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雨夜行車

13 雨夜行車

展開調查的期間,圖像控制中心一直在看監控。

案子轉到市公安局後,也調派了更多同事負責協助。

從福橋景苑小區監控到附近街道上的可查監控,圈出了幾個曾在 8 月 7 日晚至 8 日早晨出入小區的可疑人物。

其中一個身穿連帽衛衣外套的男人身形和走路姿态與吳明遠很相像。

我把照片給黎鶴看過,黎鶴說這些人的衣着她看着都不眼熟。

如果讓其他吳明遠認識的人看照片,又可能打草驚蛇……

正好梁具福與另一位組員準備前往海滬市調查,我便拜托他們盡早将吳明遠出差時居住酒店附近的監控調取過來。

同時我又跑了幾趟福橋景苑周邊,研究周圍兩公裏內可以停車的位置,把對應監控送到圖像控制中心。

這麽一來,繁重的勞動又指數級翻了幾翻。

正當我忙着在地圖上圈圈畫畫、構想其他可能的路徑的時候,負責網絡信息的同事告訴我,吳明遠在他的小晴空賬號上發布了“自殺預告”。

我當時就在福橋景苑附近的一家奶茶店裏,接到消息立刻趕了過去。

盡管可以說是“第一時間”趕到,然而吳明遠所在的 18 幢公寓樓下已經聚集起了十來個人。

這些原本住在此地的小區居民也就罷了,圍牆外居然還有不少抗着長焦鏡頭相機的記者和舉着手機的自媒體運營者。

“請讓一讓!警察!”

我擠到單元門口。

幸好還帶着之前為了方便調查,找社區管理多配的一把鑰匙。

“不要聚集,不要喊話,不要刺激他!之後會有專業人員來處理的!”

真是想不通,他們怎麽會如此興致勃勃、速度迅捷。

簡直像是一種以“他人信息”為食糧的怪物。

——我一邊在老小區狹窄的樓道裏奮力攀爬階梯,朝樓頂邁動雙腿,一邊不着邊際地思考。

終于,到頂了。

我氣喘着推開黏糊糊的潮濕的門。

吳明遠就坐在正前方的圍欄邊。

地上有斷斷續續、一滴滴的血。

照這個出血狀态看,他多半是割了腕,但不深。

這是比較常見的自殺時會遇到的情況:很多人并不真正清楚如何割腕自殺。實際上需要割到大動脈并且采取措施防止血液凝固,才能順利放血……

總之是個過于漫長痛苦,實在算不上愉快的過程。

“吳先生。”我站在門邊。

樓頂的風不小,樓下又嘈雜,他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聲音。

我幹脆放輕腳步,朝他慢慢走過去。

吳明遠目前的情況尚不算岌岌可危,但也屬于随時可以翻身下去的方便位置。

他坐在矮小的水泥圍牆上,面前攔着不足一米高的鐵質圍欄扶手。

他将雙腿伸出圍欄,在高空中輕輕晃動。

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緩緩将手機在身側放下,擡頭望着天空,深深吸氣。

我腦袋裏響起黎鶴的聲音:“我是不會避諱說愛啊恨啊喜歡啊之類的事情的。我愛吳明遠,愛的就是他比我更懂得如何生活,但又時常流露出一種天真和脆弱。”

這種算是怪癖嗎?

其實我是不太理解這樣的興趣的。

但在此時此刻,望着大片空白天幕下,衣角和發梢不斷被風翻起的男人的背影,我确實多少感受到了黎鶴所說的吳明遠身上的某種魅力。

我小心翼翼,一步步走到了距離他不到一臂的位置。

随即我撲上去用一條手臂摟緊吳明遠的腰,另一條手臂穿過胸前箍住他的兩臂,猛地将他朝後拉過來。

吳明遠畢竟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為了把他順利拖下圍欄,我可以說是把爆發力量和自己的體重都用到極致,整個人抱着吳明遠滾在地上。

事情發生得很快,他大概也有點兒蒙了,壓在我身上好半天沒動靜。

不掙紮就好。我這麽想着,松了口氣,但仍然不敢松懈,緊緊箍着他。

“啊,盧警官?”

吳明遠扭頭看了看我,把身體朝側邊挪動了一些。我被壓住半邊的肺總算得到解放。

我立刻坐起來,改為用膝蓋壓住他。

“你不要沖動!男子漢大丈夫就這麽想不開?你女朋友還在接受審訊,你倒好,臨陣脫逃啊?”

