麽,大氣也不敢喘,下意識地向後讓了讓,卻只見他徑自拉出桌下的鍵盤,飛快地敲出一串字母,按下回車。
“喂?溫西泠?聽得見嗎?”話筒裏的聲音使她狼狽地回過神來。
“诶,诶,聽得見。”她一邊回應一邊飛快地登錄 QQ,又編了個理由解釋道,“剛才有同學跟我說話。您的文件在哪兒?”
“哦,你打開 D 盤實驗學校那個文件夾……”
成桦神色複雜地看了她幾眼,又安靜地走了出去。
這一整天,溫西泠都在等着成桦的質問,他卻一直沒來。她時不時悄悄望一眼他的方向,他好像無事發生一樣在學習。
直至第二天早晨,她走進教室,見他已經坐在那兒了。前幾日他來得忽早忽晚,但始終在她之後。她心裏一咯噔,趁他還未回頭,偷偷摸摸地向後撤了兩步,轉身要跑。
“溫西泠!”他喊了一聲,放下筆。
她很不争氣地急剎車。
他走過來,輕輕扳過她的肩,迫使她面對自己。
“你到底怎麽了?”
她不回答,反問:“昨天你為什麽跟着我進辦公室?”
他盯着她道:“周日晚自習,趙奕民就沒有到,是老路替他收的手機,老路當時就說,趙奕民住院了,可能有一兩天不會來。”
“什麽?”溫西泠驚訝地輕呼一聲。
成桦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你看,你不知道這件事,對嗎?可是周日是你親手收的手機,老路站在你旁邊說的話,你為什麽不知道呢?”
她咽了一口唾沫。
他壓低嗓音,眼神中流露出一種矛盾的感情,既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又對這答案隐隐抗拒:“你是忘記了,還是真的不知道?”
她沒有回答。
他繼續問:“電腦的密碼,你是忘記了,還是真的不知道?”
“我……我化學作業還沒寫完……”她試圖從他身側鑽進教室。
他一手撐在門框上,将她擋得死死的:“還有,你為什麽一定要看手機?為什麽突然換座位?你根本不看球,更沒看過我們踢球,你不知道我們班和四班的水平,為什麽能猜到 5-1?”
“你別問了,成桦。”她感到一陣疲憊,擡眼央求地看他,“你說過,如果我不願意說原因,你不會問的。”
他怔了一怔,看了她一會兒,最終松開了撐在門框上的手。
她低頭經過他走回座位,正要坐下,背後的人突然開口:
“我也會忘記一些事。”
她動作一滞。
“那些事在我這兒只剩下殘缺不全的輪廓,沒有細節,也沒有感受。可能是因為壓力大吧,越努力想越想不起來。”
她一動不動,等着他說後半句。
“但我總記得我和你說過一句話,至于在哪兒說的、為什麽說,我真的想不起來,對不起。”他頓了頓,聲音帶了一絲顫抖,“我說,我們會回去,你會參加高考,會上很好的大學。”
她愣住了。
那日在井岡山,他擋在失控的她和趙奕民中間,雙手捧住她的頭,對她說了這句話。替身成桦什麽都忘了,卻沒頭沒尾地記住了這一句。
“我沒有想逼問你,西泠。”成桦朝着她的背影走了幾步,隔着兩個座位站定,“只是,我不知道到底什麽事情會讓你害怕參加不了高考,所以你出了任何狀況,我都會擔心。”
教學樓靜得出奇,只有窗外的鳥落在簕杜鵑枝葉上的聲音。成桦的話音飄落在地,溫西泠不敢撿,怕他聽出她卡在喉嚨裏的哽咽和堵在鼻腔的酸楚。
成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此後兩天,又不與溫西泠說話了。
周四下午的足球賽前,溫西泠正往樓下走,遇見兩位在鬥嘴的年輕老師。
二班連勝兩場,殷鹿鳴洋洋得意,立誓今天要把三班打一個丢盔棄甲人仰馬翻。趙奕民則不服,說三班也不是好欺負的,如今乾坤未定,勝負還應未可知。
正巧溫西泠經過,趙奕民喊住她:“溫西泠!你猜得準,來猜一把今天的比分。”
溫西泠扭頭,見旁邊的殷鹿鳴面露兇光,忙擺擺手:“這我猜不來。”
剛說完,幾件阿根廷球衣飄入她的視線,她下意識地望過去,與成桦打了個照面。
她忽然改口了,提高音量:“那我猜 4-3,我們班 4。”
趙奕民一攤手:“呀,我跟你講,溫西泠猜得很準的,你們班要小心了。”
“小心你個鬼!”殷鹿鳴拍了他一巴掌,“随便你們怎麽猜,我們班才不會輸。”
溫西泠無意參與他們的打情罵俏,匆匆跑出樓梯間。
比賽只剩十分鐘,兩個班的比分仍停在 2-3。
殷鹿鳴朝趙奕民做了個鬼臉。趙奕民回頭看了看隔壁兩個班的比分,心中默默算了算,搖了搖頭,認輸道:“完了,我們班這是要掉到第三去了呀。”
場上的成桦幾次着急射門均未射正,已露出上一場時那種焦慮和懷疑的神情。
李恩語拽起一把草,扔掉,搓搓手指,腦袋湊過來:“我怎麽看重播還緊張了呢?他們這也沒有能贏的樣子啊!”
