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有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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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仔細想想,我們的愛情故事沒什麽戲劇性。
雖然我的外觀和性格,可能會讓人覺得我是一個散漫叛逆、标新立異追求獵奇的人,但實際上,我從心底裏非常喜愛這種普普通通的情感發展——
我已經受夠了我那些“音樂圈”朋友跌宕起伏的情感糾紛。
我早就受夠了來自母親和父親、父親情人們之間糾葛痛苦的“情愛”過往。
因此當我發現吳明遠有一個兒子時,我當然感到驚詫,但并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
那是春光爛漫的四月。
在綢州市最舒适最美麗的季節裏,我約他去城西的濕地公園看桃花林。
陽光明豔,春風拂面,我感到身體暖乎乎的,一整天都飄飄然。
我們一直在談天,一直在笑,手背不時貼到一起。
後來也不知怎麽,我自然而然去了他家。
我們從進門就開始擁抱親吻,我什麽也看不清,全身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吳明遠身上——只知道他的房間窗戶外面有一條河,空氣裏有霧氣和青草的味道。
之後他去衛生間沖澡。
我在床上又躺了很久,望着牆上那扇圓形的窗戶。
此刻屋外碧藍的天空已經被落日餘輝染成暖色,淺紫的薄雲一縷縷舒卷開來。
像是在黯淡無聊的灰暗城市裏剪出一個圓形的孔洞,日落時分色彩明麗的天空仿佛印象派油畫一般,美得近乎失真。
為了确認自己還身處現實,我坐起身,晃了晃有些酸麻的雙腿。
我在吳明遠的房間裏踱步,觀察這個陌生的地方。
吳明遠的家比我想象得更為整潔,布置也很用心,地板、家具、窗簾的色調搭配和諧,床鋪松軟。
我看到書架上擺着一個包裹着雲朵形白色絮狀物的玻璃方塊。這個設計令我覺得有些眼熟。
拿起來一看,是社交軟件“小晴空”送給有十萬以上粉絲的創作者的紀念品。
——小晴空的軟件圖标正是這樣一朵軟乎乎的雲。
底座下面壓着随同擺件一起寄來的卡片,開頭便是一個 ID:小王子與霧先生。
于是理所當然,我下載了小晴空,登錄上去并搜索了這個名字。
無疑,這是吳明遠的賬號。
他在這個賬號上分享日常生活,偶爾發一些生活照,照片裏的他總是流露出疲憊、溫柔的眼神,休閑服使得他看上去年輕纖瘦,簡直像一個初入社會、迷茫天真的學生。
他是霧先生,那麽小王子是誰呢?
那個總是出現在鏡頭前的小男孩,被他稱為“我的小王子”。
在賬號的個人簡介裏,他這樣寫:守護着小王子的單親爸爸,屬于一顆孤寂恒星的平凡日常。
那個男孩兒很像他,連那種看上去有些脆弱的神情都相似。
吳明遠從浴室出來了,穿着浴袍走到廚房去倒水,問我想喝點什麽。
我沒穿衣服,赤身裸體,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朝他走去。
今天很溫暖,剛剛從雲端落下的身體也還沒有冷卻,皮膚潮濕溫熱。
我靠在廚房門邊:“想喝氣泡水。”
“好,應該有檸檬蘇打。”他打開冰箱。
肩膀與胯骨硌在門框上,有些發疼。
我問:“這是你的兒子嗎?很可愛。他怎麽不在家?”
吳明遠轉頭看向我,表情訝異。
他的視線迅速掠過我的手機,又很快低下頭。他從冰箱裏拿出氣泡水,然後背過身去,打開櫥櫃取杯子。
易拉罐的蓋子扣下,悅耳的氣泡聲争相湧動。
接着他不動了,就那樣在流理臺邊靜靜站着,頭顱低垂。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托給朋友照顧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浴袍是毛茸茸的灰色,看上去很舒服。
我走到他身邊,拿起易拉罐,把汽水倒進玻璃杯裏,舉起來喝了幾口。
我握着慢慢沁出水珠的冰涼杯子,朝他靠過去,将手臂、腰腹、大腿與那塊灰色的柔軟布料相貼,将側頰輕輕靠在他肩上。
“你們兩個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我很想見見他。”
他的肩頸肌肉松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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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不久,我們就在一起了。”我喝着咖啡,吃着甜甜圈,含糊地說。
為我跑腿買來這些東西的實習律師坐在黃鷹身邊微微喘氣,用面巾紙擦拭着額頭上滾落的汗水。
等他的呼吸稍微平複後,他湊到黃鷹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麽。
“抱歉,稍等。”黃鷹拿起手機。
他沒有出去打電話,也不像是在回複消息的樣子,只是一直面無表情地滑動手機。
我吃完了甜甜圈,拆開口香糖的包裝袋,将薄荷糖果放進嘴裏咀嚼起來。
“黎小姐。”
黃鷹開口了,但并沒有放下手機,相反,把屏幕朝我這邊轉過來。
“我剛才看到了吳明遠先生意圖自殺的報道,似乎有必要告訴你。”
“什麽?”
我一把奪過他的手機。
“就是幾小時前的事,警察及時介入了,現在……”
他說的話就像嗡嗡的蟲鳴鳥鳴,我根本聽不進去。手機裏,報導的标題聳人聽聞,文字卻又小又拖沓,視頻也不停轉圈加載不出來。
我幹脆退出去,點開“電話”按鈕。
因為太慌張的緣故,輸入手機號碼時弄錯了好幾次數字,總算才撥出去——
滴……滴……滴……
我焦躁地扣着桌面,一遍遍抿唇。
滴……滴……
叮。接通了。
從聽筒那頭傳來的,是吳明遠的聲音:“您好,我是吳明遠。請問您是?”
我猛地跳起來:“明遠!你沒事嗎?你現在怎麽樣?”
“啊!小鶴。”
“我看到新聞了。你還好嗎?你怎麽、怎麽……”
“別擔心,我沒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聽起來疲累而遙遠。
“聽着,你別做傻事!我不允許,你知道嗎?我不允許!”
他笑了下:“我真沒事了。明天來看你,好不好?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我愣了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麽。
“……想吃紅燒豬蹄。”我嗫嚅着。
“好。還有嗎?”
“你真沒事?”
“真沒事,這就去菜市場買豬蹄了。再給你帶幾件衣服吧,這兩天晚上涼。”
“你別太累,好好休息。”
“對了,這是誰的手機號碼?”
我回過神,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黃鷹。他正用那雙形狀與鷹隼确有些許相似之處的眼睛,隔着鏡片注視着我:“是律師的手機。”
我毫不懷疑,黃鷹會将我的一言一行、所有的舉動,每一絲不堪與怪異之處全都告訴父親。
不過,父親不問起的話,他不會說。而父親應該也是不會問的。
“這樣啊。那先不打擾你們了。明天我來看你,我們再好好說話。”
“嗯……好的。拜拜。”
“多吃點東西,你肯定瘦了。飯菜不合胃口,也要多吃蔬菜水果。”他開始唠叨起來。屬于往昔的寧靜場景浮現在眼前。
我忍不住笑了:“知道了啦。”
“照顧好自己。”他的聲音十分輕柔,“明天見。”
“……你也是。”
我将手機還給黃鷹。感到眼眶發酸。
我擰開汽水瓶,喝了一口汽水。
那家夥居然買了我最讨厭的櫻桃口味,品味有夠差勁。
碳酸氣泡沖上鼻梁,眼淚掉下來了。