他的左腕上有傷,血水在剛才的動作中被抹得到處都是。

血珠還在湧出來,順着他略顯蒼白的皮膚流到指尖,滴落下去。

盡管觸目驚心,不過我能确定傷口沒有觸及腕部大動脈。

我沒穿警服也沒帶手铐,為了确保控制住他,我扯開腰帶捆住他的手臂。

——幸好今天穿了一條有彈性的帆布繩細腰帶,還挺适合綁人的。

吳明遠看着我一陣快速操作,沒什麽掙紮,片刻後似乎是反應過來,笑了:“沒關系的,盧警官……我不會跳了。”

“真的?”

“嗯。”

我試探性地松開膝蓋,他順從地坐起身。

“總之先止血,我帶你去醫院。”我想起自己穿着運動背心,于是把外面的短袖脫下來,在他的手腕上捆了幾圈堵住傷口。

“把你的衣服弄髒了,這怎麽好意思……”

吳明遠皮膚冰涼,說話緩慢,精神有些恍惚,但仍然非常得體地表現出各種正常反應。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臂上緊緊纏繞的腰帶,征求我的意見:“可以取掉嗎?”

“進樓道就給你取掉。”

站在他身後,推着他離開天臺,走到樓道內,我終于放松下來。

我解開吳明遠身上的腰帶,給同事發了消息:“警情解除。目前沒問題了,我先帶他去醫院,之後到警局報備。”

我從樓道窗口朝下望了望。

圍觀的群衆越來越多,消防和公安的人還沒到——正是上下班高峰期,綢州市一向堵車嚴重。

倒也好,不需要麻煩出動其他部門了。

我帶着吳明遠從 18 幢樓的側邊消防通道溜出去,穿過破損的至今還沒有修理的小區圍欄,走到外面馬路上。

這條路是小路,比較安靜,沒什麽人,但打車也麻煩。

我帶着吳明遠朝大路走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一輛車子開過來。

車型很眼熟,我下意識眯了眯眼睛看車牌號——

認出來了,是梁具福的車。

我趕忙揮手。

那輛車掉了個頭在我們旁邊停下。

降下車窗露出臉來的卻不是梁具福,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

“去醫院嗎?快上車吧。”她盯着吳明遠,顯然認出了他。

我和吳明遠坐在後座。

我通過後視鏡看着那個女人。

她戴眼鏡,未施粉黛,似乎頭發也沒梳理,但看着仍然有種一絲不茍的氣質。發際線很靠下,額角毛茸茸的,眉毛也很黑濃,顯得嚴肅而緊張——

我總覺得自己在哪兒見到過她,或許是照片。

總之并不是通過梁具福見過。

但我按照邏輯推理,開口問道:“您是……梁具福的夫人?”

她透過後視鏡看了我一眼。

“是呀,”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她有一絲猶疑,“老福他讓我過來看看。”

“福哥不方便來?”

“……對。家裏有點事他在忙。”

“您過來這麽快,正好在附近嗎?”我承認這算是職業病,總想把來龍去脈問詢出來。

“老家在這附近,對這塊的路比較熟悉。”

“難怪。這個點兒開車過來真的堵,大車就更不好開了。”

畢竟吳明遠在場,我也不太好和梁具福的夫人多聊。

我朝外看着小路兩側的住宅區和公園。

老城區的城市規劃跟不上時代進步,有許多只能勉強容納兩車交彙的小路,如今為了方便停車,許多公園也開辟出停車位。只是可惜了原本造景精致的綠化設計……

提到停車,腦海裏的機關被撬動,開始自動處理之前正在進行的工作:

周邊公園新開辟的停車場,都是會記錄車牌號的自動道閘門禁系統。周圍的小路則因為太狹窄,會擋住對向車交彙而不方便停車。

但這些小路沒有攝像頭。

而且假設是在深夜裏……

不過,吳明遠如果開的是自己那輛跑車——跑車發動的聲音可不小。

我有了新的思路。

“盧警官,我明天想去看看黎鶴,可以嗎?”吳明遠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他靠着窗坐着,春風從縫隙裏吹進來,不斷撩起他偏褐色的柔軟發絲。

血水滲透那件纏在他手腕上的、我的白色短袖,浮現出幾點紅斑。

他模樣英俊,坐在那兒看起來像是男演員在拍攝偶像劇中的一段殉情戲似的。

“啊,探望,”我點點頭,“提前申請就好了。不過……目前正在緊密調查階段,我們這邊會控制時間,而且可能會監控錄音。”

“好的。謝謝盧警官。那待會兒去警局,剛好我可以申請一下。”

“行,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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