溫西泠咬了咬嘴唇,沒有吭聲。成桦離場邊很近,她盯了他一會兒,忽然站起身大喊:“成桦!你相信我!”
成桦腳步頓了一頓,轉頭望向她。她沖他笑了笑。他看了她兩秒,點點頭。
三分鐘後,成桦成功從顧星腳下把球斷下,與郝墨川配合着迅速反攻,以對方猝不及防之勢進了一球,追平比分。
以為勝券在握的二班觀衆傻眼了,紛紛站起身。
最後兩分鐘,二班拿出了殊死一搏的氣勢。面對兇狠的逼搶,成桦球傳不開,滿頭大汗,忽然,餘光瞥見了情不自禁跑出禁區蠢蠢欲動的對方門将。他心一橫,遠遠地瞄向球門飛起一腳——
操場上安靜了兩秒,随後爆發出歡呼聲。
“他進了!他進了!”溫西泠跳起來,一把抱住李恩語。
“哎,這是重播啊重播……”李恩語被她摟得透不過氣來。
終場哨聲吹響。
三班如願拿到冠軍和 1000 元獎金。趙奕民向殷鹿鳴炫耀,她氣哼哼地翻了個白眼,跑了。球隊裏,要數郝墨川和張卓元最興奮,複盤起來那叫一個滔滔不絕,尤其對成桦逆風翻盤的兩次進球誇得口若懸河天花亂墜。
成桦本人倒有些恍惚。當郝墨川滔滔不絕地同別人複述剛才的精彩瞬間,他腦子裏卻總閃過另外的畫面:一是溫西泠在場邊對他笑,二是溫西泠在樓梯間裏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那句“那我猜 4-3”。
還有,方才合照的時候。溫西泠很主動地從趙奕民手中接過相機,招呼他們合影,當相機從她臉上移開時,他與她四目相對。她眼裏有淡淡的笑意。
有一剎那,他覺得那雙眼睛在向他告別。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她不對勁的?細究起來,大約是四周前一節普普通通的化學課。他知道溫西泠曾認認真真把有機推斷題啃下來,可是那天殷鹿鳴點她回答時,她卻說:“我選的結構。”
還不等他往下想,她就從他身邊搬走了,像是在逃避什麽。
他總感覺她有哪裏變了,可觀察下來,無論是神态、動作還是談吐,都是他熟悉的溫西泠沒錯,可她總做些令他意外的事,身上好似背負着重要的秘密。
周五下午的自習課,成桦正在寫題,旁邊的人忽然碰碰他的胳膊,塞給他一張對折的紙條。他愣了愣,接過來,紙條上用他熟悉的字體寫着“給成桦”三個字。他輕輕展開。
“對不起,有些事确實不大方便解釋,但我會好好高考的,我們都會。另外,你要是還想做我後桌,就讓 YX 找老師調回去吧。我暫時還不覺得我們坐一起有什麽不合适。”
他扭過頭望向溫西泠的方向。教室裏似乎彌漫着一股使人發困的氣息,班上已倒下了一片。溫西泠也安安靜靜地趴在那兒,腦袋枕着胳膊,手裏還攥着筆。
在睡着前的最後一刻,她心裏迷迷糊糊地默念着,明天一定要見到真正的成桦。
清晨 6:00,溫西泠在宿舍床上睜開眼。
她關掉鬧鐘,看了一眼日期。2018 年 10 月 8 日,星期一。
等等。
2018 年 10 月 8 日?
溫西泠猛地彈起身,定睛再看了一眼鬧鐘。她沒看錯。
可這是上次穿越的日期。
她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慌忙洗漱更衣,抓上紅蝴蝶結跑向教學樓,氣喘籲籲地沖進三班教室。
窗邊正在認真做題的成桦聽見聲響,側了一下頭,打量她片刻,微微一笑:“你那麽着急幹什麽?”
她沒理他,徑直大步走進來,在他身旁低頭去看他的腳。仍然不是他們約定的那雙鞋。她扭頭一看,他身前的座位上擺着她的東西。
“你怎麽了?”成桦察覺到她的異樣。
她搖搖頭,一屁股坐回座位上,彎腰往抽屜裏摸,最先摸出來的是她四周前做過的試卷。
她捂住嘴,沒讓自己發出叫聲,身體卻忍不住開始打顫。
是循環。
她也遇到了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